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郎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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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妹怒急攻心，好赖还记得把衣服换下，碧莲送的首饰衣裳一件没要，厥着嘴回了家。

　　小丫头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可寄人篱下多年，也不是不懂得人情世故；虽对碧莲的用心看不真切，但至少知道这个“好姐姐”没安着什么好心，不论碧莲再说好话，她也是不应声了。这可把碧莲弄得有几分羞恼，她心里只觉得这样的野丫头能跟自家少爷攀上关系就是天大的好事，假惺惺故作矜持自抬身价个什么劲；只是想着少爷对这丫头还有心，强忍下了不快，赔笑叫了车来送小妹回家。

　　回到林记木工，小妹气鼓鼓进了门，看见大郎正和林有鑫在柜台里对账。小丫头想着那登徒子就是自家哥哥带来瞧过她的，忍不住迁怒，冲大郎叫道：“哥，你是个笨蛋！”

　　大郎和林有鑫都呆愣住了，两个人面面相觑，大郎用手指了下自己鼻子，疑惑地道：“我怎么了？”

　　小妹有心要骂几句，却又羞于启齿，跺脚嗔道：“那都是什么人啊！”只说了这一句她那脸蛋儿就涨红得跟个什么似的，脑子里又闪过方才的遭遇，愈加又羞又愤，捂着脸跑去了后院。

　　小妹性子温婉，哪怕逼得急了，也不轻易跟人红脸。她若是个脾气差的，也没法跟那吴氏一个屋檐下住了这许多年。只是这一通火发得没头没脑，小妹羞煞之下也没点名钟源的大名，可让大郎好生疑惑：“她不是去了那钟家别府见她新认那个姐姐了么？去时高高兴兴，回来了怎么跟吃了炸药似的？”

　　林有鑫不认得钟源，也不知道钟源和大郎是有故的，便猜测道：“我只送她到了后门，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会不会那家主人瞧着下人带了外人回府，责怪她那个碧莲姐姐了？那也不对啊，这怎么能说你这哥哥不对呢？”
　　“……应当不会吧？”大郎抓了抓脸颊，没说那钟府的主人他倒还真认得；不过那碧莲是不认得他了，他却是瞧着碧莲眼熟的；后来仔细一想，不就是初识钟源那会，送钟源到太和镇时，在门口迎接他的家人之一么？瞧着钟源对那丫头的态度，应该是挺宠眷的，没道理会为了这种事罚自家丫头。再说了，小妹他也见过……

　　想到这一层，林大郎忽地忆起，仲仁曾神色郑重地问过他妹子可曾议亲，后来又似乎提过，若非年纪相差太大，本想跟他提亲的……

　　林大郎顿时满头大汗，伸手往虚空里挥了一下，似是要把那荒唐念头挥去；口里也用只得自己听得见的声音低声喃喃：“怎可能的事，小妹才多大……再说了，门不当户不对……”

　　虽是这般想，可认识仲仁也不算短了，那少爷脾气，还真不是会顾忌什么门户的。想到这般，林大郎一身的冷汗；自家这样的门户，妹子进了那种大府邸娘家是给不了什么助力的，说不得贵妾也算不上。再说了，他可从来没想过自家的妹子去给人家当妾，即便是仲仁也不行。又想到小妹刚才脸上又是羞臊又是恼怒的神情，大郎立即猜到那跳脱子定是有了什么轻薄之举，才把小妹给逼恼了，冲他这个哥哥发起火来。

　　所以怎么说林大郎精细呢，虽是猜反了方向，但也算是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当下勃然大怒，蒲扇般的大手往柜台上重重一拍：“好个钟仲仁！这般不当人子！”

　　钟家别府那边，钟源草草送客后回到自个屋子里，叫了小厮来候着，却是犹豫来犹豫去，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转了几圈，那“更衣出门”四个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几个小厮在房里候着是愈发胆战心惊，自庄六娘上门后，少爷有好一阵子没有像这般忽然焦躁起来了。因着这一层，虽碧莲极度不喜庄六娘，其它的下人对这位客人却是十分欢迎。

　　钟源可不会去想他这幅模样让下人畏惧得很，转了几圈后坐下来，见几个小厮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他，不耐烦地挥了挥了手：“出去出去，都在这儿站着干什么。”

　　小厮们可不敢顶嘴说是爷让站的，一个个如蒙大赦般往外走，钟源又叫了一嗓子：“苏默留下。”在其余三个同情的目光中，苏默苦着脸退了回来。

　　钟源把手里的玉丸子往那桌面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绷得紧紧的嘴皮子抖了抖，好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道：“你说……嗯……大郎很重视他那妹子的呢？”
　　苏默偷偷翻了个白眼，附和着说：“是啊。”
　　钟源把玉丸子换了只手拿，往自己大腿上敲，语带焦虑地道：“卢恩之那竖子乱说话，把他妹子冲撞得狠了……你说大郎会不会生气？”
　　“……是啊。”苏默视死如归地道。
　　钟源恼火地站起来，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又道：“小莲儿把人家妹子带进府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呢？哎，对了，小莲儿怎么跟大郎的妹子走到一块去了？”
　　“……呃，少爷，不如您问碧莲姐姐去？”苏默实在不愿意帮碧莲顶锅，硬着头皮道。又见钟源脸色微变，心知自家少爷脾气的他暗道一声要糟，连忙道，“要么咱们去大郎哥那走一趟，解释一下，也就行了。我看大郎哥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会怪少爷的。”
　　钟源眼神闪烁，显是对这提议有些心动，可随即又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萎靡下来，喃喃道：“……去见了，又有什么用呢……”

　　他这态度转变得委实太快，说的话换了个人来也是定然听不懂。只是苏默是最为了解自家少爷的，哪里还不知道少爷心里头的纠结，当即小心翼翼地道：“少爷……五月老夫人做寿，您是势必得回去的……下半年，荣县那边儿的生意就得开始筹备了……还有，王管事先前就跟您听过，蕲州那边儿，夫人正帮您相看……”

　　“想说什么直接说！”钟源心里难受，又见苏默这般磨磨叽叽，心中不快，将手往桌上一拍。

　　苏默咬了咬牙，心道你自己离开大口子村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还非要我来说什么？得得得，今儿我帮您把话说了，回头要怎么着让我来顶缸，我也是认了：“要是少爷想了断，索性提前回蕲州。若是断不了，那就去看看。反正过了年中，估计也没什么机会来太和镇了……”

　　钟源心口一紧，蹭地一下站起来瞪着苏默，直把苏默瞪得头皮发麻后又坐了回去，低下头想了一阵，长叹一声后开口道：“苏默，你不觉得少爷我怪得很么？”
　　苏默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说道：“别说少爷你了，我要是个女子，认得大郎哥那样的人，也是非君不嫁呢。”
　　钟源好一阵沉默后，斜抬起头，歪着眼睛瞅了一会儿苏默，凉凉地道：“你小子……该不会对大郎有什么想法吧？”
　　苏默快哭出来了：“没有！你相信我啊少爷……”
　　钟源见苏默一脸苦相，噗哧笑了一声。只是他嘴上在笑，眼睛里却是冰凉得很。钟二公子由来不是什么拖泥带水之人，若是下定了决心，必然决绝之极。思索了一阵后，钟源站起身来，走到花窗处，背着手面向那悠悠庭院，背对着苏默轻声说道：“若我不是钟家二少爷了，苏默，你想去哪位爷的手下服侍？”

　　苏默脑中轰地一声，险些站不稳，颤声道：“少、少爷？您说什么呢？”
　　钟源笑了一声，转过脸来古怪地看着苏默：“你小子，也没想清楚后果就开口劝你家少爷如何做事了？我要还批着这张钟家二少爷的皮，我那家中能容得下大郎？”
　　苏默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面无人色地道：“可、可是，少爷，用不着如此啊……林大郎又不是女子，又不会求名分，你……”
　　钟源斜瞥了他一眼，鄙夷地道：“你把大郎当成什么人了？家外野花？信不信他能当场揍死你？”

　　苏默终于知道自己将这事儿看得肤浅了。爷们儿在外面找个把相好不是什么要紧事，蕲州城里的大户，只守着家中后院过日子的爷们能有多少。他心里并没有看不起林大郎，但对他来说，自家少爷把林大郎当成相好的养在外面，对林大郎不算是什么羞辱，说不得还是好事。之前少爷的纠结和惆怅，他一直觉得是少爷小题大做了。现在看来，他自诩了解自家少爷，简直是个笑话。

　　苏默瘫坐在地上好半响出不了声，他几乎不认识面前的少爷了——说出这些话后，钟源的纠结和焦虑似乎被一阵风吹得干干净净，单手撑在窗台上的他表情是说不出的轻松。看着苏默那副惊魂不定的表情，钟源竟还露出了嘲笑：“得了，别一副死了爹娘的样。我不在了你可以去我大哥那边，钟家饿不死你。”

　　谁料苏默竟是一骨碌跪坐起来，可怜巴巴地看找钟源，道：“别赶我走，少爷。你出了钟家，我还继续服侍您。”
　　钟源面色古怪地看了他好一阵，才开口道：“……你……真不是对大郎有什么想法？”
　　“……那是真没有……”

　　苏默抱着钟源的大腿哭了一阵，不耐烦的钟源只得一脚把他踢开。看着苏默那副神不附体的样，钟源不得不提醒他一句：“可别把少爷的意图说出去，爷还有些事没处理完呢。要让第三人知道了，仔细你的皮。”

　　吩咐苏默去准备更换的衣裳，钟源独个倚在窗边站了一阵。看着自己一直微微发抖着镇定不下来的双手，钟源苦笑着仰起脖子长叹：“唉……现在我可比六娘子还胡闹了。罢罢，人家一个女子都敢为了追求幸福拼一场，我又怕得什么。”

　　太和镇的事情其实已经不多了，他早就可以回蕲州了。只是虽然当初下定了决心放弃对林大郎那份念想，他却始终不舍得就此离开太和镇。这段时日里的犹豫纠结惆怅苦闷，让他心底清楚，他根本忘记不了那个温暖的背影，那双温柔的大手，那个站在他的上风处，替他挡住寒风的人。下不了狠心离开太和的他恰巧在这当口与庄六娘解怨交好，对这个女子改观的同时，庄六娘对自己的狠劲、自立自强的决心，也确实改变了钟源的一些想法。

　　人一辈子，能遇到几个真正对你好的人呢？回到蕲州，娶了陌生女子，就此忘记林大郎。他接下来的人生就这般按着家里的步调过活，到老了以后，他敢拍着胸脯对自己说，他这一生都过的快活自在吗？他……敢说没有留下遗憾吗？

　　没有家族可依靠、被世人诽议嫌弃的庄六娘，都能坐得端端正正，笑得风轻云淡，他难道连个女子都不如吗？

　　钟二少爷做出了决定，他觉得自己这般的付出，林大郎一定会感激涕零。他压根就没想过他这份感情林大郎是否会接受，也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所以当他换了衣裳坐上马车，赶到林大郎的林记木工时，他是满怀自信的——这些日子他明里暗里，仍旧关注着大郎的行止。林记木工开业那天，他也很是抓心挠肝了一阵要不要来庆贺的。

　　谁料一进林记的门，柜台后面的林大郎就两眼发光、猛虎下山似地扑了过来；没等他开口林大郎就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把他提到了半空，凶神恶煞眉目扭曲地瞪着他，满怀怒气硬梆梆地道：“我家妹子，不做人家的妾室！若敢开口提亲，便尝尝我的拳头硬不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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