仏英/夏日微光

　　虽然按老人们的说法夏天并未过去，但在这辆开往美/国东部小镇的巴士上，即使不打开窗人也能感受到几分秋意。亚瑟.柯克兰裹紧外套，靠在邻座那个皮革质地的结结实实的黑色背包上闭上眼睛，有意放慢呼吸做出已经睡熟的假象。已是当地时间晚七时许。中午刚过他和同机的乘客才风尘仆仆地取好行李。一道的游人登上大巴后都聚精会神地欣赏沿路的山水，他却一早睡下。据热心的前座说在他和周公谈人生的这数小时里他错过了成龙的别墅，风光旖旎的内陆湖和高高耸立的某地地标大楼以及balabalabala。心说这些干囘我屁事的亚瑟面不改色地用很真诚很优雅的绅士的口吻道“啊，真是可惜”以回应那位小麦色皮肤，一看就是被美/国本土阳光沐浴过的美女。“要不要我把拍的照片给你？你的Facebook？”“啊……没有。”“给我邮箱方便吗？”
　　……真是服了。
　　而现在全车的乘客连同搭过话的那位都不说话了，但他很清醒。一个人的清醒很可怕，他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莫名的孤独感让人窒息，所以他要和大家一样让身体安静下来。
　　可思绪在徜徉，在乱窜，停不下来。眼前一片漆黑的亚瑟被汹涌而至的各种瞬间淹没，脱不开身。
　　于是他告诉自己，由他去吧。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白底黑字。
　　他觉得自己肩膀颤了一下。
　　没事，反正这一趟就是为弗朗西斯来的。他安慰自己。
　　亚瑟相信神话和幽灵等等的存在，所以那两件超神的不可思议事件被他称作“精灵的恶作剧”。一是阿尔弗雷德的告白，二是弗朗西斯的告白。对于那个脑力超群的憨八嘎星人为啥喜欢上自己他觉得问了怪不好意思的，因为他从没把这位从小玩到大的好哥们定位在青梅竹马以外所以婉言谢绝了；而后者的原因，在大部分人看则明显不过，就连那个憨八嘎星人用憨八嘎毒死了全部脑细胞也能用脚趾头算算得出结论。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想上了亚瑟.柯克兰。当然事实也许并非如此。
　　大学刚毕业进入T杂志社当编辑后，二人外加一个叫“王湾”的黑发姑娘共用一间办公室。弗朗西斯那时还是摄影记者，长着张牛郎脸，喜欢美食和美女的花花公子一个。这人身边的情人不知有多少，每天都能看见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跑来找他。那家伙说情话实在了得，女孩朝着他脸往他腿上一坐他就俯过头耳语，总能把人家逗得面带桃花，然后是缠绵悱恻的长吻，亚瑟好几次差点冲过去说“姑娘看仔细他就是想玩你啊”。就是这样风流成性的家伙在和他共事不足一周就表白了。而在这一周里，亚瑟对弗朗西斯的印象只有“荡漾”二字。
　　“你真喜欢我？”“嗯，哥哥我可是男女通吃哦~”来者拍拍胸脯，亚瑟挑挑眉毛。
　　“吃一口我做的便当证明你的爱。”“小亚瑟做的吗！”亚瑟点头，递上冷掉的司康饼。他注视着弗朗西斯的表情，弗朗西斯也注视着他，然后目光坚定地接过来咬上一大口。
　　“波诺弗瓦先生，您的脸色不太好。”“这是因为倾注小亚瑟情意的食物味道太特别了哥哥我还没消化。”“出门右转是洗手间。”亚瑟用口型对他说“好走不送”。
　　弗朗西斯落荒而逃。
　　亚瑟嘴角上扬双手抱怀，斗完恶龙又抱得美人归的王子在精装书里的插图上全都是这德性，虽说他赶跑的这条龙不是恶是恶心而且他也没美人可抱吧。
　　“为什么不答应嘛！”着粉色唐装的小丫头愤愤地咬手帕。“太恶心了。”“嘤嘤嘤你是憎同者吗。”过了会他发现王湾是真哭了。“不不不……我不是说同性之间恶心啦，我是说波诺弗瓦这个人我不喜欢。”亚瑟赶忙把纸巾拿过去。他从不觉得自己是直男，但也从没觉得自己喜欢男人，可就在刚刚被问及之时他觉得心里某个地方产生了小小的悸动，是说不清的莫名其妙又熟悉的东西。因为这种感觉他有些焦躁不安。“你们会在一起的，我看得出来他的真心。”哭红眼睛的姑娘哑着嗓子把四十多公分长的呆毛用手撩起以拭泪。“当然，我们可以和平共处做好工作。”亚瑟尽量温柔地安抚她。“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喜欢’上的在一起。对不起刚刚失态了。”亚瑟轻叹一声。他很欣赏王湾，这是个可以为了完成进度整宿坐在电脑前，可以因为隔壁有人吵架放下餐盒二话不说飞奔过去调解的好姑娘。这么个好姑娘，你说她怎么脑子一热觉得他和弗朗西斯般配呢？
　　亚瑟腹诽果然这个办公室就我一个正常人吧。
　　二人的路人兼同事关系在那之后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弗朗西斯看他的眼神充满热忱，而他却总表现出厌恶的情绪，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并未深切探寻过但表面上很自然地做出来了。弗朗西斯总给他带窖藏过五年的红酒和香气四溢的牛扒，说“小亚瑟别再吃外卖也别自己做啦，吃哥哥我的拿手菜嘛”，王湾在他不好回绝，不过这混囘蛋做菜真挺好吃。后来那家伙转来自己负责的版面。因为常外出拍照弗朗西斯在办公室的时间并不长，只要他在肯定也能发现，不仅是因为那股耐闻的大卫杜夫的味道，还有进门少不了的一声“Bonjour”。“Bonjour，从今以后哥哥就只为小亚瑟的撰稿配图……疼疼疼疼。小亚瑟别锤我啊！”“去死吧。”“是主编说我们的作品很搭所以……我们很配嘛……疼疼疼疼。”王湾从电脑屏幕后探出头，“大叔，这叫痛并快乐着你且忍忍。”“说的太对了但是你为啥叫我大叔啊！”“你说‘Bonjour’可以小点声吗？”“法语很好听的啊好吧别瞪我小亚瑟我知道了。”
　　“你是法/国人吗？”“嗯。”他们成为拍档的那个晚上临下班了亚瑟第一次主动问他，亚瑟有些神情恍惚，他突然觉得一个沉重的包袱把他压得喘不过气，就在这时弗朗西斯轻轻拍他的背，那种感觉随即消弭殆尽。“累了？”声音富有磁性，温柔入耳。他在这时想起自从弗朗西斯表白后就再没女生找来，突然有些感动。“你真是个混蛋。”他咕哝道。弗朗西斯笑笑，没出声。
　　那晚加班之后，伦敦下着中雨，天色灰暗，大团的积云蔓延在空中形似山墙，雾气沉沉，巴洛克风格的建筑上蒙着水汽。穿好风衣打上伞走在雨里，亚瑟看到弗朗西斯披着雨衣，静立在当街拿着相机照立在一旁的路灯。路灯已经掉漆。它打出黄色的光，给丝丝缕缕的雨线缀上颜色，路灯的上空有一轮青白色的，掩映在阴云中的缺月。月光和灯光一同勾勒出摄影师的侧脸轮廓，亚瑟第一次看出这张脸可以多么英俊与忧郁。
　　怪凄美的。
　　他想叫他，但被弗朗西斯难得的安静感染了，于是只站着看着再在那人回头时佯装碰巧路过挥手致意，心怦怦怦跳个不停。
　　好像就是这之后的早上，反正是这之后的某天起，他就直呼他“弗朗西斯”了，那个法/国牛郎也不吃惊，好像理所应当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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