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八千英尺的距离

　　陈扬已经几天几夜没怎么睡好了，一半是激动，一半是担心。
　　秦一拖着巨大无比的行李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连接出口的大门。陈扬一眼就看到了和行李箱形成巨大反差的秦一，“一一，这里。”陈扬几乎是要跳了起来。
　　秦一朝她笑了一下，走过去。陈扬搂着比自己高半头的秦一，激动地语无伦次。
　　“妈，你太吵了。”秦一有点不耐烦。
　　“好了，我闭嘴。哟，长大了，还是长大了……”

　　在秦一高中毕业那年，爸爸秦研结了婚，一时间秦一有点不能接受。
　　自己生活不可以吗？
　　秦研的业绩越来越好，很多时间都是秦一自己待在家里。要是偶尔父女在一起吃饭，秦研就会自夸：看我把孩子教育的多好！秦一就不乐意了：是我自己教育我自己的！秦研惭愧的大笑。
　　秦一从来没融入过这个新家，都不是自己的东西，都不是东西。
　　在秦研忙的回不来的时候，秦一就会找各种理由溜出去，坚决不碰陌生人做的饭菜。当秦研在场的时候，秦一为了她爸的面子，装模做样的夸奖饭菜有多好吃。
　　人都是N面的。
　　陈扬不知道秦研结了婚，秦研也不知道陈扬也不是一人。

　　陈扬才到英国的时候，在某家养老院做护理工作，踏实再加上智慧和野心，最终成为了管理阶级，以至于强势的性格越加恶化。有自己的小别墅和车，一个人住也显得有些落寞。在一次酒会上认识了Hale，拥有深蓝色眼睛的英国男人，无妻无子，年纪大了也同样希望有个伴。于是，相知，相识，相爱。
　　在秦一到之前，陈扬和Hale有过一次谈话。
　　“我的孩子要过来了，你能不能先出去散散心，我得慢慢和她沟通。”
　　“我知道，辛苦你了。正好，我有些事得出去办，大概一个月的样子。”
　　Hale走了，秦一来了。

　　“妈，你家房子真大。”
　　“那当然，妈有本事。”
　　“切。”
　　“快洗手，路上饿着了没，飞机上的东西不怎么好吃。”
　　“还好啦，羊排、猪肉拌饭什么的，还能吃下去。”
　　陈扬端上一盘葡萄。
　　“你爸最近怎么样。”陈扬看似不经意地问。
　　“还好呀。”秦一躺在沙发上盯着电视，“结婚了。”淡然。
　　“哟，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带着点酸。
　　“你们有什么关系啊，他结不结婚干你什么事儿啊。”
　　“嗯，不管他不管他。”陈扬起身走向厨房，“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
　　陈扬瞪了一眼坐在沙发上优哉游哉的秦一。

　　英国的下午是中国的晚上，每到下午秦一都困得不行。是在抵不住了就回卧室睡觉，陈扬下班回来，喊了两声秦一，见没人应答就去了秦一的卧室，一看见大白天睡觉的秦一顿时火大：“大白天睡什么觉！趁着难得的大太阳，不出去走走！整天病怏怏的！”
　　秦一被莫名其妙的吵醒也一肚子的气：“我在倒时差！现在是中国的晚上你不知道？”
　　“那就坚持着晚上再睡！”
　　“可我困得不行了。”
　　“起来！跟我出去走走！”
　　“不！”
　　“起来！”
　　“我要睡觉！”
　　陈扬看着懒得一滩泥的秦一，扯下被子就扔在一边。
　　“我说起来你听见没？”
　　秦一在国内的时候，没人会这样对她，即使亲爸也没限制过她的自由，一直处于放养状态，现在面对着十二年没见还带着改不掉的强势的陈扬，火了。扯过被子蒙着头，继续睡觉。
　　陈扬知道秦一长大了，不能再用打的方法，于是稳了稳情绪，缓下声调：“一一，起来，出去走走，你知道英国很难有好天气么？基本上天天下雨……”
　　秦一努力把唐僧与床边的陈扬分开，仔细想了想，也是，何必一来就对着干。于是在陈扬很满意的目光下，穿上衣服，随陈扬散步。
　　小镇的天比城市的天要蓝很多，温度也相对高一些，太阳洒在身上暖融融的。绵羊在远方吃着草，黑色的头，米黄色的身子，软软的，像一团团云。
　　路边几棵苹果树，偶尔尖叫着飞过只野鸡，从草丛里蹦出只兔子。
　　“怎么样，出来走走没说错吧。”
　　下午很多人会出来遛狗，看着面生的中国孩子，像是看到了中国熊猫，秦一对英国人的热情很是不适应。

　　远足回来后已是晚餐时间，陈扬不会做饭，但是Hale会，可是现在Hale走了，不得不亲自上阵。秦一一到家就累得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陈扬则在厨房里做实验。
　　一种胶皮味加上烧焦的辣椒味从厨房飘向客厅。秦一慌忙跑进厨房，锅里的那团黑褐色东西不敢直视。
　　“妈，这是什么？”秦一快要晕过去了。
　　“晚餐呀。”
　　“你让我吃这个？”
　　“有吃的就不错了，挑三拣四的。”
　　“你这么齐全的厨房就让我吃这个？”
　　陈扬瞪着秦一：“我辛辛苦苦为你做饭，你知不知道感恩？”
　　“靠，你把食物做成这样逼我吃我还得感谢你是么？”
　　“怎么说话呢！”
　　“不是，我能拒绝吃它么？”
　　“爱吃不吃。”陈扬甩下这句话干自己的事儿去了。
　　秦一无奈，从陈扬包里拿出十英镑出了门。
　　一小时后，秦一腆着肚子回来了，陈扬看着脸上挂着米粒的秦一吼道：“你出去吃怎么不叫我？！”
　　“你刚刚不是还在训我不吃你做的东西么？”
　　“我那是给你做的！你不吃就算了，还偷我钱出去吃！”
　　“这是亲妈干的事儿么？你是想毒死我啊？”
　　“你懂不懂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啊？你懂不懂？你没经过我同意拿我钱那是偷窃！在英国就是偷窃！”
　　“哈，那你让我吃你做的东西是不是谋杀？”
　　“你……懂不懂尊重？”
　　“请问你有尊重我吗？”
　　“行，以后再也不给你做饭了，自生自灭！”
　　“好，说定了。”秦一撇下脸色铁青的陈扬，洗澡去了。
　　陈扬在工作里说一没人敢说二，控制欲强。秦一三四岁的时候，陈扬总是带着她出去玩，说是玩，其实就是在大自然的环境下学英语。贪玩是孩子的天性，这一天性已被陈扬扼杀，溅了秦一一身血。不好好按照陈扬规定学习的时候，就会被揪耳朵，打屁股，揪身上的肉，秦一哪知道什么是恨，每干完虐待儿童的事儿，陈扬都会给秦一买糖吃，也就没什么记恨。按照陈扬的话说，孩子不打不成才。所以在陈扬走后，秦一从八岁起，也就懂了什么是真正的学习，什么是自由，十三岁的秦一也就知道了，没有陈扬的束缚更好。于是他们的关系越来越淡。初中的秦一还会给陈扬写几封信，高中之后，基本没有过字迹上的交流。秦一不喜欢被别人管着，恰巧，陈扬认为秦一需要被管着。
　　为了弥补十二年的空白，陈扬决定要好好对待秦一，于是，不必要的烦恼接踵而来，秦一不接受她，不理解她，从没为她想过。早上陈扬把做好的奶茶端到秦一面前的时候，秦一只是说：“能不能让我好好睡一次觉？”陈扬认为，每个人早上醒来必须喝一杯水，因为机体经过一晚上的休眠，已经缺水了。
　　“来，把水喝了，喝了你继续睡好不好？”
　　“不喝！你能不能别烦我？”
　　离上班的时间近了，陈扬没工夫听秦一的废话。
　　“喝了。”陈扬板起了脸。
　　二十年哪天早上被叫醒喝过水了，这不瞎折腾么。“你烦不烦！”
　　“我这样伺候你还是我的错了？”
　　“又没让你伺候！”秦一被烦的只想远离这个人，开始穿衣服。
　　“在英国，一个孩子首先应该对母亲说谢谢，你不尊重我，像什么！”
　　“我说我要喝水了么？谁允许你吵醒我的？”
　　“我觉得我和你无法沟通！”
　　“我也觉得！”
　　“为你好你说我，你还有理了是么？不管你了！”
　　“这么多年你有管过我么？我已经长大，不需要你这种没有原因的束缚了！”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啊！我如果不是你母亲，我才不会管着你！没有一点教养！”
　　“好，为什么我现在不走？”
　　“你走！马上从我眼前消失！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砰！

　　秦一最后一句话硬生生憋了回去，拿过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背包夺门而出。又是一个晴天啊，难得的晴天。随便上了一个公交车，还好带着零钱，在餐馆吃饭剩下的，又过了两个小镇，下了车。检查背包里的东西，钱包，护照，口香糖，湿巾，手电筒，没了。
　　想了想前几天不知为了什么事儿，秦一质问陈扬：“你了解我么？”
　　“当然！”陈扬正义凛然，“你小时候……”
　　“我小时候？我都多大了你还跟我说我小时候？”秦一冷笑，看着不说话的陈扬，当时的后一句和想要说的重叠在一起，秦一一字一顿地告诉陈扬：“很抱歉，现在站在你眼前的是个陌生人，希望你重新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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