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2）

　　尼克出去之后过了很久都没回来。起初泰利在工作间里还没有在意，但等了好一阵儿都没等到尼克回来之后，泰利变得有些焦躁不安了。
　　他突然发现，或许尼克一直没回来只不过是为了在外面多呆一会儿，而不必回来面对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尴尬，但也许……也许尼克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
　　因为，其实尼克可以随时离开。
　　而泰利直到此时才想到这种可能性。
　　一想到这个，他就更无法集中注意力了。他的心情变得很烦躁，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出去找尼克回来，但一边又觉得这念头实在傻透了。

　　直到工作间的大门被人打开，他猛然回头，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嘿，尼克，”泰利禁不住站了起来，他声音里的喜悦之情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泰利，”尼克口齿不清的叫着他名字，就好像嘴里咬着什么东西似的跟他说着，“想吃猫舌饼吗，还是热的。”
　　尼克一边说着一边就朝他走了过来，把装得满满的篮子放在了工作台上，然后甩着手腕看着他笑了起来。
　　“嘿……”尼克有点吃惊的瞧着他的脸，抬手指着他的脸，“泰利，我说你……不是以为我趁机跑掉了吧？”
　　泰利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没想到在尼克看来竟然会这么的明显，但他还是老实的回答道，“是的。”
　　尼克把盖在篮子上的方巾揭开，然后推到了他的面前，笑嘻嘻的看着他，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问道，“为什么我要跑呢？”
　　泰利拿起了一块饼干，也没有吃，只是拿着，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啊……我惹恼你了？”
　　“就因为你不肯跟我做吗？算了吧，”尼克摇了摇头，翻着眼睛，用无所谓的口气说道，“反正我也没跟男人做过，”然后又翻出了一块薄饼，咬了一口，嘟囔着，“嘿，真好吃。”
　　泰利也咬了他的饼干一口，然后笑了一下，但心里却觉得有些失落。

　　尼克吃完了那块薄饼之后，拍了拍手，然后很认真的瞧着他问道，“我说，泰利，你为什么不再收机器了？”
　　泰利心想，糟了。
　　尼克双手交握，放在工作台上，好像在等着他的回答似的。
　　泰利考虑了一下，然后才回答说，“活实在太多，我应付不过来了。”
　　尼克怀疑的瞧着他，问，“那你以前一个人的时候都怎么搞定的？”
　　泰利笑了，但却没说什么，只是安静的擦干净了手，然后戴上了他的手套，准备开始干活了。
　　尼克怀疑的看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噢了一声，便再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了。
　　他忍不住松了口气。

　　“泰利，”尼克无聊的翻着泰利甩在工作台上的零件导购手册，“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辛苦 ？”
　　“恩？”泰利不解的抬起了头。
　　“等你攒够了钱，你想去大都市定居吗？”尼克略显好奇的问道。
　　“不，”泰利飞快的打断了他的话，否定道，“不会。”
　　尼克怔怔的看着他，好像吃惊于他激烈的反应。
　　“抱歉，我的意思是说，”泰利苦笑了一下，慢慢的说道，“谁能想得到那么久远的事情呢？”
　　尼克皱了皱眉，看着他说道，“我不明白。”
　　“偶尔不会想象一下吗？”尼克看着他，看起来一脸的迷惑。“通常人们都会想一想吧？”
　　泰利舔了舔嘴唇，觉得这个话题让他有些紧张了。

　　“听着，尼克，”他仔细的考虑了一下，然后才勉强说，“因为我每天都很忙，所以没有时间想这种事情。”
　　尼克认真的看了看他，然后才问道，“因为你是镇上唯一的机械师，所以你非留在这儿不可是吗？你是被迫留下来的吗？”
　　“不，”泰利很快的回答道，声音变得冷了些，“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即便我不在这里的话，还可以有别的人被派过来做机械师的。”
　　“那你干吗不去大都市？”尼克紧紧的瞧着他，不解的说道，“我是说，我见过你在大都市的样子，你非常喜欢那里，不是吗？”
　　他没想到尼克会这么步步紧逼。
　　尼克摊开双手，迷惑的问他道，“既然你有想做的事情，想去的地方，为什么不去呢？”
　　“我去了。”泰利有些防卫的回答道。
　　“哦，去了看了一眼然后就回来了？”尼克不以为然的摇着头，“嘿，算了吧，我是不够聪明，但我也不傻。”
　　“看一眼就够了。”他只是如此的说道。

　　“……”尼克迟疑了一下，然后才问，“你一直呆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是因为你妹妹吗？”
　　泰利震惊的抬起了头来，一动不动的看着尼克，好像不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似的。
　　“呃，”尼克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抱歉，我只是……”
　　但他突然明白了过来。
　　“你听说了什么，对不对？”他吸了一口气，质问道，“你背着我向他们打听我？”
　　泰利觉得恼火了起来，他从未想过他会面临此刻，但他实在早该想到的。
　　他突然觉得好像被人羞辱了似的，好像被人当众剥光了的那种窘迫和恼怒潮水一样的涌了上来，让他一时无法承受。
　　“嘿，泰利，如果你不想谈的话，”尼克举起了双手，有点抱歉的看着他，“那就不说。”
　　泰利抿紧了嘴唇，没说话。
　　“抱歉，”尼克叹了口气，更加抱歉的说道，“泰利，别生气好吗？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在你面前提起这个了。”
　　泰利做了个沉默地手势，示意尼克闭上嘴巴。
　　尼克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只是瞧着他。
　　他呼了口气，想了一下，然后他说，“好了。他们都是怎么和你说的。”

　　尼克耸耸肩，好像在琢磨着到底该怎么说才好。
　　“他们到底怎么说的！”他突然恼火了起来，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道。
　　“嘿！”尼克做着手势，让他别发火。
　　泰利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说，“抱歉。”
　　“说……”尼克咳嗽了两声，“你妹妹她，和别的男孩一起离家出走了，去了大都市。”
　　泰利把手里的工具扔在了工作台上，然后把手套扯了下来，也甩到了一边儿去。
　　他走到了尼克的面前，他的腿几乎碰到了尼克的膝盖。
　　泰利有些焦躁的看着尼克，追问道，“还有什么？”
　　尼克则继续用那种没什么语调的声音说道，“你的父母。你父亲去追她，但出了事，你的母亲也……然后你就成了一个人。”

　　尼克坐在那里，抬着眼看着他，神情是那么的认真，里面没有丝毫的怜悯和同情，有的只是略带歉意的询问。
　　就好像在等着他回答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仅此而已。

　　他垂着眼，看着尼克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面映着他自己的影子，那么的清晰，那么的亲近。
　　泰利禁不住突然生出了一种想要亲吻那双眼睛的冲动。
　　但他立刻诅咒着这个愚蠢的念头，然后垂下了眼，只看着自己的脚。

　　尼克抬起手来，在他面前晃动着。
　　“她叫妮可。”泰利在尼克身旁坐了下来，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然后安静的说道。
　　“嗯？”尼克侧过脸来看着他。
　　“我的妹妹，这是她的名字。”泰利疲惫的解释道。
　　“哦。”尼克仍旧看着他，并未将目光从他的身上挪开分毫。
　　“她比我小两岁，”泰利揉着自己的眼睛，不知道受了什么的驱使，停不住似的继续慢慢说道，“她……没有去大都市，她……”
　　尼克瞧着他的眼睛，好像在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她走的时候，带走了家里所有的存款，”泰利苦笑着继续说道，“她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封信，说她很抱歉。她说她不想一辈子留在这个小镇上，不想每一天都重复一样的生活，不想……”
　　尼克安静的聆听着。
　　泰利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的说道，“然后她就抛下我们离开了。”

　　“嘿，泰利，”尼克的手抚在了他的肩膀上，低声的说道，“或许她会回来也不一定是吗？你是这么想的吗？所以一直在这里等着？也不肯去大都市？”
　　泰利吃惊的看着尼克，然后立刻挪开了眼。
　　尼克就紧靠在他的身旁，安慰般的拍着他的肩膀，“嘿，她也许还过得不错。或许就象我这样呢。”
　　泰利笑了起来，但还是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她或许回不来了吧，”泰利喃喃的说道，“都过去那么久了，她倘若能回来的话，就一定会回来的。”

　　这件事他埋在心底太久了。
　　从大都市的朋友那里拿到那张星际列车的车票的妮可，因为相信他，所以才告诉了他这件事。
　　但他为什么没有多听听妮可曾对他说的话呢？
　　后来后悔也来不及了。
　　那时他并没有想到妮可竟然会真得离家出走。为了进入花星，她还带走了父母所有的积蓄，其中也包括他准备前去大都市念书的学费和生活费。
　　那时妮可对泰利说她想去另外一个世界时，泰利以为她不过是开玩笑，以为那只不过是年轻人一时的幻想而已。

　　或许对其他人来说，天堂之门只是一个遥远的名字，一个虚幻的存在，但对妮可来说，却不是。
　　秘密挑选并分送了车票的那趟星际特快，究竟通向了什么地方，妮可并没有告诉他。

　　那时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把妮可的念头告诉父母，然后一切就都发生了。
　　愤怒而担忧的父亲看到了妮可留下的信，想要去把离家出走的女儿追回来，可是却因为起飞匆忙，飞行中途出了事故，坠毁了。
　　母亲因为太过伤心，身体越来越不好，然后也离开了他。
　　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突然，那么的措手不及。
　　房子一下变得空旷了起来，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仍旧留在这里。
　　即便过去了这么久，他还是再无法回想那一刻。

　　他自己选择了留下来。
　　他并不后悔。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已不再奢望妮可的归来了。

　　他只是……只是无法原谅妮可，带走了家里的一切，说离开就离开的妮可。
　　但他更加无法原谅的，是他自己。
　　他无法原谅那个自以为是的将妮可车票的电子芯抽换掉，以为这样就可以打消妹妹那愚蠢而又狂热的念头的自己。
　　他以为那趟列车是自大都市发车，他以为妮可的车票不会通过验票口，他以为妮可上不了车就会回来，他以为他可以很好的保护自己唯一的妹妹。
　　但一切的发生却并非按照他所以为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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