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两世卿我心

　　父皇不搭理我，看着孟夜正色叮嘱，“保护好公主，不得疏忽”。

　　主要是我认为，前些日子出宫被揪了回来，此时，父皇给我安排这么几个人，明摆着是监视。我还想去见他，不想被父皇知道，也不想被别人知道。侍卫是坚决不能要的。

　　我反驳，“三哥都没有侍卫，儿臣也不要”。三哥在关键时刻总是我的挡箭靶，百试不爽。

　　三哥冲我掩嘴一笑，以无可驳辩的一句话伤的我体无完肤，“文迟啊，三哥是有侍卫的”。

　　我说，“那我也不要”。

　　父皇跟我拍桌子，“朕看是把你宠坏了，这事不由你！”

　　父命不可违，君命不可抗。但余师傅教过我，天家风范，临危不惧，处变不惊。父皇比谁都硬，我要是硬跟他硬，没有半点儿好处。便以软制硬，“父皇不要生气，文迟听话就是了”。

　　父皇脸色缓下来。我走向孟夜，他跪下来见礼，“公主”。

　　我说，“父皇说你武功骑射俱是第一，本公主有所怀疑，要亲试你一局，你若是胜了，我便信你，但你若是输了，不能做我的侍卫，便御前谢恩，自行请退”。

　　孟夜答，“是，不知公主要如何比试”。

　　我得意的看着父皇，“儿臣要试他箭法，规则由儿臣来定，父皇准吗？”
　　父皇带笑不笑的，“准了”。

　　我取了苹果和孟夜走向校场。白日耀耀，大燕军齐整威严。金戈长矛点闪着阳光射开光束，旌旗龙幡在朗朗乾坤高展。

　　我向孟夜解释说，“本公主便站在这里，百步之外，你若能射中我头上苹果，便是赢了”。

　　我把苹果放在头顶上，孟夜大惊，“公主万不可开此玩笑！”

　　我说，“我没开玩笑”。随行内侍取来弓箭，孟夜伸手接过，低头不语。

　　玉宇晴空，天幕高悬。云朵匆匆卷过，草叶上划过片片阴影。我穿着飞凤礼服，风抖着袖口裙裾，腰间丝绦习习摆动。

　　孟夜左手握着弓，右手两指提着箭，垂头看着地面。校场上冷风阵阵，不利于射箭。擂鼓三声过后，他维持着握弓提箭的姿势，良久未动，却突然放下弓箭，屈膝下拜，“卑职输了”。

　　我以为我赢了，当然，只是我以为。

　　父皇宣过，问，“孟夜，你为何要放弃这一箭？”

　　孟夜跪于丹墀，“公主为君，卑职为臣，对公主张弓搭箭，不敬不忠”。

　　而我便是这样赌的，逼他自己认输。虽然阴险和不道德，但这于谁都没有坏处。我成功的辞了他，他虽然失了侍卫的职务，但今日比武已荣耀三军，必然会被父皇重用在别处。

　　但我忘了姜还是老的辣，父皇听后，神色大焕，“好，朕赐你龙泉剑，随护公主”。

　　我要气绝。父皇他根本就没把我的反抗当回事儿。

　　此后，除了栖元殿寝宫，我身后五步处不离孟夜的身影。

　　他送我的灯是一次性的，我小心的呵护着，扎灯的纸还是破的千疮百孔。我很想他，很想很想再见到他。

　　半夜里我去装外殿盘里的糕点，值夜的锦衣突的挑开烛火，幽怨的看着我，“公主，您又要出宫？奴婢再也不敢……”

　　我对她嘘声，“带着你好了吧。”她立即不幽怨了。

　　第二天，我双脚踏出栖元殿。命令凑过来的孟夜并两个侍卫，“大明宫西北角有数株蝴蝶花，洁白似雪，你们去移到栖元殿”。

　　我支开孟夜，和锦衣偷偷溜出了大明宫。

　　春意疏浓，我没有找到他。日暮和锦衣赶回大明宫，永乐宫无人把守，也没有点灯。寂森森的吹过一缕风。

　　往里走，却听到栖元殿传来努力压抑却压抑不住的惨叫。

　　父皇背北面南坐在栖元殿正座，殿下跪伏着孟夜，殿外阶下两个侍卫正在受刑。三寸宽的红漆板随着执刑内侍的手臂突起骤落，我瞥见他们臀部衣角渗着血。

　　我心里一颤，拜了父皇，跪在孟夜前方，“父皇不是曾教导儿臣要体恤下属吗，赏罚有度，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错，父皇要动用大刑”。

　　父皇绷着脸，不冷不淡，“孟夜，你说”。

　　孟夜额头触着羽绒织造的地毯，“卑职失责，没有保护好公主”。

　　父皇训道：“若公主今日不回来，你要如何，以死谢罪吗？”

　　锦衣跪在我身后瑟瑟发抖，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么严重。听着殿外刑杖啪啪的声音很难受。我说，“是儿臣要他们去移蝴蝶花，有意支开他们的，都是文迟一个人的错，与他们无关！”

　　父皇问，“公主要你们去移花，有错吗？”

　　孟夜答，“公主的命令没有错”。

　　父皇接过内侍奉的茶，“公主无事，朕姑且饶你一回，拉出去，重责八十杖”。

　　我急忙呼叫，“这不公，他们无罪，错在儿臣身上，父皇为什么要惩罚他们？”

　　青瓷彩釉的杯盏“哐”的一声掷在地上，茶水慢慢的洇透地毯。我吓得一抖，父皇一手指着我，“朕告诉你。你是主上，你不会有错，也没有错，错在他们，懂了吗！”

　　我脸上血色迅速退去，睁着眼睛恍惚深恐的看着父皇。他眼里黑深深的，迫着我的眼。猛然有一块巨石砸在心里，扼得我心口疼。

　　八十杖打下去，孟夜没出一声。内侍拖着他进来，他额上的汗沾着垂开的发，嘴角流着一条血。我歪身撑着地板，不知是什么滋味。

　　父皇说，“你最好给朕好好记着！”

　　孟夜强撑着，声音颤抖，“是”。我知道这句话是给我说的，不是对孟夜。

　　锦衣扶起我，夜沉沉的。殿前数盏蝴蝶花，浸在淡渺的月色里，雅洁似透明的玉，染不到半分夜色。西北角有没有花我不知道，那只是我拖延他们的一个借口。

　　我召来太医，换了身衣服，让锦衣引着去见孟夜。

　　陈设简单的卧房内，孟夜俯卧在榻上。半根残烛照着他惨白的脸，唇边干干的卷着白皮。他没有防着我要来，皱着眉要挣扎着起来，我说，“你趴着吧”。

　　太医过去给他探查伤势，他嗓音干哑无气，“谢公主”。

　　太医留下药，向我回禀，被锦衣领着去看另两个受伤的侍卫。我望着门外的草木枝影，清冷的声音没有情绪，“你好好养伤。还有，栖元殿新移的花开得很好，我很喜欢”。

　　他愣了下，“公主喜欢就好”。

　　父皇说我不会有错，是没有人会说我有错。父皇用孟夜让我明白了，身为大燕长公主的责任。我不可以胡作非为，别人会为我的胡作非为遭受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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