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

　　王耀在中秋节收到了不少月饼贺礼。就算是平时总是妄自尊大惹他生气的任勇洙也在这一天毕恭毕敬地送上礼盒，还有那个模样温顺却叛逆固执已多年不肯回家的妹妹王湾也寄来了一份。
　　当然，也有落款为本田菊的包裹。
　　王香和王澳已睡下了。虽然三人是亲兄弟，但两个在西洋居住多年的弟弟与王耀仍是不可避免的有了隔阂。他们一人冷面，另一人温和，却都是默契般的沉默寡言。王耀有些受不了鸦雀无声的赏月时光，吃完月饼没多久便让弟弟们先去睡了，而自己则泡了个澡，将小菊赠送的月饼捧在怀中，独自前往庭院竹林旁的亭中。
　　圆月正晴，幽光抛至鹅卵石子路上，洒落了一地繁星般的碎白，好似一条地上的银河。然而这般耀眼美景却撩拨不起王耀心中一点涟漪。
　　他打开礼盒，圆润酥黄的月饼中央是两只兔子。这倒惹得他有些开心——他想起了多年前某个月圆之夜，同小菊在屋檐下赏月酣谈时，两人争论月亮上的兔子究竟是在捣药还是在打年糕的事。
　　“玉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一句诗不禁吟出口中。方才短暂的快乐情绪很快消褪了，他忽而觉着心中阵阵酸楚。
　　月依圆晴，人已悲离。当年同自己并肩赏月之人，此时彼此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无法填平的海湾。其实自己早该明白的，从他立志超越西方人而自己只想平淡快乐时，他们就已经不是一路人了。在自己饱受欺凌时，这个自己信任喜爱的弟弟却同洋人站在了一起，用反射出寒冷银光的武士刀毫不留情地在自己的背上砍下了一道永远无法痊愈的长长的伤口。战争结束后两人关系也一直时好时坏，这段时间就又跟自己起了争端。
　　想起小菊眉宇间的冰冷和永远周到的礼仪，王耀深叹了一口气。现在那么陌生的两人，仿佛从未在竹林中相遇，千百年来的共处也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一样。
　　王耀想了很多——什么时候小菊能温顺一些？什么时候能过上安生日子？什么时候湾湾肯回来？什么时候身体各处能够不再那么疼痛了……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不能哭啊，不能哭啊，要是连我都软弱了这么大的家该怎么办……”他一边擦眼泪一边喃喃自语，却怎么都遏制不住心中翻滚不息的痛苦。最后埋首于双手，止不住的呜咽。“一个人……一个人的时候……就……就偶尔……软弱一下吧……”含混不清地断断续续说着话，像是在安慰自己。
　　“老师。”王耀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在叫自己，抬头便看见了王香和王澳。“诶诶？小香小澳什么时候……哎呀！难道说你们都……”想到自己哭泣的样子被弟弟们看到了，王耀顿时羞得双颊绯红。“没关系的哟。”“……诶？”“老师有什么难过的，可以让我和小香还有其他家人分担的喔。没有老师，也就没有我们这些弟弟妹妹啊。”小澳的镜片下透出温柔的视线。“小澳……”王耀感到心口渐渐升起一阵暖意，眼色不再黯淡。“回屋吧，大哥，晚风凉。”王香没有太多表情，却让王耀的泪快要涌出。“小香……”这次，眼泪的成分里是满满的幸福呢。
　　“嗯，咱们回去吧！”王耀露出了一如往常开朗明快的笑容。
　　没关系的，湾湾总会回来的，总会身体健康安居乐业的，也总能再和小菊一起赏月的。纵然前路再艰险，王耀都不怕。他还有小香，还有小澳，还有很多家人。他觉得自己很幸福，心中充满了希望。
　　所以放心吧，月，就算阴缺了，总还是会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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