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想集

作者:蓝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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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梦


      异梦

      葬礼结束一星期後,林瞳拖着疲惫虚脱的身体,把钥匙插进大门,返回宁静的公屋。
      这是一间只有百多平坊的小型公屋单位,用了两块木板划了一间房间後,客厅可以走动地方就少得可怜,再置一张可拉开当睡床的沙发,一个矮小的木柜,辛苦地承托灰尘满布的电视,就剩下一条细隙容人通过。
      自然而然,一踏进屋里,林瞳就立刻揭开遮布,躲进房间,多一刻留在客厅与其他地方的心思也没有。口渴了,叫一声,母亲就会递上水,吃饭的时间到了,餸菜自然送进房里,除了要上洗手间外,基本时间她都待在这放了一张书桌连睡床的房间里,一动不动坐在上格床,看书丶翻杂志丶玩智能手机,在交功课与考试前夕,她才会垂死挣扎地搬过家中左右失衡的四脚凳,坐在下格凌乱的书桌前,绞尽脑汁地,晃着身子摇着吱吱喳喳的四脚凳,在电脑键盘上敲打。
      这时她的心情总是焦躁易怒,服侍她的母亲,心情也不会好到那里,经常一脸惶恐,如坐针毡,站在遮布外,双手叠在胸,欲言不语,就站在原地,等待她的打发般。
      每当瞥见母亲眼睛下乌黑的眼袋,呆滞的目光又带着一丝渴望,林瞳情绪就会一刹那到达顶点,喉咙如被火烧般咆哮∶「怎麽了?见不到我在忙吗?快走开!」
      受到了女儿的指骂,林瞳的母亲永远不会开口反驳,只会慌慌张张低下头,咕哝一句微不可听的「对不起,你忙吧。」,蹑手蹑脚退回客厅。即使如此,林瞳仍然感到母亲隔着厅外一块薄片般的木板,全神贯注盯住自己。
      这时,她对母亲的厌恶会升到极至,她很清楚母亲的眼里的心思,只要捱过两年高中,升上名列前茅的大学,再等多三年,母亲的心愿便了结,苦难也结束了,林瞳可以一张吃香的大学毕业证书,投身於律师行工作,然後担上母亲一生最沉重的包袱-照顾在医院病床睡了十年的父亲。
      想到这里,林瞳原来的好心情瞬时烟消云散,内心郁结起来。她晦气躺上床大张手脚,仿若要把坏心情扫走。好难得才捱到这刻,林瞳不愿将自己仍然困在不堪的过往中。
      她侧过身子,抓到被扔在床边的电话。在最爱联络人中找到名字後,随即按下通话键。
      哔丶哔丶哔
      「喂?瞳瞳,是你吗?」一把低沉悦耳的男声响起。
      「除了我找你,还会是谁!」瞳瞳故意装生气道。
      「当然了,只有你心中有我嘛。等你这通电话,我的心一星期都七上八下,没一天安宁。日日夜夜地盼望,你终於打过来了!」那男声像要讨好她般,一口气讲过不停,话语中满是低声下气,强调林瞳地位的重要。
      「没见几天,你怎麽话变得这样多?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被你弄得更烦了!」想到这几天游走在医院和不同的政府部门,忙着母亲身後事,又要应对一大堆连名字也叫不出的亲戚,林瞳苦闷起来,向电话里头的叶伟豪恶言恶语。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今晚替你买宵夜赔不是,大小姐可以消消气了吧。」叶伟豪口甜舌滑又说个不停。
      「哼,你就只会这样骗人。」
      「那我现在找你好了,你在那?回家了吗?」
      「嗯,召了搬运公司明天来帮忙,睡一晚就走了,永远走了!」林瞳在最後一句加重语气。
      从中学以来,林瞳就一直等,等待离开这个会解放她一辈子的机会。自从她以一级成绩毕业,受邀到一间律师行工作,母亲一向愁苦绷紧的脸容,开始出现变化,看到林瞳出现眼前时,眼睛便会紧紧抓住她,露出饥渴的欲望,林瞳背脊不期然升起寒意。她感到自己就像一个任人鱼肉的瓮中之物,终有一天会被吞噬而殆。
      林瞳每日都如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母亲炽热的期望,是她发愤图强的动力,也是推她进入万丈深渊的手。
      林瞳以为毕业後她还要忍受一丶两年才可以搬走,离开母亲的监控,但是没想到事情超出她意料,母亲突然患上急性肝炎,送进医院一星期後,肝炎引发严重的并发症,林瞳来不及赶到医院,母亲就撒手人寰。
      赶到医院的林瞳,在护士的带领下,颤抖走去母亲的病床,揭开白布确定身份後,脸上随即滑落清萤的泪水。护士礼节性说「节哀顺变」,便推走病床。她们不知道,这颗泪,林瞳等了十多年,自她四岁父亲瘫痪後,她等了这样久,终於得到了解脱。
      这是伤心自己多年的压抑痛苦,亦有喜极而泣的感触,她实在等了太久了。
      现在她无牵无挂,可以尽情过自己的生活,享受人生欢愉甜美,什麽孝顺父母,关顾长老,这一切都与她无关,林瞳在离开医院的路上,已兴奋想每月省下的家用,可以另作什麽玩乐资本呢?
      她忍不住边走边笑。
      「下个月一起去旅行吧!」林瞳突然在电话提议。
      叶伟豪立即哇哇叫嚷。
      「你有这样的好心情,我可没钱陪你,妈说大姊的婚礼还欠一点点,叫我先垫付着。现在我的提款卡和信用卡全被妈拿走,钱包只剩几百块,说够这个月开支,要我节俭些!」
      「嗤,这样没用!自己的钱也管不住,看你将来都是被老婆压在头上的命!」
      「要不你替我先垫着,我也很久没去旅行,储了一大堆假期却没用,心中也挺郁闷。」
      「啍,就只会找我便宜!我可会收利息……」林瞳一直跟他东西南北聊着,直只林伟豪抵不住浓浓的睡意,在电话另一头的她叫了很多声,也得不到他
      回话,林瞳才依依不舍把电话挂掉。
      看了眼电话的时间,原来不知不觉她与叶伟豪已谈了一个小时,再一次破记录。
      你不是对他有意思了吧?珊珊捉弄的笑脸一时出现眼前。
      林瞳重重用手打了下额头,除非到了世界未日自己还未嫁出去,不然她才不会接受他!自个儿睹气说了一番,林瞳终於感到睡意的来临。侧了身,合上眼沉沉睡去。
      ********************
      色彩很灰蒙,她怎样张大双眼,都找不到自己最爱的红色。林瞳感到很诧异,这里一切的摆设丶装潢,都与她和母亲共住的公屋无异,墙壁顶头令人生厌的霉点,空气中还飘浮着俗不可耐薰衣草香气,一堆积放在厨房地上久有时日的衣服,使空间狭隘的房屋,增添了一种无形的压迫和烦躁感。
      眼前的画面熟悉得很,但她总感到一种异样感,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放在门口鞋柜上的钥匙不见了,说明母亲上班了,只有她独留在家。林瞳轻呼一口气,心情放松起来。
      只有母亲消失在她眼前,林瞳才会感到心胸的窒息得到解放,可以大声的笑,大声谈电话,大声朗读课本,就这样一个人说一整天都可以。而她也因此养成了坏习惯,要开口读书,才可以将课本记在脑中,而重点是母亲离开了,她才可以这样放肆开口。所以每次考试前夕,母亲都会自觉早出晚归,林瞳从来没问她去了那里,因为没兴趣知道。
      她突然知道自己为何觉得奇怪,林瞳不经意望着房中长身镜子,镜里头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女孩,也傻傻地回望她。那一张幼稚的脸孔,显示现在的她应该是小学时候。
      怎麽了?她是在发梦吗?
      林瞳正想狠狠打自己一巴掌时,一阵厕所冲水声传出来。
      林瞳所有的毛孔都紧张地矗起,除了母亲与她,这房子不可能有其他人出现呀!
      在她惊惶失措时,开门声和脚踏声逐次出现,实在太静了,连那人粗厚的呼吸声,林瞳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使她的心脏吓得停止跳动。
      「呀,你还在呀。」一把男音毫无预兆从背後传来,林瞳压住汹涌的恐惧,慢慢转身往後看,那男人太高了,她只看见一双长满黑色毛发的脚,也许刚才在厕所沾了水,长而弯曲的毛发上还挂着几滴水珠,双脚的肌肉使小腿粗壮得像肿瘤般突出,看了让她有种想吐的感觉。
      林瞳原来还想忍住胸口的恶心,抬头往上瞧到底是谁,一股腥臭已冲上喉咙,她猛地弯腰张口就吐。然後,眼前一片黑暗,林瞳睁开了眼。
      **************
      「搞什麽,说了大半天,原来是恶梦!」电话另一头的叶伟豪没好气说。
      「你没有听见我说,我已经连续三天发这梦了。」
      想到三天来的梦魇,林瞳揉着泛黑的眼睛呵欠连连说。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你母亲回魂报梦找你……」
      「你是周星驰的戏看多了吧!什麽回魂报梦,若是真的,出现在我梦中应该是女人,不是一个长满脚毛的男人!」听到脚毛两字,电话里头的林伟豪哀叫一声,以示恶心。
      「要不,这是你妈收藏多年的秘密情人……」见他语调越趋阴阳怪气,比起作为女人的自己更胆小惊怕的样子,林瞳觉得是时候结束通话。
      「若果有的话,我还真好奇,要在梦中问他,他到底看上她什麽了!」林瞳语带嘲讽说。
      起初醒来第一晚,她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门缝窜进来的风丝丝吹来,
      使她一身寒意,冻得发抖。男人粗犷的声音,连同那双全世界最难看的腿,仍然在她脑海回荡,她用水洗脸,开了全屋的灯,甚至电视丶手提电脑,所有家中有声的东西都被她开启,林瞳才爬上床把被拉到头上,强迫自己闭眼睡觉。
      从小到大林瞳很少有梦魇或恶梦。虽然她不算是胆小,吸血鬼丶妖魔鬼怪丶外星人丶僵尸的戏亦有看,但从来没当一回事,只当是与朋友笑笑闹闹的玩乐。她不是没想过母亲回魂报梦的可能,也许那男人她小时候曾见过,只是自己忘记了。也许是父亲意外前的朋友上来家玩,她年龄小所以记不起他的容貌。
      可是,一个她记不起面容,没有与她人生有任何交杂的男人,为什麽连续三晚都走进她的梦里?这些梦到底有什麽寓意?
      **************
      擦身而过的护士向她礼貌一笑,林瞳收敛一脸的烦躁,放松脸容回以浅笑。
      现在已是下午四时四十五分,各个病房的亲友,都把握剩馀的时间,向躺在床的病人轻声细语,作最後的问候。林瞳加快脚步。这条走廊太长,好像怎样走,都不会有走完的一天。窗外的天色已暗淡,医院的灯管一盏盏亮起,强烈的白光照得人的脸色异常苍白。
      医院的消毒药水味丶病房里死气沉沉的眼睛丶令人压抑不安的气氛,都使她眉头拧成一团,手提包的带子快要被她捏断。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前往医院,探望卧床多年的父亲。若果不是那个梦,她早就下定决心,一辈子都不会来医院。
      之前总是母亲逼着她一早离开温暖的睡床,在头脑昏昏的情况下,提起短小的脚赶上母亲跑向病房的步伐。母亲总是心急如焚。林瞳还在读小学时,每个周末母亲拖着她的手,在这条走廊低着头小跑,彷佛害怕别人瞧见她脸上的秘密似的。受到母亲的感染,小时候的林瞳亦垂下脸,从不敢正眼张望在医院经过的人。
      现在,林瞳挺直胸膛,踏着自认最平稳优雅的脚步,毫不畏惧注视前方的尽头,现在她知道,根本不必在意经过身旁的人,生命里的过客太多,没有可能全部记住。记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简单的四人病房,她在房门口的牌子上找到「林顺意」三个字後,吸了口气才走进去。
      病房十分简陋,四张病床丶运作的机器丶和病床旁一个小型储物柜,涂上一层层白色的四面墙,将房中的病人映得更脸色苍白。
      听到开门声,两张皱纹多得五官都没法看清的脸慢动作转向她,即使发现不是熟人,仍然锲而不舍用混浊的眼珠,盯着林瞳的一举一动。林瞳极力避开这些令她作呕的注目,凭着脑海依稀的记忆,走近最里头的一张病床。
      或许是昏睡多年的原故,时间的手都将他遗忘,这麽多年,他的脸部还是没什麽岁月的痕迹,只有头顶生出一撮白发,暗示光阴的消逝。
      不知道是否太久没亲眼见他,林瞳一时移不开视线,看见他睡得那样安详,原本一直压抑心底的情绪爆发出来,林瞳伸手就想揭开被子,指着他骂,在最初的几年,她和妈妈过得三餐不继丶踏遍亲戚的门四出借钱丶请求帮助,母亲腰痛得无法挺直,整天躺在屋里睁开空洞的目光,直至在亲戚帮助下,办好所有手续,取得政府资助後,她们的生活环境才改善起来。而他却毫不知觉睡在这里。
      也许因为倔强的性格,林瞳对於软弱无能的人特别看不过眼,看见朋友因为男友移情别恋而泪眼婆娑,她只会皱起眉头看看向天空,一句安慰的说话也说不出。
      朋友说她是钢铁人,没有七情六欲。林瞳不认同,她只是不会容易为别人动情吧了。
      在背後三双窥探的目光下,林瞳静静站了会,最终都是没法掀起被子,将多年的怨气发泄出来。她改用最悲伤温柔的样子,替父亲整理因护士注射时掀起的被子,又用手揉揉他已经稀疏的头发,然後把嘴靠近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便转身欲走。在最後一刻,她改变了注意。
      无论那个梦境有着什麽的意义,她都不愿去探究。
      她失去了童年,失去了青春,别的女孩在父母的拥护下无忧无虑地生活,她却在母亲哀怨的注视下,一步步地背上母亲肩头已经不胜负荷的包袱。
      她很想走。这句话林瞳从小到大想过无数遍。今天离家出走?不如就这样一死了之?在别人向父母撒娇说出要芭比娃娃丶到游乐场玩的愿望时,她在和母亲守在病床边时,一遍遍想着这些黑暗的愿望。但年轻的犹豫和对人生的恐惧,使她却步,始终未能鼓起勇气,走出母亲的困笼。
      她始终是养育自己的人,林瞳可以对一个长年睡在床上人随意地忽视怨恨,她却没法对母亲这样坦荡自己的情感。现在,唯一连系自己与床上的男人的人消失了,她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林瞳用手把颊边的发丝拢在耳後,提起包包走时,房门骤然打开。
      「哦,是稀客吔。」白衣护士向她温和笑说,把手中的花瓶摆在她父亲的茶几上。林瞳如被刺了一下,麻木回应:「嗯,最近太忙,好不容易才抽空来一下。」
      「嗯。你父亲身体还是老样子,别担心。母亲的事也令你忙透了吧,记住要好好休息。你父亲会心痛的。」
      「谢谢关心。对了,这花是你买的吗?」林瞳指着护士手中的薰衣草花问。「不是,刚才有人放在茶几上,我怕会枯萎,所以拿花瓶盛水养着。」护士小心翼翼地把花瓶放好。
      「没见到来探望你父亲的人吗?」
      「没有,应该是时间错过了,我来之前他已经离开。」
      林瞳脚步虚浮拉门而出。原先轻松的心情,被那一束紫色薰衣草打乱。这骤然的转变使她忐忑不已。是谁,除了母亲与她,还会有谁来看睡了十多年的老男人?
      那一双粗壮的小腿滑过她的思绪。
      ****************
      林瞳吃力把涨满的行李箱推进梳化底时,牛仔裤左边口袋震动起来。林瞳把散落脸颊的头发往後拢,从口袋掏电话出来。
      「是林小姐吗?」陌生女声向她确认。
      「我是,请问什麽事?」
      「这是xx医院。林小姐父亲的朋友,今天他留了字条,想我们转达比你,下次林小姐来医院的时候,可以到询问台来取。」
      「呀?……是谁?」林瞳意想不到医院打来竟然是为这样的事。更奇怪的,除了她与母亲,应该不会有人去探望父亲,那些连她名字也说不出的亲戚更不会去。
      空气中的白合香使她灵光一闪。
      「请问他上星期也去看过我父亲吗?带了薰衣草去的?」
      「对不起,因为每天访客太多,我都记不起了。」
      「嗯,那谢谢你了。」
      挂掉电话後,林瞳心莫名不安起来。自从医院回来後,林瞳就没有再发那个恶梦了。不知道心里郁结解开了,还是最近忙着搬家丶旅行的事,晚晚都凌晨二丶三点才睡,一摊倒在床,她就累得昏迷不醒,翌日闹钟响了三遍都醒不起来。
      要是没有医院这通电话,林瞳一定连在医院睡了一辈子的父亲也忘了。
      在母亲死了时候,她早认为自己已孑然一身,没有任何的顾虑。
      人生世上有很多的牵绊,亲人丶恋人丶友人,透过这张连环紧扣的网,造出人生的跌宕起伏,有甜蜜,有悲伤,有幸福,把所有感情编织起来,最後成为脑海深处的回忆。林瞳在亲人一环留有太多痛苦的回忆,从她小时候,就不断设想没有了爸爸妈妈会怎样,让她再重新投胎,会否有不一样的人生?
      在大学毕业前,林瞳就苦恼要如何向母亲开口与朋友合伙租了间小房子,决定独立生活。不过上天眷顾地帮她了结此事。她不用在母亲哀怨痛恨的眼光下,受着良心的敲打而收拾行李。有什麽比无声的斥责更能磨蚀人的耐性?在漫长的成长中,她的心,早已被侵蚀得残缺不全,林瞳害怕持续下去,有一天连她的灵魂都被母亲吞噬而去。
      林瞳从小就很清楚,为了生存,就要比别人更绝情。她拿着已挂掉通话的电话,闭上眼,斩钉截铁地想。
      ******************
      「瞳瞳,我上车了,一会在机场见!」虽然不能亲眼见他,从叶伟豪欢呼的声音中,林瞳知道他一定兴奋得涨红一张脸。林瞳嗯了声挂掉电话。
      吹过的冷风使她一头凌乱。
      林瞳尽量维持稳定的步速,抬头挺胸地走,发抖的手却把手中的信纸捏成一团。
      经过的护士朝她微笑,林瞳忽视而过。
      因为是清晨,医院除了值了一晚班的护士和医生外,只有拖着吊瓶慢慢行走的病人,和拉着沈重的行李箱的她,艰难地向走廊的尽头前进。
      轮子刮在地上的咯咯声十分刺耳,一些病人在病床探出头责备看着她,但林瞳毫无知觉,她就这样拉着行李箱,丝毫不想放手,彷佛现在拉着的是自己的一生。
      她以为走廊很长,要走很久才能到达尽头,可以让她更多的思想整理,但一眨眼,那个熟悉的病房就在她脸前,玻璃窗把最里边睡得昏沈的身影映得一清二楚。
      原来她以为的退路,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林瞳拉开房门,一鼓作气走向那黑暗的一角。
      她可以离开,手提包里的一张机票,可以带她远离这一切。
      但林瞳始终不甘心。她弄不明白,明明结局已经那样明显,为什麽还会出现一张字条,到底还有什麽她不清楚?
      林顺意依然安详睡在床上弯身,世界如何变迁,都影响不了他的宁静。
      林瞳弯身向靠近他耳畔,一字一句说:「我不是你的女儿。」
      林顺意连眉头都没挑一下。
      「你那妻子,在交通意外後,收养了我。」
      「知道我是谁吗?她把我折磨了十多年,一直没有告诉我真相,把我当作救命水泡,让我代替她照顾你。」
      「猜到了吗?我是谁?你还记得自己怎样全身瘫痪躺在医院?」想到自己将说出的事,林瞳身子发抖。
      「你在交通意外杀了那一家人呀,我是那家人唯一没上车的人。你,是杀我父母的仇人。」

      那张信纸被她拧成一团,但内容却深深刻在她心上。
      林瞳∶
      相信你已经忘记了我吧,记得第一次与你见面,那时你还在念小学。我是处理你母亲申请政府援助的社工,那时为了整理你父亲的资料,有时会到你家探访。红女仕收养你的事宜,也是我代为处理的。……
      那场交通意外最後判断不出谁是肇事者,双方都受重伤,最後你父母经急救後最终不治,而林顺意先生则脑死亡,昏迷不醒。红女仕一直不敢亲口告诉你真相,她既害怕又痛苦,不愿你承受她的痛苦,也不愿你活在阴暗中,无论错在何人,上天给予了你和她这样的相遇,她想尽自己最大责任,代替你逝去的父母,好好养育你……
      社工
      黄先生
      「你妻子想好好养育我?她只是想我当她的替身!她只想找人陪在自己身边,一起分享自己绝望!她会不知道我恨你,恨她吗?无论她养了我多久,逼我来医院见你多少次,如何费尽心思骗我,我都没爱过你们,从来没有!」
      林瞳终於明白自己一直看不懂,母亲眼睛最深处的情绪是什麽。
      母亲也恨她,警方找不到任何证据,证实林瞳的父母要负上交通意外的责任是,但她心底就是没法原谅林瞳。也许真的没有血缘相连,林瞳也对她们也建立不了任何的情感,她也曾奇怪自己为何这样没由来抗拒母亲,一度以为因为母亲从小加诸她身上压力。
      但真相却使她难以置信,而那一连三日的梦,正是她获知真相的前兆,梦中的男子,就是那社工吧。
      「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了,还想欺骗我,让那个社工在医院碰见我,才转告真相给我,说什麽自己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决定让我知道所有的事。你信吗?」
      林顺意依然故我没作声,林瞳冷笑。
      「我不喜欢她,却不得不佩服她的耐性,如何说服自己养大杀死丈夫的凶手的女儿。她忍了这麽多年,是怎样熬过来的?」
      忆起母亲忽明忽黯的神情,林瞳毛骨悚然起来。从头到尾,自己都输得彻头彻尾。以後胜利了,却被将了一军。
      「我输了给她,不可以再输给你。」林瞳撂下话,伸手把床後的插头拔松,直至仪器的画面变成黑色,抹去指纹後,她毫不犹豫拉门而去,戴上墨镜往前走。
      医院的人流依然稀少,楼层的询问台值班的护士,了无精神掩口打着呵欠。
      林瞳想她值了一晚班,对接下来的事一定懊恼不已。她向迎脸而来护士低头示意,然轻松拖着行李箱,慢慢走出医院大门。
      蓝天白云当头,林瞳托一下脸上墨镜,悠悠想现在打电话给林伟豪,还是上车後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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