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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夜宴
2014年的除夕,对赵爵来说,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存在。
因为在这一天,他要召集宋氏各地的所有实权人物——用行政系统来类比一下,就是县处级以上干部——在这一天来到这里,参加这一场新年宴会。
理由当然不是他想要和自己的属下们一起过节,而是前一年他出面得少了些,所以各处都有风声出来说自己身体不行了甚至已经死了,一些人就开始有些蠢蠢欲动,甚至煽风点火想要投机些什么。赵爵不是傻子,他知道对这些人只能采取怀柔政策,而最好的方法无疑就是告诉他们自己还活得好好的,依然是宋氏最高的掌权者,无可取代。
晚上七点半的时候,宴会还未正式开始,但庄园的大厅里已经聚满了人。装饰得豪华的大厅里,硕大的水晶吊灯下,三三两两地谈天说地,挂着或真或假的笑意,说着或真或假的话语,一切看起来如同某家大型公司的年会,灯光在墙壁的琉璃或镜片上反复反射,一切都亦真亦幻,充满了奢靡之气。
这些平时或西装笔挺道貌岸然或凶横霸道满身戾气的人,此刻无一例外地都是一身礼服,无论他们适应还是不适应,喜欢还是不喜欢,每件衣服都被人送到房间里——穿也得穿,不穿也得穿。
宋氏的体系是从中央到地方,各个大块有总负责,之后层层管理,所以地方与地方之间的人并不认得,大多都是临近地盘的人聚在一起说话议论,若是有矛盾甚至结过仇的,碰见了就只能瞪眼斗狠,却没人胆敢放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若扰了这场宴会,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的下场。
晚八点,赵爵一身灰色礼服,出现在二楼的露台之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厅中众人。他不到六十,但几十年的沉浮心机已经让他花白了头发,额头也刻上了明显的风霜痕迹,但他的精神很好,目光明亮又锐利,闪动着的光芒让人想起草原狼群中老辣的头狼,看似懒散地卧在那里,对一切都漫不经心,但却将一切都尽在掌握,随时可以发动致命的袭击——在猎物反应过来之前。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沉沉的威压,那是洞察一切的审视,在他的面前,自己所有好似都无所遁形,抬头,从仰望的角度看向那个高高在上的老人,所有人都悄然敛了生息,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赵爵俯视着这一切,非常满意——这是他一手缔造的帝国,他理应是唯一的主宰,所有人都得臣服其中,为他掌控,为他所用!
他缓缓抬起了手。
身侧立刻有人端着盘子将酒杯奉上,于此同时,大厅左右两侧的通道之中,鱼贯而出十几个一般打扮的侍从,端着高脚酒杯熟练地穿梭于人群中,小心翼翼地为这些在自己地盘上几乎可以呼风唤雨的人送上香槟。
“诸位,”赵爵终于开口,声音不大,有些低沉,透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压迫,“欢迎——”他将酒杯略举了举,下面的人也纷纷举杯,他扫视一眼,顿了顿,接道,“这一年,大家都辛苦了,这一杯,我敬你们。”说罢将酒杯四下举了举,下面众人也紧跟着他的动作,夹杂着“是您领导有方”、“不敢居功”等等奉承话语,杯酒入喉,究竟是何种滋味,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一杯过后,赵爵又说了几句,特别提了几个地方上的得力之人,大大褒奖了一番,之后便挥了挥手,“今夜除夕,委屈大家千里迢迢地跑来陪我这个老头子过,”似乎很是好笑,他呵呵笑了几声,“罢了,你们年轻人自己随意吧,我且上楼去,就不碍你们的眼了。”
赵爵在众多或真或假的挽留奉承声中转身离去,将一众属下留在了大厅之中——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早已没有年轻时候的热血,那些冲锋陷阵或是痛饮狂歌的事儿,还是留给底下人做吧。
赵爵一走,大厅里就渐渐地喧嚷了起来。这些人大多都是地方上的恶霸流氓,哪里经历过这种宴会,他们更喜欢酒吧炫目且昏暗的光线、重金属的音乐和妖艳的女人,方才是刚刚开始,赵爵又在现场不敢放肆,如今时间一长,香槟入口显得寡淡无味,侍应生陆续送来的各种糕点对他们而言也只能塞塞牙缝根本不够味儿,渐渐地就有些人耐不住性子了。
但是这种场合他们也不能做什么,也就几个熟悉的人聚在一起说话,说着说着就开始得意忘形,声音一大就扰了旁边的人,于是口角出现,这些在地方上称王称霸的从来不知道忍字怎么写,又有关系好的来劝架亦或是帮口,一来二去吵嚷的范围扩大,守在大厅周围的保安也闻声而来。
争吵的中心正热闹得紧,泾渭分明的两帮人都是来自最底层的小头目,这是第一次来襄阳参加这最高级别的集会,早就飘飘然不知今夕何夕了,再加上多喝了几杯酒,有点火星就立刻烧了起来。起因是什么早已不重要,双方不敢动手,就只能这般激烈对骂,各地的方言土话什么难听骂什么,也不管人听不听得懂,总之必要自己畅快了再说。而旁人则端着酒杯围了一圈,没有谁愿意出头调停,只当娱乐看戏。
这边骂声不绝,那几个身居高层的互相看了一眼,便极有默契地移到了另一边继续他们自己的谈话——这些街头地痞,实在不值得他们出声干涉。
“也不知老板究竟在想什么,怎么把我们和这些人放在一起,真是……”其中一个摇晃着自己手中的酒杯,状似无意地抱怨着。
“老板自有老板的打算么,这么多年,倒是也难得聚一次。”另一个接了口,抬手招来侍应生,将手中空杯放上,换了一杯鸡尾酒,“嘿”了一声,看向身旁的一个,“老四,你今儿怎么了,这么沉默?”
被称作老四的人闻言自嘲一笑,挥了挥手,声音有些暗哑,“老了,吹吹风就受凉,没那精神头了。”
这几人哈哈笑了起来,最开始说话的那人拍拍他的肩头,“你可要保重身体啊,西南那边丢了屠善已经够麻烦了,要是广州那边你再有点什么,就是雪上加霜了啊!”
老四嘿嘿应了几声,垂眼看着手中的酒杯,笑道:“老了,什么时候老板找个人来接班,我就享清福去。”
“嘿,我们这一行,哪儿来的清福,你倒是做梦!”又一个人接了口,语调轻松,“……老板看着年纪虽大,但身体应该还硬朗呢。”
几人沉默了一瞬,接着就有人哈哈笑了起来,“那是,老板的身体当然好着呢,咱们啊就别操那个心了!”
老四也附和着,抬头四下看了看,皱了皱眉,低声道:“咦,这儿怎么连个钟都没有,几点了啊?”
“几点了?我看看,”有人抬手看了看腕上手表,“哦,快八点半了,啧,这时间忒慢,什么时候可以走啊?”
“走什么走,老板没发话,你倒是走一个试试?”有人大笑着泼冷水,几人谈笑不断,无人注意到,那老四眸中,有冷光一闪而过。
与热闹喧哗的大厅不同,庄园另外一些地方,分外安静。
东面的走廊上,一个服务生端着满满一盘酒杯稳稳地走着,到了尽头处的房间门口停下,没有去看斜上方的监控头,抬手敲响了门。
门很快打开,训练良好的服务生谦恭地弯腰低头,将盘子往上托了托,“几位辛苦了,总管让我送点酒来。”
门里的人看了他一眼,面露喜色,侧过身让他进来,一面自己端了一杯,一面朝里面笑道,“总算没忘了咱们,嘿嘿,哥几个都来喝一杯。”
里面传来笑声,“有什么好喝的,就那么一小杯,塞牙呢?”
“能塞牙才是怪事了,还没喝起来就晕了?”
“晕得了么,这些酒淡得要死,跟白水似的,真他妈没劲!”
服务生低着头,稳稳地托着盘子往屋里走去,对这些笑声充耳不闻,对前面硕大屏幕上的无数个监控窗口视而不见,恭恭敬敬地单手将盘子送到屋里监控台前的五六个人面前,待到盘子空了,这才收起盘子,轻笑道,“几位若是喜欢,我就再送一些来。”
“那倒不用,喝多了误事。”最初开门那人酒杯已是空了,挥挥手走过来将空杯递给他,继续往操作台那儿走,走了两步忽然晃了一下,抬手按了按额角,“啧,这什么酒,闻着淡,劲儿倒是不小。”
“新研制的,几位感觉如何?”
“还成,就是有点冲……”说话间他已有些站立不稳,踉跄了几步,旁边的人看见皱了皱眉,站起来想要去扶,“你怎么——”刚刚起身也感觉头脑一阵晕眩,片刻间心念闪过,瞬间瞪大了眼,“这酒……”
话音未落,就见那服务生右手一动,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已在手中,只听“噗”“噗”几声,几人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瞬间应声倒地。
“不是说了么,新品种,当初还在我们身上试过。”将枪插回后腰,那服务生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监控屏幕,笑意浅淡,一双眸子漆黑如墨,不是展昭,又是何人?
庄园外的村庄里,蒋平面前的电脑屏幕突然一闪,音箱里传来熟悉的声音,“零零,我是零七,已就位。”
简单的几个字却点燃了整个房间沉闷压抑的气氛,白锦堂一下子站起来,而坐在电脑前等待着的蒋平一下子身体前倾,几乎是扑过去地按住了话筒,“好!”
随着他话音落下,屏幕上闪现出大片飞快更新的程序代码,中间一个进度条正缓慢而坚定地向终点进发。
“病毒已经植入,剩下的就是你们的事了。”那头的声音里带了一分轻松,“我先把这儿清理一下。”
蒋平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双手开始飞快地输入,白锦堂上前两步按下话筒,“知道了,你先待命。”
“成了!”蒋平突然一声欢呼,耐不住心底的激动,忍不住喜形于色,吹了个口哨,“哈哈,现在,那边的安保系统由我做主。”
“别得意,千万仔细。”白锦堂按下心中情绪,紧盯着电脑,嘱咐道,“成败在此一举,绝不能出任何意外。”
“放心!”蒋平应了一声,在电脑上敲了几下,旁边另一台电脑上就出现了五个小窗口,窗口左上角分别标注着“地下-1”、“地下-2”、“电梯-4”这类的文字,视频中的画面都是建筑的进出口,有一两个人把守着。
白锦堂在后面看着,“这是地下室?”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还有三分钟。”
“来得及,”蒋平收敛了那轻松戏谑,难得地正了神色,“可以开始了。”
白锦堂微微点头,手里一直拿着的通话器举到面前,按下了两个按钮,“三五,我是零零,开始行动!”
“明白!”冷硬且不带感情波动的声音从音箱里传来,之后就是一片寂静。
白锦堂和蒋平两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屏幕上的监控视频,很快——亦或是很久之后,那标注为“地下-2”的画面里,原本只有赵爵庄园中人,忽然在那人之后出现了个阴影,下一刻,那阴影瞬间出手飞扑而上,一下子从后面冲上去抱住了那人,手将那人口鼻重重捂住。视频虽然模糊,但却可以看见那人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双手下意识地想去挣脱,手还未碰到袭击者,就见袭击者夹住他的头颅狠狠一扭——
虽然听不见,但蒋平还是微微地打了一个寒颤,缩了缩脖子,眼睛却未离开屏幕,就见那人如一条死鱼般软软地滑下,被袭击者小心翼翼地扶着靠在墙角处,远远看上去,似与打盹无异。
那袭击者半蹲着身子,四下看了看,见没有异常,便朝一个方向打了个手势,片刻后又有三五人全副武装,灵敏快速地从屏幕中闪过,没一会儿又出现在有着另外标注的几幅画面里,如法炮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干净利落地清除掉了画面中的所有守卫。
“零零,我是三五,地下停车场已经扫除干净。”
蒋平按下话筒,“很好,先守住待命。”
“是。”
白锦堂走上一步越过蒋平,单手撑着桌子,另一手按下话筒,声音冷淡且威严,“零七。”
“在呢。”另一边的声音一如往日的温润,充满了闲庭信步一般的儒雅淡然,“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白锦堂听着那声音,沉默了一瞬,然后有些无奈有些头疼地开口,“我说,展昭,你能不能别这么悠哉?”
那边厢静止了一会儿,“可以的。”
蒋平一时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白锦堂嘴角一抽还没开口,就听音箱里传来那人一声略带讶异地“啧”了一声,紧接着话筒上显示通话中的绿灯熄灭,两人脸色立刻一变,立刻屏息凝神,却不敢开口去问,生怕影响了他。
音箱里再也没有任何声音,短暂又漫长的等待之后小绿灯再次亮起,“好了,没事了。”
蒋平大大地松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回头看了白锦堂一眼。白锦堂神色也是一松,但情绪要内敛得多,冷着脸按下话筒,“怎么回事?”
“真派了个人来送吃的,没事儿,已经解决了,放心。”顿了顿,接道,“下一步什么时候开始?”
白锦堂抬眼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8:29,微一合眼,“现在。”
大厅里依然觥筹交错纸醉金迷,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无知无觉。那群吵架的依然兴致高昂,声调一个比一个高,维持秩序的保安终于不耐,他们本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好言好语劝解调和的五分钟已经是他们的极限,当下再也不想客气,为首的保安班长大喝道:“够了!今儿除夕,老板不想伤了和气,但你们若是再吵,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那两方吵得正在激烈处,冷不丁被人一吼,还是这种居高临下的威胁口气,如何忍得下这口气,酒意和着怒意涌上来,其中一方为首那人索性将手里酒杯往地下重重一砸,玻璃碎裂的脆响立刻就吸引了在场之人全部的注意力,“你他妈的想怎么不客气,有种来试试啊!”
话音未落,那保安班长就出手朝他肩头抓来,一个漂亮的擒拿才使到一半,忽然从旁边踹来一脚正中他肚腹,将他踢得一下子连退好几步栽入保安队伍中,那人身边一个汉子瞪着眼睛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大哥也是你能碰的么!”说着又朝另一方的人骂道,“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狗仗人势,有本事亲自上啊,看老子不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那边众保安已是忍无可忍,一群人呼啦啦地围了上来就想把他们抓起来清理出去,场面顿时一片混乱,怒吼呼喝和玻璃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相干的不相干的都卷入这一场混战。那保安班长按着对讲气急败坏,大声吼道:“给我派人来大厅!奶奶的,我非得剁了这帮杂碎!”
一片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大厅两侧的通道那跑来了两个服务生,餐盘掩在围裙处,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藏了什么,他们在门口停了一刻,远远地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打了个手势,便蹬蹬往二楼的露台上跑去。
于此同时,已经回到自己书房、正坐在窗前喝茶的赵爵身后侍从身上响起“嘀”的一声,他连忙将怀里的小型通话器拿出来,退了几步避过赵爵压低了声音斥道:“什么事!”片刻后狠狠皱眉,“什么?胆儿真肥!派人过去,把闹事的全抓起来,不听话的就通通剁碎了喂狗!”
关掉通讯器,那人走上几步朝赵爵一躬身,谦卑又恭谨,“老板,大厅有人喝多了闹事,我已经派人过去了。”
赵爵轻抿了一口杯中茶,淡淡应了一声,“现在的年轻人,脾气大性子冲,真是不安分呢。”
那人没有立刻接口,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老板,我……”顿了顿,还是开了口,“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招人来这儿,您应该知道,底下的人鱼龙混杂,多半会毁了这好好的除夕。”
“呵,钟雄啊,我等了这么久,你终于问出口了。”赵爵笑了一声,回头看着身后的男人,眼底有些许赞赏的意味,“记得,有什么疑问有什么意见,想说就尽管说出来,我老了,有些地方思虑不到,你在我身边,也该记着提醒才是。”
唤作钟雄的男人心头一凛,不敢也不知该接什么,只好低下头,应了一声,“是。”
赵爵将他的举动尽收眼底,老眼微眯,“至于你刚刚说的这个嘛,我如果说,是因为我老了喜欢热闹,你信么?”
“老板身体硬朗,怎么叫老?”
“哈,我都六十多了,怎么不老?这种宴会今年是第一次,却不是最后一次,我明年、后年,今后每年都要办!”赵爵将茶杯往桌上一放,眸中掠过一丝冷意,“否则,底下有些人就真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我是谁了!”
钟雄听得分明,不禁心中狂跳,应道:“原来如此,老板是准备着要清理门户么?”
赵爵冷哼一声,还未开口,忽然他自己手腕上传来“嘀——嘀——嘀”三声轻响,钟雄脸色一变,眼底掠过一丝惊讶,却忍住了没有开口,就见赵爵也有些意外地皱眉,抬手撩起袖口,就见手腕上一个手表似的东西亮起了小红灯,表盘的屏幕上显示着“1-3”的标注,赵爵瞧着一声冷笑,连连点头,“好、好啊,今儿可真热闹!”说罢站起身来朝书桌走去,“叫几个人过来,带上枪,有乐子玩了。”
大厅里突然响起了警报声。
悠然高雅的钢琴曲戛然而止,尖锐又急促的警报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刺得人耳膜生疼。众人一时惶然,还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两侧通道口“砰”的砸落两道隔离门,将所有人都关在了大厅之中。
一波未平,人群的慌乱骚动刚刚起了个头,就听见一串“突突”的枪响,子弹扫过天花板,十足十的□□扫荡架势,伴随着顶上吊灯碎裂的脆响,灯光一阵明暗,“哗啦”一声,硕大的吊灯从半空坠下,噼里啪啦裂了一地,下面有几个躲闪不及被砸个正着,顿时头破血流。
露台上是两个服务生打扮的人,各持一把□□,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众人心中惊骇,不明白这本应是最最安全的庄园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故,甚至不知道他们面前的敌手究竟是什么身份。原本处于混战中心的保安最先反应过来,扔下面前的对手拔出手枪就对准了露台上的两人——谁是真正的外敌,他们还是能分得清的。
然而,他们还未来得及扣动扳机,原本在他们周围闹事混战的人猝然发难,擒、劈、打、踢一气呵成,只听“砰”的一声,那保安班长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喉头动了动,“你——”
对面那人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又是一枪,心口血流如注,他全身一震,再也说不出半句,重重倒地,再没了动静。
一切发生得毫无预兆,瞬间发生又忽然停止,等这一切安静下来的时候,持有武器的保安已经通通被缴了械,而动手的不是别人,就是那闹事的两拨混混!
在场众人本是见惯了场面的,混到他们这个程度有资格参加宴会,哪个手里没几条人命?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一方带着全副武装的马仔去欺凌弱小或者□□火并,次次都有准备,哪里像此刻这般独身一人还没有武器?那黑洞洞的枪口本应是自己对着别人的,那冷冰冰的惧意本应是自己给予别人的,谁承想竟然在这里——宋氏的核心之处,反被加诸己身,那是何等可笑!
可是没人笑得出来。
露台上的两人一声不吭,端着枪对着楼下所有人,随时可以一梭子弹扫过来开始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而处于人群中夺了枪的那群“混混”,则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附近人的一举一动,互相照应着挪到了人群的边缘,将所有人都困在了大厅之中。
“最好别打什么歪主意,识时务者为俊杰,否则,别怪我们手下无情!”
一时寂然,众人都有些搞不清楚这如今究竟是什么情况,这些究竟是什么人——帮派争斗,那应该是直接扫射下来啊还费什么话;警察抓人,那不是应该立刻亮明身份高喊“不许动”么?
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虽然他们的人数远远多于对方,但如今大厅已被封闭,武器又在对方手里,没人会傻到冲上去当那英雄,都暗暗地盘算着如何保全自己,让别人去当那前锋。
“咳,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各怀鬼胎之时,忽然有人开了口,声音显得有些苍老,但带着一股看透红尘风雨不惊的沉稳,“想干什么?”
众人循声看去,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晃着手中酒杯,正是方才和人聊天被称为老四的那一个。
方才开枪的那个混混头子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我们是谁,你们用不着管,至于我们想干什么,哼,你们心里没数?”他环视一圈,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鄙夷,“你们中间有些人,干得那些没心肝事,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没想过会有一天要付出代价?”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惊疑,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议论,不少人心里一跳开始打鼓——这、这是什么意思?一些地位足够高城府足够深的人诸如老四,脸色则沉了下来,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狭小的通风管内,白玉堂一边暗暗骂人,一边缓慢地向前爬行——他宁可去和人枪战血拼,也不要趴在这破地方装虫子,简直憋屈死了!
黑色的吸光布料完美地贴合着劲瘦的身躯,显示器如超大墨镜似的戴在头上,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上面显示着他应该前进的方向——却也不是通风管道的平面图,而是整层楼的房间分布,他只能根据显示自己位置的红点和房间图纸来判断自己身在何地,以及该往何处去。
此时此刻,眼前的图示告诉他,他刚刚进入赵爵的书房。
不知道盟书会不会在这里?暗暗皱眉,白玉堂打起精神愈加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去。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与此同时,天花板下的赵爵正坐在书桌电脑前,通过装在这个房间上部通风管内的闭路监控系统,将他所有的动作,都尽收眼底。
展昭依然一身服务生打扮,托着餐盘端着酒,气定神闲地走在庄园三楼的走廊上。他最重要的任务已经完成,整座庄园的监控网络已被侵入,由不知多远之外的蒋平操控着;大厅的通道也被封闭,里面的情况自有人掌控不用他操心;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到庄园的各个地方装上一个黑色的小盒子——让这些瞎子变成聋子的,无线电干扰器。
到达楼梯的时候隐约听见楼下喧嚷不绝,有杂乱的脚步和急切的呼喝。展昭站在那儿听了一会儿,暗暗点头:还不错,应急反应算是有序及时,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大厅已被全部封闭隔离,一楼二楼都进不去,外围的分队即将——或是已经突入,等待他们的,只有灭亡。
将干扰器找到个拐角隐蔽的地方安装好,展昭看了看时间,朝回廊那头看了一眼——那是单独加设了门户禁戒的部分,包括会议室书房卧室之类,是赵爵平时起居及理事的地方,几乎是庄园中的独立王国,以他现在的身份,根本无法靠近。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转身下楼,按照计划去接应突入的队伍。临下楼时又忍不住瞧了一眼,楼下的风暴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那里,那里依然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常的迹象。微微皱眉,心头掠过一丝阴翳,有些莫名的不安,但他并未停留,仍是稳步离去,渐行渐远,将它抛在了身后,再未回头。
赵爵现在还不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这个独立王国里,通讯方式是电脑的安保系统和无线电,但前者被侵入后者被屏蔽,所以他们完全成了瞎子聋子,一无所知地享用着所剩无多的天下太平。
他现在全部的兴趣和注意力都集中在电脑上,看着在自己头顶天花板后通风管里前行的人,眼中光芒闪动,既冷且热。
钟雄站在他身后看着,脊背上有冷汗涔涔。其一是因为竟然有人能无声无息地来到这里,其二是这个房间的顶上竟安装了闭路监控独立于整体安保网络之外,而作为庄园总管的他,竟然丝毫不知!
这个男人、这个庄园、这个王国,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是自己不知道的?钟雄目光一暗,一冷,随即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敛了神色,低下了头。
而赵爵此刻显然无心理会下属的心情,他牢牢听着屏幕中的人,看着他在空调口处停了下来,伸手到腰间的装备带上摸索着什么东西。赵爵看着他身侧管壁上的红色亮点,冷冷一笑,将一手搭在了键盘之上,另一手朝属下打了个手势。
四周除去钟雄外还有六人,训练有素一看就明白他的意思。其中四个立刻收起了枪,做好徒手搏击的准备,另两人则抬高了枪口退了一步,以备不测。
通风管内的白玉堂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着什么,从腰间摸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微型摄像头。东西大约香烟大小,将数据线插入头上显示器的接口,就可以通过它看见自己想看又不便亲自去看的任何地方。他一向很喜欢这小巧的玩意儿,插好线路,便将它朝空调口探去。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刻。
毫无预兆地,右肩突然一阵剧痛,血腥味顿时充斥这狭小的空间。白玉堂身子一抖脸色陡变,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就见那管壁之上竟伸出一把尖刃,直直地刺入他的右肩!
鲜血汩汩流出,他还未来得及做什么,身下就是一空,整个人猝不及防,瞬间摔下!
说时迟那时快,白玉堂顾不上肩头的疼痛,反手就从后腰拔枪。重重跌落的同时枪已在手,却仍是迟了一步,早有准备的众人前后左右一拥而上,本能地扣下扳机,尚不知效果如何,手腕就被人狠狠踢中,枪脱手飞出,紧接着后脑处被人立肘砸中,顿时一阵晕眩,头上的显示器也掉落在地。模糊中,他看见那个坐在书桌后的男人看着自己一脸惊诧地霍然站起,而后,便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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