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文

　　跳跃的橘红色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周围的纸钱，一个个淡黄色粗糙质地的纸元宝害怕地缩成一团，几缕青烟缓缓升起，轻风扬起飞舞的灰飞，烟灭。那位在人世苦难了八十余载的老太太，终是长眠在了这黑土之下。
　　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来形容。一个自你有记忆起就活生生出现在生命中的人，当她的存在于自己早已是理所当然时，忽然在某一天，没有迹象，没有告别地，你就从他人的口中得到一个莫名的参加葬礼的通知，而葬礼的主角就是那个你从未想过会离去的她。当你眨着眼睛，努力抑住眼眶里转动的泪水回想同她的回忆时，却依稀只记得那夜，那屋，那人……悔意如野草般在心底疯长。
　　她，就是我的老太。
　　那是一个秋冬交接的夜晚，淡黄色黯淡的光从屋内悬吊着的唯一一个旧式灯泡纤细的灯丝上悠悠地发出，将屋内的一切都染上一种“近黄昏”般的颜色。笨重的木制大床的四角都紧紧的绑着根结实的竹竿，这些竹竿便撑起了那被洗得发黄的白纱床罩，如此古朴原始的环境，老太竟是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
　　白日贪玩的我因为执意要与老太家附近的孩子玩耍，吃过中饭不得不要回家的母亲就只好把我留在老太家打扰她老人家一晚。一开始，我对于老太家从未见识过的锅炉烟囱甚是好奇，然而，当夜幕降临，晚风啸起，研究灶台也研究了个透彻的我望了望不大的屋子里陈旧破败的摆设一下子后悔了留下来。
　　老太的床就置在厨房里，七八十平方的地儿，每一寸都被精心合理规划，这一屋便装下了老太全部的家当。主屋早已在不久前老太爷死后被老太给封了起来，这个烟熏缭绕的厨房是她拒绝众多儿女各式现代的房屋后做出最终选择。
　　老太打小起就瞎了一只眼，如今一只眼睛同其他老人一样棕黑浑浊，而另一只眼睛却是完全的一片青白，令很多人初见时甚是一吓。但老太待人，尤其是小孩子是极好的，纵使一开始被瞎眼所吓，看久了，也就不那么可怖了。这似乎是个定律，上了年纪的人都极喜小孩子的，老太容忍了我白日的一切胡闹，晚上还亲自打好水伺候我洗漱。用了多年的毛巾被小心翼翼的在我脸上拂过，粗糙的黑黄的筋骨分明的手仿佛怕弄伤我一般微微的颤抖着。一个个崭新的生命肯陪伴她走一段生命末途的小径，她此刻一定是欣慰非常的吧，毕竟，那个曾许她一生的伴侣已经不在了。她的身后，记忆中原本紧密的叠在一起的两具黑色棺材只剩下了一具，矮矮的，孤零零的躺在角落里。农村的习俗老人是先要打好棺材放在家里的，为的是未来不给儿女添麻烦，而老太的棺材是老太爷生前打的，每每老太的目光落在这看似不祥的黑棺都仿佛看着今生的恋人一般眷恋。
　　老太搂着我侧身躺着，将我的一双微凉的小脚揣在怀中，为我裹好被子轻轻地拍打着我的后背哄我睡觉。可那时精力旺盛的我岂会睡的这么早，但苦于屋内有没有任何娱乐消遣的东西，我只能百般聊赖的扒着床单。那床单下面垫的还不是棉花，而是海绵，海绵再往下垫着厚厚的干稻草，我把平整的海绵扣得坑坑洼洼，时而抽出几根稻草一段一段掐着玩。老太任我乱动，把她整齐干净的床铺弄得一团糟，只紧紧的用被子裹住我容易受凉的部位。终于，她似乎明白了我闹腾的原因，沉默了一会儿，说：“凡凡，要不你去小爷爷家吧，他家有电视，很好玩的。”我的眼睛一亮，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没有注意到老太语气中的疲惫，无奈以及……孤独。
　　老太为我打开门，让屋里的灯光为我照亮那离小爷爷家不过十几米的青石板路。我裹紧小外套，一路小跑，头也不回的跑到了小爷爷家，那从老太家门投出的淡淡灯光一直守候在身后。
　　如果，如果那时的我没有离开的话，如果，如果那时的我不那么自私的话，我也许，也许就不会如此残忍地留下那么一个孤独的生命，在秋风萧瑟的夜晚守着她今生最后的归宿-----那具冰冷的黑棺默默地忍受黑暗，忍受寂静，忍受思念。
　　自那夜起，因为上学的原因，我与老太的交集就渐渐的少了，甚至一年也只在七月半祭祖时陪她给老太爷多烧些纸钱。那夜，是我们命运交叉的的空点，我与老太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
　　有多少人会在活着的时候想到死亡的降临呢。
　　那夜，那屋，那人。终是尘归尘，土归土。这将是我一辈子的悔恨。孩子的自私与残忍体会不了垂暮之人的寂寞，想到这儿，突如其来的悲痛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风带起灵堂的灰飞，烟灭。一路，走好啊……带着抽泣的哭腔在灵堂上方幽幽的飘散在墨色的夜际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