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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忆风欲语
月色微凉,似是浅镀上夜色迷暗的重影,从墨色的云的深处渐渐透出细微的光亮来。溪水淙淙,清碧的水中倒映着一轮同样遥远朦胧的圆月,只是朔风拂过,流淌起伏的波纹破碎了一溪月色。溪边繁草露重,或高或矮的苇草交缠在一起。叶片上星星点点,反着凄然的光,竟沾染着浓稠的血,已近干涸,融进了深沉的夜色里,看不清楚了。血腥之气却越发浓重,弥漫在从草之间,搅乱了月下溪水的静谧柔和,悲冷而凄然的色泽掩盖了原本的模样。
从草深处躺着一个少年,似已昏迷了许久,凌乱的黑发下是年轻而略显稚气的面容。剑眉飞扬,棱角微现,那丝无忧的朝气却早已蒙尘。他的嘴角残留一丝血迹,勾起细小的弧度,是一抹隐藏着哀伤的嘲讽笑意,徒留惨淡的容光,其余的幻化成了风中的尘埃。他身着制作精美的金羽铠甲,自左肩起向下被划出一道整齐的口子。铠甲下血肉翻开,伤口虽不算深,但一直有鲜血涌出。身下被压倒的杂草浸染着斑斑血迹,徒增一份黯然的情绪。
少年似是已沉沉睡去,却又是极不安稳,浑身隐隐颤抖,喘息声短促而沉重,低低的呜咽声参杂其中,额头上冷汗密布。蓦然之间,少年睁开了眼睛,冷冷地,不带丝毫感情地凝视着远处的月亮许久。秋日夜深风凉,草丛中寒气深重。他觉得有些许不适,便要抬起左臂,正好牵扯了伤口裂开,麻木转化为疼痛在他全身漫延。而那一瞬间的动作,也牵扯起了少年心里沉重压抑的疼痛。他的眼里起了变化,复杂悲痛的恨意一一浮现,涣散的眼神重聚在一起,仿佛是为了回忆起什么。明明是刚刚发生的切肤之痛,然而在那一切消失之后,却又恍若隔世。少年沉重一叹,神色黯然。不,不可以这样。他忍住剧痛,握紧了拳头,这样的仇恨,这样无力的痛楚,怎么可以轻易遗忘?记忆深处的感受越发清晰,往事阴霾,历历在目。
城破之时,他就站在城门楼的高处,一身金羽铠甲,是娘亲手缝制好的。为了能有个时刻可以亲自上阵杀敌,为了可以向高高在上的父亲证明自己的能力,他苦练一身武艺。却直到现在,依旧只能站在父亲和哥哥的背后,看着他们指挥千军万马,意气风发。而自己却诚惶诚恐地站在这一隅角落里,望着漫天风沙,参杂其中的血腥让人莫名地绝望,以及战士们震天的嘶吼,无能为力。他只是庶出之子,父亲是镇国大将军,功成名就,威名远扬,哥哥是嫡长子,不到十七岁便可以上阵杀敌。也许他渴望的并非是那样高高在上,权倾朝野的威名与荣耀,只不过是父亲一余垂怜的目光。
只是今天首战,他探出头望着近在城楼之下的战场,无数的军鼓作响,一下下却敲出了无力感,早已失去了从前的气势。已近傍晚,士兵们早已不分彼此,只有相信手中的刀剑,用尽全力地劈砍,似是用最徒劳的抵抗,来抑制住心底的恐惧。“快要变天了吧,”他略微心慌地想:“边城怕是要守不住了。”
“报……报,将军。”一名探子跪在地上,双手交握成拳,汗流浃背,眼底泛青,声音嘶哑却也藏不住深深的焦虑。
“什么事?”裴远毅双手背在身后,皱着眉头,隐藏住疲惫之态,冷冷地说:“快说。”
“寒绍族的军队又前进了五尺,他们的援军会在半个时辰内赶到,”探子的身子惊恐地匍匐在地,颤抖地说:“虞城……虞城,怕是守不住了。”
“什么!”裴远毅怒火中烧,一脚踹翻伏在地上的探子。他粗喘了几口气,压抑住心底的急迫,目光竟流露出几分失落之意,遥遥望向远处虚无的皇城,心里默念:“看来只有出此下策了。”
“传令下去,”裴远毅一甩长袖,眼底冷漠而坚定,不带一丝犹豫,语气是特有的沉着,却又流露出几分愤恨:“将那寒绍族的贱妾带上来!”
“是,将军。”几名士兵没有拖延,排成一列转身下了城楼。无端地,城楼之上的气氛又压抑了几分。
他依旧站在角落里,心里渐渐平定下来,舒了口气,心想:“看来父亲还有对策。”
然而他却没有看出父亲的眉头有一丝松懈,不知是不是没有看清楚,他似乎感觉到父亲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向角落里的自己,带着些许复杂抵触的情绪。只是他还太过年轻,没有读懂其中的意味,激动得握紧了手中的宝剑,只等父亲一声令下。
远远看见两个士兵架着个柔弱的女子朝城楼走来,他疑惑地想:“怎么一个女子会是父亲最后的对策?”他不禁好奇地探出身子,向外张望,在那一瞬间望清女子的面容后便大惊失色,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发出当的一声巨响,他哑声叫道:“娘!”
他似是快要跌倒地向前奔去,迎上那两个士兵,不知所措地重重推开那两个士兵,手快要碰到娘亲的衣襟时,被父亲的一声呵斥吓得停住了动作:“你给我住手!”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睛惊慌失措地望向娘亲,眼前的女子正流着泪望着他,身上有隐隐的伤痕,嘴角却笑着,脆弱而惊慌的笑容,晃得他眼睛微微疼痛。他忘记了所有对父亲的敬畏,不顾一切地转过头朝父亲大喊:“什么贱妾?这是我娘!”
一个干净利落的耳光甩过来,他的左脸火辣辣地疼痛,在他松懈的瞬间,身后的士兵迅速跑过来拉住了他的娘亲,硬拽着将他们分离开一段距离。女子心痛地看着他,声音中带着点点的绝望:“翊玄,回去吧,别管我了。”
裴远毅眼底泛着血色,似是已压抑到了愤怒的极点,城楼下寒绍族的敌军叫嚣的喊声充斥在他的耳朵里,他看着哀求着他的儿子,只漠然地甩下一句话:“怪就怪你娘是寒绍族的公主!”
裴远毅点头示意,就有几个士兵上前抓住了他的胳膊,如铁镣般禁锢着他,他眼睁睁地望着父亲将娘亲拉至城楼前,黄昏略凉的风吹散了娘的长发,纷飞的空中,遮挡着了她泪迹密布的脸颊。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只反反复复想着父亲刚才的话:“怪就怪你娘是寒绍族的公主……”
他的心底升腾起一片凉意,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拼命挣扎要摆脱开那些士兵,无奈却有更多的人涌过来抓住他。
裴远毅站在城楼前,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紧紧握住身边女子泛青的手腕,眼睛紧紧盯着兵临城下的敌军,声音穿透过漫天的尘土,阵阵军鼓的喧闹,也刺痛了旁边女子的心灵。她一直在望着他,听着他说:“寒绍族!你们听着!这是你们的公主,你们现在马上停战,退出我荆国的边界,否则现在就是你们公主跌落城楼,香消玉殒之时!”
城楼下所有的士兵都停了下来,向城楼之上望去。风沙弥漫中女子极力忍住的抽泣声,听得人心上悲凉。
寒绍族的统领抬头望着裴远毅,放下手中的刀,愤怒地高声喊道:“裴远毅,你个阴险鼠辈!公主是和亲之时嫁于你,怎可以用她来威胁我军!”
裴远毅毫不在乎地冷笑着,抓住女子的手顿时甩开,女子不由自主地向前跌去,双手险险伏在城墙之上,磕在墙上的疼痛让她的心里瞬间荒凉。她发白的嘴唇紧紧抿着,直到血流下嘴角,眼底变换出无限的悲凉痛楚。她望着身下的众人,没有留恋地回头,蓦然之间一只脚抬起来,踏在了城墙之上的豁口。
“不要,娘!”被众人围困的裴翊玄看清了女子的意图,发疯地叫道,喉咙喊破,绝望而急迫,瞬间的力气挣脱开了众人的禁锢,拳头毫不留情地砸在抓住他的人身上,心里只想马上救下娘亲。众人纷纷被他这股力气打得松开了手,让他有了逃脱的空挡。
女子攀附在城墙之上,听到喊声回过头来,清晰地看到眼泪洒落在衣襟之上,她望着自己的孩子,眼里浮现温柔之意,嘴角是微笑的,却又显得那样惨然而绝望,她高声向他喊道:“翊玄,你以后要好好的……”
“不要!不要!娘!”最后一声已带着哭腔,他用尽全力爬着奔向城楼,眼泪斑斑落下,就在他伸手即将够到娘亲的衣角时,身体里霎时一片凉意上涌,疼痛感无尽蔓延。他抬头正好对上父亲疏离无情的目光,茫然地低下头,看到父亲手握着的一柄长剑刺进了自己的左肩。
鲜血涌出,染脏了精致的金羽铠甲,他跪在地上,粗喘着气,极力忍住疼痛,可是怎样也压抑不了心底上涌着的悲伤。他绝望地抬起头,城楼上娘亲的身影消失了。最后看到的是远处漫天的红霞,像是腥红的刺目的光晃得他闭上眼睛,任泪水肆意落下,一颗一颗砸在冰冷的地上。随后,他听到咚然坠地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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