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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笑不得
33
若在外人看来,庄六娘是个典型的作死类型。身为大户人家小姐,不知检点,抛头露面开什么文会,恶了钟家不说,自己的名声脸面也是丢了个一干二净。在蕲州的后宅圈子里,提起这庄六娘,无论是大家贵妇还是丫鬟侍女,皆是难掩厌弃,仿佛提起这个名字就丢了份儿一般。
钟二少爷这身边只有碧莲一个大丫头,虽说没人跟她嚼舌头,但若是找着了机会,她私下也会向身边的小厮们满脸不屑地说上庄六娘几句。小厮们是把她当未来主子供着的,自然不会忤逆她;而纵容之下,有意无意间,碧莲也似乎自我感觉将那庄六娘踩在了脚下,只觉自己要比那庄家六小姐要高贵几分。
这一次钟源主动来见了庄六娘不说,在回程的马车上还直夸那不知检点的女子,真个让碧莲气坏了。她狠狠掐着裙角,暗地里咒骂着那乘着没人不知道给自家少爷灌了什么迷魂汤、做了什么腌臜事的庄六娘,心里头转来转去的,想着怎么也不能让那庄六娘便便宜宜的称心如意了。
只是她一个大丫头,自身权势全来自服侍的少爷。少爷烦恶庄六娘时,她跟着踩几脚当然简单;少爷转了性子觉得庄六娘好了,她纵是全身力气,也没处施了。
抱着满肚子的怨气,碧莲钻出车厢坐到外面赶车的车驾上,莫名其妙冲赶车的苏默发了一通脾气后,忽地想出了主意来。
回到了太和镇,碧莲是连这一夜也不愿意等,转过身叫了个小厮,指使他去把那李婆子叫来。这李婆子是钟家的老人了,乃是钟夫人安排来跟着钟源、负责钟源身边服侍的下人采买的,即便是酒楼里帮厨学徒和小二的人事,这李婆子也管得上一些。在太和镇一地,因着钟家这后台,在妇人圈子里也算小有名声。
李婆子来了之后,碧莲很是下血本,别的不说先送了根玉簪子,而后温声软语,里里外外的透露着,说是庙街上一户林姓木匠家的小姑娘,很是得少爷的眼缘;又故作疲惫地敲了几下自己的肩膀,抱怨说少爷身边就她这一个大丫头,房里的事儿总是忙活不过来。
那李婆子听得心中好笑,往日里你可不是凭借着少爷身边唯一丫头的身份作威作福来着,当下又是刮的什么风,竟想给少爷身边添上个贱业人家的小姑娘了。
碧莲那点心思,在李婆子这样的人精面前哪玩得转。只不过看着这丫头是有可能以后要抬妾的,不看僧面看佛面罢了。等到李婆子在儿子的搀扶下搭着小马车到了林有才家,瞧着诚惶诚恐的吴氏叫出来的那个还没长开的小姑娘,更是哭笑不得。
钟二少爷和庄六娘的婚事虽然黄了,但那庄六娘怎么说也是蕲州城里一等一的美人;就那样的,钟源还嫌弃得避之不见呢。这么一个十二、三岁,懵懵懂懂的小姑娘,要说少爷瞧得上,那李婆子是怎么也不信的。只是放出这个话来的人是少爷身边的人,她也没法子视之不见;只能顺水推船,向吴氏阐明了自己的来意。
这吴氏平日里作风彪悍,妇人圈子里愿意搭理她的也少。眼见李婆子这大红人来了,自然是极力地堆起了满脸笑讨好奉承;听闻李婆子要瞧瞧她那个堂侄女,当即二话不说把正在灶房里做饭的林小妹叫了出来。到李婆子见过了林小妹,委婉说出了来意时,吴氏傻愣了半天,还追问了一遍;待搞清楚不是自己听差了后,吴氏张大嘴巴,狠狠拍了自己的大腿一巴掌,大声说道:“哎哟李妈妈,我家那丫头是哪辈子烧了高香啊,竟这么被您看重了!”
李婆子脸皮一抽,她只是说了听闻林家有个姑娘甚是乖巧,过来看看有没有意过府做个丫头罢了。因着是少爷身边的人点名了的,所以不用从粗使丫头做起,进府就是二等丫头,每月有四两的月例。谁料吴氏压根没听她前面的铺垫,一听有四两的月例,精神就亢奋起来了。天地良心,她压根就没说过半句自己如何看上那小姑娘了——这是碧莲起头的事,她压根不想参合进去,自然是要把自己撇干净。假如少爷不喜欢这小姑娘,也全是碧莲的自作主张,赖不着她一星半点。
吴氏才不理会那么多,这大户的人家招人,从来都是镇里头的盛事,大户人家的工钱高啊!有劳力的成年男子,在普通店铺里帮工一个月也就几百文钱,而一旦进了大户人家的府邸,哪怕是去庄子上做苦力都比外面高一倍;运道好熬成了家丁的话,哪怕是三等家丁月例也得有二两起步;若是得了主人家的亲眼,混到跟班小厮那地位,那是五两都打不住。丫头就更不必说了,养在家里哪怕日日做绣活,一月能挣三几百文贴补家用就算是一等一的巧手娘子了;可要是有那命数进了府邸,那每月能赚到的钱可是几倍几倍的往上翻。林小妹随了她这么多年,吃她的用她的,能进到钟府去领那四两的月例,这钱还能从她手里跑得了?当即吴氏笑得跟个开烂了的菊花似的,先把林小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又直夸李婆子有眼光。
俗话说横的怕楞的,薄有威名的李婆子对着这个吴氏,也是当真没什么话好说。要不是她说还要找证人、签文书之事,吴氏当即就能去叫小妹收拾收拾跟她走了。
这大宅院内府的丫头,向来是签死契的。没把下人的身契拿在手上,主子们使唤起来也不放心。吴氏虽说口花花一力担保应承,终究还得问当家的意见。李婆子说得明白,没有家主出面,在证人见证下签了字、再走官府的文书,林小妹是不能跟她走的。吴氏百般无奈,也只能是送走了李婆子后,穿了衣裳换了鞋急火火地冲去林有才的铺子。
这时辰正是日头落山了没多久的时候,街上的行人大多归家了,林有才的铺子里两个学徒清扫着前后院,也是要关门了。坐在柜台里喝茶的林有才一听吴氏说完话,噗地一声把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也不顾得擦,颤抖的手指指点着吴氏的鼻子,“你……你……”了半天,竟是气得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而吴氏犹自眉飞色舞地说道:“老头子,小妹这是撞了大运、遇着贵人了啊!那钟家是什么门第?福源号的东家啊!这死丫头竟能得人家青眼,可不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糊涂!”林有才横眉怒目,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也不顾学徒们就在前堂里扫地,那手指几乎点到了老妻的额头上,“你是饱食终日,撑坏了脑子吧!好好的闺女,卖给人家做下人?!你你你,你给我滚回家去!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吴氏目瞪口呆,林有才可是从来没冲她发过这么大的火、在外人面前这么给她难堪过;她也是真不明白,进了大户人家吃香喝辣绫罗绸缎,还有那许多银子可拿,这对小妹多好啊!她可也是在为小妹着想呢,这怎么好心还成驴肝肺了!那委屈和受辱的感觉直冲胸腔,吴氏也不干了,手一挥把桌上的茶壶茶杯砸了个干净,挥手跺脚又哭又骂:“哎哟你个死老头,你不替小妹着想,我替小妹着想,还有错处了?我磨破了嘴皮子说尽了好话给她求个好前程,还有错处了?你的心肝肚肺都烂透了啊……”
吴氏声音大,这一高声叫骂起来,后院里忙碌的赵信和林巧娘夫妇也都听见了。两口子跑来前堂,就瞧见林有才气得色脸发青,狠狠瞪着地上撒泼的吴氏,而两个学徒低着个头,正手忙脚乱地上门板,把外面那些好奇的视线给档住。
“爹,娘,有话好说啊!”赵信深知林有才爱面子,连忙一边劝着一边跑过去帮着学徒关门;而林巧娘一抹脸,跑过去扶起蹲在地上的吴氏,一脸嗔怪地对林有才说:“爹,娘有什么不是,您也不应该这样让她难受啊!”
这闺女向着娘,吴氏就如得了支柱一般,虽是拍着大腿哭骂,倒也是把个中原因给倒出来了;赵信一听吴氏要把林小妹卖给人家做丫头,那鼻子差点气歪;人家小妹的亲哥哥还在呐!这是人做的事情吗?!可这边林巧娘听了,却是眼睛发亮,直问她娘道:“娘,你说的是真的?人家真看上小妹了?哎呀,我就说这丫头是个福星啊!爹,隔壁王叔家的三丫在汇文街陈家当个烧火丫头,一月可也有一两银子啊,你说小妹进了钟家,那钱还能少得了?你怎么反倒怪起娘了呢?”
林有才给这娘俩真个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拍着胸口道:“妇人之见!你们懂得什么?这大户人家的府邸是那么好进的?那就是个阎王殿!是修罗场!慢说这事林大郎不可能同意,我也绝对不会开这个口!”
林有才一提到林大郎,吴氏顿时哑了声;说到底小妹是大郎的妹子,大郎不松口,小妹也攀不上钟府的高枝。只是她总认为这些年里小妹都是跟她过的,自己也有权利决定小妹的去留,这时也是挺起了胸脯,理直气壮地道:“小妹这些年吃她大伯娘的喝她大伯娘的,她大伯娘还不能帮她谋个出路了?那丫头干不出这么忘恩负义的事!”
林有才气了个倒仰,声音都几乎走调了:“她吃你喝你了?大郎送来那些东西,都喂了王八了?!”
眼见老俩口怒极攻心,就要扯破脸皮当场厮打起来,赵信赶紧上前拉住了林有才;可林巧娘在一边却是全无劝解之意,仍旧愤愤地说道:“大郎不是开了个铺子,把我们家的生意都抢去了不少吗?我看呀,他就是个心思活络的,才没得爹这样死脑子!”
林有才铺子这一出闹剧很是热闹了一番,最终林有才气得没有回家,将就着在铺子里住下了。吴氏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她认为小妹是她一把带大的,小妹进了钟府,理所应当地要孝敬她这个大伯娘,到时候发的银钱啊东西啊,怎么也落不下她。可林有才咬死了不肯松口,没这个家主出面,那李婆子怕是不会收了小妹,那她跟着小妹沾光的想头也就没了。思来想去,吴氏觉得这事还得着落在大郎身上,她闺女不是说了嘛!大郎心思活络啊!这么一想,吴氏就觉得这是个突破口,当即站住了脚,让送她回屋的女儿林巧娘去大郎铺子里走一遭——终究大郎是小辈,她这个长辈可不肯自降身份亲自去。
林巧娘那是无利不起早的主,她捉摸着小妹被她娘捏在手里,即便有好处她也沾不到,就一脸的不情愿。吴氏哪不知她这个女儿的心思,当即许诺说小妹以后的孝敬分润她一些,她这才欢欢喜喜的去了。实在是隔壁老王家那丑兮兮的三丫头,只是在汇文街陈家做个最下等的烧火丫头,那逢年过节时带回来的主家发放的布匹首饰太招人眼了。眼见小妹能进个比陈家还大户的府邸里去,能不热情么?
“林记木工”内,林大郎也是刚关上门板,正和他族中好友的帮工林有鑫对账。听见拍门声,学徒林家荣去开了门,就见林巧娘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巧娘姐?你怎么来了。”林大郎从柜台里走出,带着笑招呼这个堂姐。这间铺子开门后林巧娘私下向赵信和林有才抱怨过几次抢生意,搞得赵信都不好意思常来转转。现在见她来了,林大郎这心里忍不住有点忐忑。
“大郎啊,巧娘姐这趟来可是给你报喜来了。”林巧娘笑眯眯地道,径直走到柜台前坐下,笑容说不出的温和,语气说不出的亲切,一时间把个林大郎弄得一头雾水,“这个小妹啊,我瞧她向来是有福气的。可不,这眼瞅着,大大的钱袋子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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