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

　　昨夜西风晚来竹，我命人展开画卷，正是我昨夜画的那幅烟雨浓竹。
　　河阴公主好奇地凑过来，不以为然道“本宫当是什么宝贝，原来是一堆竹子。”
　　拓跋晟却是一脸如获至宝的模样，“这江南烟雨浓竹我本以为今世只有南虞徐渭陵画得最好，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这画以草书为神，更体现出竹的温文；浓墨之下，更突出竹的清冷；如此看来，意韵笔法远胜于徐学士的翠竹图。”
　　“书画本是一家，辛夷腕力太小，无法像徐大学士那样将竹叶的虬劲画得入神，只好另寻法子，借行书之韵了。这寿竹画得忙，还没来得及装裱，可否先还我，裱好后再奉还？” 我矜持笑道。徐渭陵书画双绝，一生却只画竹，偏又不肯轻易与人，所以画作传世并不多，如今徐大学士也已经成为拓跋昱的刀下之鬼，他的画作也就成了绝响。
　　“不好，送都送了，想反悔吗？”拓跋晟怕我反悔要和他抢画似的，匆忙收好画卷笑道。
　　“这竹好是好，可惜太过凄冷。”不知为何，姑姑却像是在叹息，拍拍我的手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有这般心境不见得是福气。以后多念些佛经，积些福缘也好。”
　　“是，姑姑。”我垂首低语，心底暗笑，福气吗？似乎从八岁那年，母妃离世开始就与我无缘。佛祖若真有灵验，可否让母妃复生。保佑哥哥和那个许诺了我一生一世的人平安？
　　“不会，这意境，孩儿觉得刚刚好。”拓跋晟对姑姑笑道，看向我的目光里多了份异样的灼热。
　　“此刻不说，哀家倒是差点儿忘了，宗溰，把南蜀晋献的贺礼拿来吧。”姑姑示意宗公公。
　　不待片刻，宗公公便在拓跋晟面前呈上一物。我静静看去，只见瑰丽的大红蜀锦上卧着三只云笛，分别由紫玉、象牙、翠竹制成，一尺八寸左右，皆开有七个椭圆形的音孔。
　　姑姑对拓跋晟慈爱言道。“晟儿，母妃今日考考你，这三支，你且挑一支吧。”
　　拓跋晟闻言看看姑姑，却含笑不语，修长的双手没有丝毫犹疑，小心翼翼地去了正中间的那只竹笛。
　　我暗叹，这个拓跋晟倒算是乐中高手。
　　河阴公主险些将刚刚含入口的茶酥吐将出来，吃吃笑道：“八弟，怎么尽拣轻贱的呢，好好的紫玉笛子不选，偏偏选这竹篾做的破笛子？”
　　奉茶入口，我掩住嘴角的轻蔑，河阴公主，金贵的不一定是最好的。
　　“六姐姐有所不知，紫玉虽贵，但若论清脆，制笛还是以翠笛为最。”拓跋晟显然是对这竹笛爱不释手，将笛子放到唇间，早已等不及吹奏开来。
　　我凝神听来，只觉得他那清脆的笛声仿佛将南蜀山水间的灵气全都带了来，仿佛是将整个人都浸到溪水之中过后，出浴之时的清润。
　　“咦，这笛子怎么会制得如此精巧？”一曲终了，浓浓的疑惑窜至拓跋晟的眉间，凝成扭结。
　　我见他如此模样，心里忽地一暖，开阳哥哥读书时，也是这副神情。
　　“哥哥，这笛子本就是采自山溪之间，取竹中最佳者，相传采制之时，有龙鸣水中，所以又叫龙吟水，笛声清越是因为制作时蒙膜助声的缘故……”我不知不觉竟说了出来，旋即顿住，这样插口，倒像是在刻意卖弄。
　　拓跋晟在听到“哥哥”二字时，骤然一愣，再开口时，语气里却有着莫名的萧索。“本王就说嘛，苎萝姐姐送的礼，又怎会不好？”
　　“苎萝……”姑姑轻轻吟道，叹息“你阳阿姐姐倒是还一直记得你这个亲弟弟，却把哀家这个亲娘忘了个干净。”一层薄雾笼在姑姑的凤眼之中，阳阿公主拓跋苎萝是姑姑的长女，据说是个极其娴静的美人，早已和亲南蜀，做了南蜀太子芈伯平的正妃，谈到这位公主，天祚宫人有的大多是叹息。芈伯平天生智障，只因为是嫡出，生母项氏一族又权倾朝野，所以被立为太子。阳阿公主被自己的生母逼着嫁给了这样一个良人，即使将来贵为国母，想必也会心存怨恨。
　　“巳时，都已经是这个时辰了，”姑姑喃喃道，仿佛若有所思，对我道，“南吕啊，看来你也是乐中能手，知音难寻，你就和晟儿合奏一曲怎样？”
　　不等我答复，宗公公已是人拿了琴来，只见琴身通体乌黑，峨嵋松骨，冰弦丝，虽未弹奏，却已知其绝非凡品。
　　“这琴名曰春雷，是雷公琴之一，当年父皇只寻来两把，一个给了母妃，一个赐给了苏相……”见我不解，拓跋晟解释道。
　　我点头向他致谢，坐定，在琴上反手一拨，只觉得琴声清洌，声声入耳，不由失口赞道：“果然不愧春雷之名。”旋即，放手弹奏开来。
　　一叶青舟薄云间，清猿一啼万里哀，惟有相思诉不尽，一曲竹枝词幽怨的在指间徘徊辗转，竹枝词是南虞最富盛名的古曲，拓跋晟会意，举笛与我合奏了起来，南曲配南乐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有些时日不见，晟弟的笛艺是愈发长进了……”一曲终了，宾主尽欢，众人皆静之时，一阵朗朗的声音合着春风送入曲房。
　　有些讶异，我轻抬眼角，透过额前的几缕散发，一双乌皮靴稳稳飞入我的眼帘，上面的金色的龙纹，在晓阳下分外醒目……

　　初，世祖欲试诸子，列珍宝异玩于庭，诸子争夺之，世宗岿然不移，端坐如昔。世祖赞曰：“真吾家帝王也！”更其名，曰“昊”。
　　——《北史·本纪第五》
　　蜀哀帝（芈伯平）临玉灀宫，忽闻蛙响，惊问左右曰：“群蛙鼓瑟，为公耶？为私耶？”左右皆掩口葫芦。（吃吃笑）
　　——《竹书新语·愚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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