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幽]蜿蜒

　　二、

　　第二日便是视军，也是龙溟自重登王位以来第一次正式在军中亮相。

　　或许是因为醉酒受凉，龙幽夜间咳得厉害，几乎无法成眠，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躺不住，不顾侍女劝阻，坚持起床洗漱。

　　侍女为他整理衣服的时候，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眼下一片暗青，脸色也苍白得过分，这幅样子怎么能去面对那些骁勇精悍的夜叉军？

　　于是早膳时龙幽破天荒地灌了一碗参汤，又主动使人按照昔日御医留下为他调理的方子临时煎了一副药，也喝了下去。

　　但情况并没有缓解太多，他依旧咳，身上有些冷，甚至开始有眩晕之感，所幸这感觉并不太严重。

　　临出门的时候龙幽又多填了一件贴身保暖的衣物，想着待视军回来便召见御医。如今龙溟即在，他不愿自己的身体出差错。

　　本来起得不晚，却因为诸多拖延反而到的比较晚。

　　龙幽看着出发地已经来的七七八八的将军们，依次点头致意，最后走到龙溟身边去。

　　龙溟显然已经注意到龙幽的状态不好，趁着剩余的一点时间问了龙幽的情况，龙幽笑着回答，所有不适都在言语间轻描淡写地带过，末了还告诉龙溟他已经通知御医在他寝宫候着，视军结束就及时医治，一点小毛病，不妨事。

　　龙溟虽然在心中不赞同龙幽轻忽的态度，可有些话终究也只能欲言又止。

　　这次视军代表着王权交替，龙幽必须和他一起去，就算他十分希望让龙幽尽快得到医治和休息，也不得不拖延到视军结束。

　　然而灰暗的天气就像专门同龙家兄弟作对一般，视军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便开始下雨。

　　淅淅沥沥的，虽然不大，但落在龙幽身上却分外煎熬。

　　他骑在马背上努力压着咳嗽，直到感觉胸口都有些疼痛，即使不摸也能知道自己的皮肤在发烫。他本就觉得冷，此时冰凉的雨水落在烫热的皮肤上，立刻激起寒颤，却还努力隐忍着，尽量稳住身形。

　　龙溟骑着马略先于龙幽，此刻能明显听到龙幽的呼吸渐渐乱了节奏，他心中焦急却也无计可施，不易察觉地一点点加快坐骑的步速。

　　龙幽此时亦心中微微意识到情况恐怕不妙，他这分明是旧疾复发的症状却与前几次都不太相同，明显更为严重。

　　他望向龙溟沉稳的背影，竟然感到有阵心慌。

　　听说伤啊病啊什么的都不能拖，身体最是记仇，你不好好待它，作践太多，一朝伤病压制不住，它就会连同往日里亏损的一起，加倍向人讨要回来。

　　从前龙幽亦受伤病之苦，但远没有今日这般让他心惊。

　　他不想病，也不能病。

　　他的兄长回来了，活生生地在他眼前。

　　夜叉族与生俱来的率直真挚和龙溟的威望使得这次易权没有遇到多大的阻挠，一切都很顺利。

　　他前些日子同兄长表白，虽然未得回应，但至少兄长也没有决绝地推拒过，尚有一线希望。

　　所有的事，看起来都很好，都在向着他满意的方向前进。他最不希望，便是在这种时刻倒下。

　　好不容易熬到视军结束，原本还要在校场上摆宴，然龙溟实在不愿再拖哪怕片刻，便说，“今日天气不佳，虽然知我军中儿郎不拘小节，但孤亦不想众军士在雨中用餐，故此，此事暂缓。”

　　龙幽不着痕迹地拢紧身上的衣服，虽然作用并不大，他听龙溟借故推迟酒宴，心中明白龙溟是心疼他病痛在身，愿他早些回去。

　　他领龙溟的情，自己也不愿意再逞强，才一散场他便同龙溟打了招呼，自行先回了寝宫。

　　贴身服侍的宫女看到外面下雨便已知龙幽必然淋湿，早早地备了热水，见龙幽回来便同几个小宫女一起上前服侍他更衣。

　　龙幽一路回来，觉得身体里像裹着一团火，皮肤又像挨着冰，脑中越发昏沉，此时骤然从外间进到温度稍高的室内，冷热交替地一激，便再也忍不住，剧烈地咳起来。

　　那侍女看他咳得难受，便不等龙幽示下已差人去请了御医。

　　小宫女为龙幽除下湿透的外衫，下了发冠，才要去解他腰带，忽听外间宫女说了句“参见陛下。”

　　龙幽回过头去，停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是龙溟来了，他一手撑着宫女的手臂转了个身朝门口走，想去接龙溟，可是在离那门口两三步远的时候双腿骤然失了力。

　　宫女看龙幽走了几步便突然软倒下去，吓得惊叫了一声，恰好龙溟推门而入，眼见龙幽倒下，来不及思考便已快步上前将龙幽接在了怀里。

　　龙幽的身体滚烫，即使隔着湿哒哒的衣物也能感觉到烫手的温度。

　　龙溟心里既痛又急，加之他看龙幽闭着双眼竟似失去了知觉，更是担心，也不等宫女上前便径自抱了龙幽往沐浴的地方走。

　　宫女自刚才一吓中缓过神来也忙去帮忙，为龙幽粗略擦洗换了干爽的衣物。

　　龙幽方才想是突然的气血不济，又动作仓促，才会骤然失去意识，此时在宫女的动作中恍惚醒来，龙溟的脸颊在视线中从模糊到清晰。

　　他低声唤了句兄长，龙溟便靠近过去，问他哪里不适。

　　龙幽轻轻摇头，“只是头晕。”

　　宫女将最后一条衣带系好，龙溟便亲自将他抱到床上。

　　龙幽笑龙溟夸张，“兄长做什么，我自己走过来就好。”

　　龙溟摇头将他放到床上，便急急宣了御医进来。

　　那御医龙幽这些年来见过多次，几乎每次疾患发作都是他来诊治。

　　御医躬着身子进来，行过礼后熟练地为龙幽把脉，龙幽靠坐在床头，不时看一眼站在他身边的龙溟，屋子里有一股雨天特有的潮闷感，宫女静静地换了熏香。

　　过了半晌，御医仍旧没有说话，只是闷头在龙幽腕上按来按去，龙幽虽然咳嗽稍缓，但还是不太轻松，坐在那里时断时续地咳，渐渐感觉胸肋间隐隐作痛，他有些不耐地动了动，龙溟伸手扶住他的肩，“很难受吗？”

　　龙幽想了想，终于还是说，“我有些累。”

　　御医此时抬起一只手悄悄拭了一下额角的汗，面色有点凝重。

　　龙溟看着御医的脸色心里跟着一沉，却依然没做声。

　　御医犹豫了一下，轻声说，“请殿下换过一只手。”

　　龙幽皱了一下眉，还是将另一只手递过去，御医忙扶住龙幽的手腕又仔细按脉，脸上神情越来越不自然。

　　龙溟又等了片刻，见那御医还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终于开口，“究竟如何了？”

　　御医被龙溟询问，怕照实说龙溟一时不能接受迁怒于他，又怕说得太轻落得欺君的罪名，只好斟酌着词句，先行安抚，过后再请同僚一起商议，“回陛下，殿下早年便有伤疾在身，今日又颇多劳累，忧思过重，修养不及，致使疾症复发，眼下情势比较严重，臣这便开个补气调息，退热止咳的方子先让殿下服下睡一会，其他的，臣须得与其他几位御医商讨过后才敢下结论。”

　　龙幽听着，先前那种不好的预感又一次闯进他脑中，他皱着眉问，嗓音已经咳得沙哑，“这伤病从前就有，但从来都不重，本王也不过是咳嗽发热，有什么严重？”

　　御医解释说，“非是这病不重，只是平日里被殿下压制着，如今殿下精力消磨得不如从前，便被这隐患钻了空子，殿下如今且先善加休养，不可劳神动气，待到其他几位御医来了，再为殿下做进一步的医疗。”

　　龙幽还想再问，龙溟却已经看出这御医打定主意明哲保身，虽然心中厌恶也不曾发作，一边制止了龙幽说话一边又差人去请其他御医过来，那名御医便被打发到一旁去写方子。

　　龙溟坐到床边，想为龙幽理一理微微散乱的鬓发，却看龙幽咳得弯下腰去，他的手被龙幽的发丝擦过，徒然落空在那里，复又转而落到龙幽背上，一下下为他顺气，“阿幽你累了，不如先躺下睡一会，等御医来了我叫你。”

　　龙幽勉强止了咳嗽，急喘两口气，顺着龙溟的扶持躺了下去，枕在枕头上看龙溟眉眼间被掩饰的忧色，抬手握住龙溟停在他肩头的手，“御医总是危言耸听，兄长不要担心。”

　　龙溟点头，任他握着自己的手，又伸过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他额头，“睡吧，兄长陪着你。”

　　龙幽早已困倦，抓紧了龙溟的手，眼睛眨了两下便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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