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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不变青山亘古事,却话丰年麦香里(上)
“至尊,这就是崔大人所言的祥瑞之地。”
月余之后,正是夏末时分,正午烈日当头,随着华源儿的禀告声,我的车辇缓缓停在晋城外围不到十里的一处麦田前。
“至尊,天降祥瑞,又降在皇城附近,实是天佑大巽之兆啊!”
我带着孩子们并一干从人小步随着拓跋昊,透过帷帽笑看着崔弁兴高采烈的脸和他手中红绸中静静卧着的双头麦穗,按礼制,宇文绣绾丧期应为三个月,身为帝王的拓跋昊推行夏礼,一贯以身作则,既然为姑姑守丧三年,此时也不偏不倚为其妻守丧三月。丧期方满,身为大司农的崔弁上奏称天降祥瑞,今年京郊农田里竟然发现了一束罕见的双头麸麦。得到上天的肯定历来为君主所悦,特别是对正在变更祖宗之法的拓跋昊来说,这无疑是皇天后土对他所为的一种肯定。是以国丧方除,这片普普通通的露田便迎来了拓跋昊的大驾光临。
“天降祥瑞,天佑大巽!”
闻弦而知雅意,群臣不论文武、夏荻皆随着崔弁诺诺称颂,唯有已升任为御史大夫的高圭望着崔弁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看不惯后者有些近乎于谄媚的赞扬。
许是国丧刚尽,许是不想劳民,拓跋昊此次出行虽不是微服但也未大肆铺张,随侍近臣也多身着素淡。甫下车辇时,我略一望去,除了简亲王拓跋晟、中书令贺兰骏、尚书右丞司马无射等留守京师未随驾而来外,随侍的人中似乎多了两三个陌生面孔,应就是他那日在我宫中提及的方为他征召至朝堂的俊彦。
“天佑大巽,朕观这方露田中麸麦颗粒饱满,叔安,你上奏的冬日播种之法确实是行得的。你们说,朕该如何赏赐宋相国?”拓跋昊对着宋慕枫朗然一笑,询问一般地向众人言道。
我笑了笑,这些年似乎苍天真的垂幸北巽,自武威十二年那场大旱之后南北均无大的天灾人祸,新法推行后,民得其田,算得上年年丰收。只是北地到底多旱,麸麦春播之后,往往挨不过春旱,到了秋收之时收成很难尽如人意。中原之地素来以粟、黍、豆、麸麦为主作之物,自西裕武帝以来,麸麦更是广为种植。拓跋昊此番来此除了为顺应所谓的“祥瑞”,恐怕更多的是想亲自看看冬播之法的实效吧?
“为国尽责,是臣的本分,不敢邀赏。且冬播之法是静庵与臣联奏,臣不敢独贪其功。”宋慕枫却不贪功,恭敬言道。
我微微颔首,这位倒是有人臣之风,不过,略看一眼站在宋慕枫身侧的崔弁刚刚缓和了的脸色,暗叹,他若不是如此说明,恐怕以崔弁的气度,肯定会与他积怨,化友为敌。
“朕的大司农有功,朕当然要赏,是为公。叔安的功劳,于公,朕也不可不赏,但朕却更想于私再另作赏赐,不若,朕就赐给你一个妻房如何?”拓跋昊笑笑,转首问向静立在另一侧的步六孤弘,“东阳阿姐的女儿,朕的甥女今年应该有十七岁了吧?接连的国丧倒是误了她的佳期,法寿,今日就容朕做个媒可好?”
闻听此言,步六孤弘圆白的脸上略愣过后,却是凝眉望向亦是惊愕的宋慕枫,打量了起来。
日影西移,清风徐来,掀得麦浪阵阵,宛若流金,天气似乎也变得不再令人觉得燥热难耐,宋慕枫脸上的汗珠却是越聚越多。这些年,不知他是为了何种缘故一直未行婚娶,如今拓跋昊赐婚,他是断没有理由去拒绝。而且,我望了望远处青翠依旧的磨笄山余脉,蓦然想起苏沐风的话,“中州的百姓并不笨,人人都知道,要耕田,才能活下去,才能养妻活儿,盛世要什么?不外乎一个稳定、吏治清明的国家,一个懂得修养生息之道的君主,可惜这几样,二百年来,无论南北,哪一方都未做到。”圣驾在此,平民百姓未经宣召自然不会在此,但看到这些饱满的麦穗,我也知定是农户勤于耕种的结果。拓跋昊确实没有辜负他昔日恩师的期许,还了他治下中州百姓一个太平治世。江山舆图换稿,山水依旧,百姓只要有田,终归还是要如以往一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般地活下去的,这些仿佛都是亘古一般的存在,还有,帝王心术。正如守孝一般,拓跋昊迎纳夏族女子又何尝不是他又一轮改革的先兆。荻族兴夏礼,没有比联姻通婚更好的方式了,也更有利于被夏族的世家接受,倡议此风,当然要在荻、夏权贵之间行之。步六孤弘的犹豫我可以理解,步六孤莲生一直是他的掌上明珠,宋慕枫固然位高权重,但毕竟要大其女许多,但这门亲事无论是他还是宋慕枫都不可拒绝。丙子年的动乱之后,步六孤弘因功受封通侯,任车骑将军,备受宠信,于公,他为臣子不能反驳拓跋昊的心意,于私,他既然求了恩典从我宫中娶了桃枝,此时更不便拒绝拓跋昊之“求”。至于宋慕枫,倡行夏礼的他似乎更没有辜负拓跋昊期许的理由。
“至尊赐吾女之荣,臣敬受之。”片刻后,步六孤弘慨然出声应诺下了此桩婚事。
“呵呵,朕倒是成全了一段佳话,叔安,你再见法寿可就要改唤他翁父了。”拓跋昊负手对着他指定的翁婿欣然笑道。
“臣谢至尊。”宋慕枫恭声拜谢,笑容中却含了苦涩。
迎着他飘忽的目光,我微微苦笑,他心中是否还有我那个一笑逼得他离家别国,又间接因他香消玉殒的阿姐?痴念,果然是害人不浅。
“父皇,我也要妻房,她可以陪着我玩儿吗?”猫儿稚嫩的问话引得众人大笑不止。
我略蹙了眉,上前一步欲拉回跑到拓跋昊身边的猫儿,暗叹这孩子跳脱的性格倒是未因初见了这么多生疏的面孔而收敛,只是童言无忌,却也最易招惹祸端。
“哦?你师傅可是为国建了大功,朕才赏赐给他妻房,玙儿要妻房,可知何为农桑之重吗?”拓跋昊止住我,饶有兴致地俯首问猫儿道。
“宋师傅说,农者,天下之本也,本固则邦稳,邦稳则民有所依。”猫儿扬起小脑袋,看了看宋慕枫扭头对拓跋昊扬声道。
“吾儿聪颖……”拓跋昊止住笑,举手摸了摸猫儿的头,目光却是落在一直垂首不语的桃符身上。
“玚儿,你怎么看?”拓跋昊踱步到桃符面前,开口问道,眉间却是微皱。
桃符扬起头,瞥了拓跋昊一眼,便又垂了下去,半个字未吐。这些时日,除了对丘穆陵氏,他很少开口对他人言语,好在原本消瘦下去了的小脸儿变得红润了些。
望着拓跋昊越发紧锁的眉头,我拉过了猫儿,远远看着桃符孤零零的身影,心中叹息,桃符这孩子恐怕还在怨怼拓跋昊将他“抛掷”到我宫中,心中在生着气吧?
“皇长子敬孝大行皇后之情令吾等臣子汗颜。”尴尬之时,裴缵出言解语,算是为拓跋昊寻了个台阶。“二皇子天资聪颖,实是慧妃娘娘教导有方,至尊佳妇佳儿,臣等幸甚。”
佳妇?我忍不住在绢纱下冷笑,他在贺兰凌霄宅邸指桑骂槐指责我失贞无节好像就在昨日,这话我知他是揣度着拓跋昊的意说的,但听来仍觉讽刺不已。
“母贵子明,朕幸甚,大巽幸甚。”拓跋昊下颚微扬,望我一眼,收起了因桃符引起的不快,微微笑道。
将崔弁、王睿等人僵直的脸收入眼底,我苦笑,母以子贵,子以母贵,皇后之位不可空悬,他此次出行后宫粉黛三千却只带了我一人,他又说了这样一句话,似乎在用他的言行暗示着他中意的皇后人选——我。
“此番改春播为冬播,你们怎么看?尽可言于朕知。申不疑,你年齿最长,不妨你先进言。”拓跋昊却未再多说立后的话题,转身捡起崔弁手中的那穗“祥瑞”向他新封的三位侍中中最为年长的一位询问道。
“冬播之法目光过于短浅,设法未长。麦收之时正值雨季,稍有不慎,来不及收割便会使得颗粒无收,臣恐会伤农,伤及邦本。”岭南申不疑本为寒门布衣,因素有盛名而被拓跋昊征召应试。他三旬上下,青衣小帽整洁异常,略显矮胖的身子挺得笔直,粗黑的脸庞坚毅有似花岗石一般,说话时他下颚处的山羊胡随着他发出的洪亮异常的声音而有节奏地颤动。
我暗笑,这人说得倒是直接,但也太直接了些,这冬播之法即便却如他所言的有此弊端,但毕竟是当朝宰辅、大司农所倡议,他仅为一个小小侍中便敢如此放言,叫人不知是赞他一句刚直还是不知时事。
“李恬。”
拓跋昊凝思良久,方才示意下一位进言。
“冬播之法利用冬雪融化时的润土化解春旱,确实是利民之法,但笃行所言也是不差,弊处是收割时风险太大,至尊实应深思。” 豫州陇郡李恬出身望族,衣着白罗衫,不过而立之年,乌发如碳,用一根银簪簪住,白净的脸上,黑直的眉毛衬得他大大的眼睛越发炯炯,说话时薄薄的嘴唇似是习惯性地抿成一条。
“玄成,你如何看?”拓跋昊颔首,目光定在最后一人身上。
“至尊圣断,冬播利弊均在,今年既然冬播、春播皆行,以后不妨也如是。这样既可防患夏收不及造成的损失,也可因地制宜,在春旱最重之地推行冬播,同时可着令各郡县在夏收之时不得争役,加派人手在夏雨疾行之前注意督促收割。” 肆州东平郡沈周,字玄成,此时仅穿着一袭素白纱衣,别无纹绣。他出身肆州东平沈氏,据传极善丹青,大概双十年华,身材很高,挺直的鼻子使得他略长的脸看来更为瘦削,眉目温润似乎总含笑意,但不知为何这个安静而英俊的男人却莫名地给我一种落寞之感。
我俯身帮猫儿擦了擦他小脸上的汗,暗叹,姑且不论这三人出身如何,才学品貌如何,此时的应对如何,但从拓跋昊的称谓便可知他对这几人的态度。他唤沈周的可是他的表字。
君臣言语正欢,马蹄阵阵裹挟烟尘而来,白衣将领翻身下马,急行而至,却是身为尚书右丞的司马无射。
“至尊,急报!”
我默默望向皱眉接下奏报的拓跋昊,数月前在灵鉴庵的那封急报宣告了蜀帝的死亡,不知这封急报是否也来自西陲?又将宣告什么?
“蜀帝前日夜里薨了。”拓跋昊将奏报一把合上,良久唇角露出一丝冷笑,“南蜀的摄政王看来是等不及要做皇帝了。”
我愕然,这份急报竟然又一次宣布了南蜀帝王的死讯。
“起驾回宫,朕的好臣国还真是半点不让人省心。”冷笑未减,拓跋昊扬声吩咐道,锐利的眼眸扫到我时不知为何微微一眯,只留给我一抹冷意的幽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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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去鸟,半章码完咯。
第152章 第八十五章不变青山亘古事,却话丰年麦香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