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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请不如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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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九月初六,林有才叫林大郎来帮忙时说的那桩“大活计”才算是拿下来了。原来是那闻名四方的酒楼福源号,要开到这太和镇来。那福源号的管事是个精明人,先是放出风声给各家家具铺子,而后等各家铺子送了样品去,细细查看了一番,直过了十几日,才放出话来,说是把全部的桌椅门窗都划给了林家铺子。
这一来自然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也是林家铺子光是木匠师傅就有三个,才接来了这桩生意。林大郎原以为这帮忙做活儿至多是半个来月功夫,现下见不得一、两月脱不开身了,便请了半日假,回村子里去清扫了一遍老屋,将村中相熟的一个单身汉请到家里住,托付他照看下地头;又彻底把鸡和牛交托给隔壁的婶子,才放下心回到镇里来。
又说到钟二少东家这边,忙忙碌碌好阵时日,总算是偷得半日闲。把那好友卢恩之叫上,带了一众家仆,前呼后拥的一大群人直往那翠红楼杀去。这翠红楼在整条游街里也算是个风雅的去处,外间看去只是寻常的酒家门面,过了堂进内却是别有洞天,亭台楼榭,花木山石,颇有几分江南风味,也是钟源宴客常去的去处。
既是闲玩,自也不急,钟源与卢恩之便没有坐车驾,而是慢悠悠的走过去。还未进游街时,忽听得前方有人声喧哗。勤快的家仆便过去赶人,免得冲撞了自家主人。钟源原也是不以为意,却忽地听得一个耳熟声音响起:
“订金是孙家老夫人亲自送过来的,那书柜也打了一半了,怎能说退就退?即便要退,也是孙老夫人来说。孙小公子还是请回吧。”
钟源心中好奇,叫住了去赶人的家仆,上前几步细看去,见是一家家具铺子,一个穿着藏青色细布短打的高大汉子正对着个穿棉布长衫的年轻人说话,那眉眼看去却是有几分熟悉。
那穿长衫的年轻人似乎完全不记得面前这汉子曾救了他一命,赤目白脸急声道:“我是孙家公子,我说那书柜不打了,难道我的话不算数?快快把订金退还予我。”
林大郎十分恼火,林有才和赵信去福源号量门窗,留他看铺子。这孙寒松找了来,别的不说,就嚷嚷着要退打书柜的钱。慢说林大郎没权力把钱退他,就是要退,也没有退给他的道理。
同林大郎一起留守铺子的学徒便没得林大郎那般好声气了,怒道:“别说哪家铺子有退订金的道理,那钱也不是你付的,你哪来的脸说让退给你?孙家公子好大的脸啊!把咱这铺子都整个挡住了!”
那学徒话说得讥讽,旁边有看热闹的便哄笑起来;孙寒松脸色更加难看,尖着声音道:“你这黑店,莫不是要黑我家钱财?我看不上你家手艺,说是要退,便是要退!否则,一纸诉状告上去,这铺子也别想开了!”
众人一时哗然,这孙家秀才是远近闻名的读书人,也听说和镇里的官太爷有些交情。虽说退订金这事坏行规,但人家把衙门搬了出来,当下就有隔壁杂货铺的人劝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几位且先别急着吵吵。大郎兄弟,使人去把林老店主请回来,好好说说呗。”
那学徒也有些心慌了,民不与官斗,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不过他终究是脑子灵活些,想到自家少爷可是个举人,连忙搬了出来:“我家的举人老爷在家时常跟我们说道理,也没说过哪个手艺人家有退订金的。即便是我们手艺不精,做的东西不合主人家的意,那要退钱赔偿,也自有主人家来说。你跑过来要钱,没有这种事。除非孙家老夫人来,否则这钱万万不能退你。”
林大郎一听这话要糟,连忙拦住那学徒;果然,孙寒松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想弄些钱财,却忘了这林家铺子出名,除了手艺好,还是出了个举人的门第;当下有些后悔,却是嫉恨占了上风:想他孙寒松天纵英才,却死活只是个秀才,那林家子算什么东西,敢超过他去?当即也不大喊大叫了,冷着声道:“举人老爷便是好大的威风了?黑人钱财还有道理?我是孙家的子弟,我还代表不了主人家?敢黑我家的钱财,别说是个举人,是进士我也要给他拉下马来!”
那学徒面色骤变,刚熄的火气又腾地冒了出来,刚想破口大骂,已被林大郎挡到后边去。林大郎自身是不怕这孙寒松的,不过他心底清楚孙家终究是有名望的,林举人的根基不稳固,这事儿怎么也不能牵涉到林举人身上去,便站出来说道:“孙公子看不上我家手艺,也只怪我等学艺不精。不过这事不是我等能做主的,还请孙公子稍等,待我家大伯回来,定予你个交代。”
孙寒松见林大郎服软,脸色总算好看了些。日头还早,晚些拿了钱再去翠红楼也不迟;他反正是料定了这么一家小小铺子不敢跟他这孙家公子较真,也就大人大度,不去计较那学徒狗嘴里吐出来的恶言。
卢恩之和钟源两个站得远远地看完了这一出戏,皆是憋得肚子痛。那卢恩之用手指戳戳钟源,忍着笑闷声道:“在蕲州见过那么多秀才举人,原以为没什么出奇;没想到在这里看了这一出,才知道我们是何等孤陋寡闻。那秀才老爷好大的威风,一纸诉状能让一家铺子开不成,你这开酒楼的还不快上去讨好讨好。”
钟源也是嘿嘿直乐,见卢恩之不说人话,笑骂着踢了他一脚。那边清静下来,他俩人在这边儿一闹,那正要进铺面里去坐等的孙寒松便看了过来。一见是熟人,当即大喜。这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那钟二少东家不是刚给了这铺子一出大生意么?待去和他打个招呼,这林家铺子还刚违抗他的意?不不,这想头小家子气了些。那钟二是什么人?宴请时千金一掷眼皮都不抬的,若能说上话,进那翠红楼还需费这多脑筋么?
瞬息间孙寒松脑子里已转了数个念头,人则是径直走了过来,方才那威胁怒骂的泼汉德性消失殆尽,又恢复了他孙家秀才的斯斯文文模样,拱手长鞠道:“居然是钟少东家,幸会幸会。在下孙寒松,早些时候叨扰过少东家,还没来得及谢过,现下可算有机会了。”
钟二公子是什么人,哪是轻易能见着的。孙寒松即使想搭钟源的便宜去见嫣儿,也是苦无门路。现在碰到了,可不是喜不自胜?
孙寒松都看见了钟源,林大郎哪能看不到?当下视线也转了过来,却是犹豫着没上去招呼。他是极有自知之明的,打交道也得看身份,上赶着去攀交情,给人当成了阿附之徒,却是犯不著。
人群视线都汇集了过来,钟源自是不能再和卢恩之当街打闹。他是什么样的心性?又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孙寒松愿意讨好,可也得看他钟二爷愿不愿意接受。只见这钟源没理会那腰都弯成了弓形的孙家公子,却是向林大郎一拱手,笑意盎然地道:“林兄,你可是不厚道啊。来了太和镇,怎地没去我府上坐坐。”这是把自己当成了主人了。
林大郎没想到过了这么多日,这钟源竟还记得他,不由得爽快一笑,还礼道:“钟小官人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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