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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良不娶
3
钟源一众是径直往镇西去的,林大郎却是直接往北大门走了。这城镇的格局,无非是东贵西富、南贫北贱,不同层次的人家,即使同住一座城镇里,一年只怕也遇不着一回。
北大门十几条胡同,居住的莫不是些贱业人家,也就是小商户,或手艺人。中心地带更有一条游街,那是妓户街,往来最是热闹,房屋也比得其他地方漂亮些。
林大郎要去的自然不是游街,他在那胡同里转了几圈,不多时到了一户小院前。院门儿大开,里面依稀可见些刚打好的木胚家具。林大郎走进去,便看见一个五十许岁的老人坐在院子里,正给椅子上漆。
林大郎叫了一声:“大伯。”,那老人闻言转过头来,看见林大郎便惊喜道:“这不是大郎么,你前阵刚来过,这还不到半月呢,怎地又来了?也不嫌走路辛苦么。”
林大郎笑着走过去,放下背着的麻布口袋,道:“有些事儿进镇子,顺路来看看大伯和伯娘。”
“你进镇子一趟不容易,别老是带东西过来。你大伯还能差了你妹子那一口吃食么?”林有才见那袋子沉甸甸的,立时心疼起这乖巧的大侄子来,埋怨道,又冲屋里叫了一声,“小妹,你哥来看你了。吴氏!那懒婆娘!快端茶水出来,你整日的休息不够么!”
东屋随即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和女子骂骂咧咧声,而西屋里却是呼的一下跑出来一个小女娃子,甜甜叫了一声:“大哥!”便乐颠颠地跑过来。
林大郎见了自家妹子,笑得牙齿露出来八瓣来。只见这小女娃子十二、三岁年纪,穿着蓝底碎花小褂,里衣是胭脂红的,小裙子是靛蓝的,粉嫩嫩的小脸,精致的眉眼儿,半点看不出是庄户人家的丫头,倒像是城里人家娇养的闺女。
“小妹,有没有听伯伯、伯娘的话啊?”林大郎摸着自家妹子的头顶,笑眯眯的问。
“嗯。”林小妹乖巧点头,两只小手抓着林大郎的衣角,眼睛亮闪闪的。
“去屋里坐,屋里坐。大郎来趟不容易,小妹,去叫你伯娘,好好做顿饭,买点儿酒来。”林有才放下手中活计,笑眯眯来拉林大郎。
“别麻烦了,大伯,我还得早些回去,家里还有几十张嘴要喂。”林大郎提起麻袋,跟着林有才和林小妹往屋里走,“要是晚些回去,那牛就该饿坏了。”
三人说说笑笑进了屋,林大郎把麻袋提到灶房去归置了,那吴氏才从东屋出来。这吴氏四十许岁年纪,保养得倒是很好,穿着也鲜亮,那件外裳靛蓝的,看布料,竟和小妹穿的小裙子是一个料的。
“大郎来了?带了些什么来?”吴氏全然不似林有才那般客气,也没有拿些东西招待林大郎的意思,进了屋来竟直接问道。
“……刚收的稻米,拿些来给伯伯、伯娘。”林大郎垂下眼皮,恭敬地说道。他心中却是有些恼怒,那靛蓝的布料,是他中秋前买给小妹做衣裳用的。共买了暗青、明青和靛蓝三色,暗青和明青是给林有才和吴氏的,靛蓝是给林小妹的。想着这么鲜亮的颜色吴氏不好眛去,谁知这妇人,这样的年纪竟是这样颜色的衣裳也敢制。
林有才已是黑了脸,嘴皮抽动了几下,顾忌着外人在,没有爆发出来。吴氏听得有新打的稻米,一扭身径直往灶房去了。屋中气氛尴尬了一瞬,还是小妹懂事,跑回自己房里拿了几个荷包出来,献宝似地给自己哥哥看。
“小妹的手艺进步了。这几个荷包,能算得上中品了。”林有才连忙开口,他也是急于缓和气氛的,“也是你这做哥哥的有心了,我家那口子,懒得很,教不了小妹什么,还是你这哥哥辛苦,连绣活儿都去学了来,教予小妹。小妹有这手艺,以后生活怎么着也有个依靠。”
林小妹脸红扑扑的,水汪汪的眼睛眼巴巴的看着林大郎,只盼着能得到几句夸赞。而林大郎仔细检查了妹子的手工,良久之后,才笑着点了点头,林小妹这才笑开来。
林有才可比他那婆娘有眼色得多,夸完小妹,便借故走开了,让这兄妹说说话。待得林有才走了,林小妹才抓着哥哥的袖子,急促地道:“哥哥,这荷包我绣了十几个,一会给你,你帮我拿去卖了吧。”
林大郎哪会不知道自家妹子心思,宽慰道:“还是让伯娘拿去卖吧,没有哥哥一个大男人去卖绣活儿的道理。”
林小妹眼眶立时发红:“哥哥!你从我八岁开始教我绣活儿,这四年多来我绣了那么多手帕方巾荷包儿,你我可有得过一文钱?”
林大郎长叹一声,道:“傻妹子,哪能事事计较,如是计较,便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了。你终究是住在别人家,咱们亏欠着你大伯家呢。你伯娘卖你几个荷包,有什么打紧。”
“咱们原也不需亏欠他们家的。不若哥哥你便接我回家去,我还能替你做些活儿。”林小妹嘟着嘴道。
“傻话,我早跟你说了,做人要知道感恩。伯伯跟我们家的关系早就出了五服了,肯让你住在这儿,一住这么些年,是恩义,是情分。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子,自然是希望你能好。等你年纪到了,要说亲,从这儿出门,可不比我们家好么?”林大郎想到自己的婚事,心里发苦,愈加不愿意小妹回那林家老屋去。
“哥哥才说得傻话,你也说了我是你的妹子,不是别人家的妹子。即便是要嫁人,也当从我们自己家里嫁出去。你以为我贪这镇里人的身份么?我可才不稀罕。”林小妹眼圈儿红红,咬着嘴唇,竟是要落下泪来。
“什么别人家,林大伯对你难道不好么?以后可不许说这样的话。”林大郎看得心疼,却是硬起心肠说道。
“林伯伯对我自然是好的,可是伯娘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你送过来的好东西都是她占去了,还嫌我碍她的眼。”林小妹一狠心,说道,“你十天半月的跑这么大老远送粮食,逢年过节的送节礼,可也没见伯娘一个好脸色。她是恨我们这些泥腿子赖上了她家呢!”
林大郎长叹一声,想起吴氏那鼻孔看人的样子,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小妹的心情他能理会,只是,他自己的婚事就被自个家拖累了,他可不愿意这唯一的妹子也受他那样的委屈:“别管伯娘怎样,伯伯对你总是没话说的。去年伯伯还说了,想认你做干女儿。干女儿连干爹家都住不下去,不是让外人说林伯伯苛刻么?林伯伯对咱们这样好,咱们怎么能对不住人家呢?”
兄妹俩说了好一会儿话,懂事的小妹总算不再提回家之事。而吴氏在灶房翻了麻袋,见送过来的都是脱壳的新米,脸色也好看了一些。便拿了几个豆沙馅的糍粑出来,让小妹拿给大郎回去在路上吃。
吴氏表现如此上道,林有才也感觉脸上有光了些。送大郎出镇时,林有才对林大郎说道:“大郎,歇几日你那农活做得差不多了,你找个人帮你喂几天牛和鸡,来我铺子里帮忙段日子。有家酒楼过年时开业,订了不少东西,铺子里也忙活不过来。你来了,我按师傅的工钱给你算,断不会让我的大侄子吃亏了。”
林大郎心中感激,知道林有才是在照拂他,当即应下。林有才的木匠活是跟着林大郎的爹一起,在林大郎的爷爷那里学的。这对远房堂兄弟,有着师兄弟的关系。在林家受难时,也是林有才二话不说第一个站出来帮的忙。虽说娶妻不贤,这太和镇和大口子村,认识林有才的,却是无一不比个大拇指。
却说另一边,钟源回到了钟家在太和镇的府邸,进门先沐浴了一次,而后懒洋洋地躺到凉亭里,让贴身侍女和小厮给他揉肩捏腿。
富贵人家的子弟,年幼时多少请了师傅来教过武艺。不说自保,起码有个强健的身体。是以,别看钟源前日在深山里乱窜了一个多时辰,今日又车马劳顿,人却是十分精神,看不出半点虚弱。
碧莲端了杨梅汤来,钟源喝了一口,皱眉道:“太酸。”便放下。小厮拿了蕲州带过来的点心来,钟源吃了一口,又说:“太腻。”遂扔到一边。直把几个服侍的人折腾得满头大汗时,看门的仆役来报,说是卢公子来了。
等那卢公子摇着折扇领着一众小厮奴仆进来,本是懒洋洋的钟源一下子跳了起来,连名带姓指着卢恩之骂道:“好你个卢恩之,说是自己认得路,把小爷几乎带到沟里去!”
同是纨绔,那卢恩之才不怵他,施施然走进亭子坐下,道:“仲仁说得哪里话,明明是你闲不住,强行指挥我家车夫顺着你的意走,又自个儿下了车乱跑。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关我何事?这方儿又来怪我。”
钟源翻了个白眼,要他钟二少爷承认自己自讨苦吃,那是绝不可能:“若不是你强行跟来,又把自己说得多熟悉路程,我能那般放心?怎么,我迷了路,你毫发无损,我不怪你,要怪谁去?”
“罢罢,怎么说都是我错,那便怪我吧。”卢恩之知道他脾性,若跟他较真,那真真是嫌自个没事做了,“我这边厢跟你赔不是,总可以吧?”
钟源哼了一声,大喇喇坐下抖着衣襟道:“空口白牙说句不是便算数,那仗都不用打了。要么你把你那个戏班送我,要么你那副张飞的手书赔给我,不然,可跟你没完。”
卢恩之的脸立马垮了下来:“钟二爷!钟祖宗!那戏班是我娘的,那张飞手书,我爹喜爱得要死,我哪能拿得出来?若不,我赔你个大美人儿,怎样?”
钟源也就是习惯性耍耍赖,倒真不是要让卢恩之难做。一听卢恩之说这话,脸立即变了,也不直呼卢恩之的名字了,喜笑颜开道:“慎独客气了,咱们是什么关系,哪会难为你。什么大美人儿?是你舅舅前阵子送你的西域美女么?”
卢恩之,字慎独,父亲在蕲州制下某县做县令,母家是北方一地有名的商户,与钟家算是世交。不过他的父亲好歹算得上是书香传家,对他的教育没有懈怠,使得他这个纨绔往往赖不过钟源这钟小少爷去。
听得钟源说这话,卢恩之脸皮顿时一抽。那西域美女舞得一曲好胡舞,没想到被这钟源给惦记上了,当下黑了脸,气道:“我说你让我跟来,原来是打定了主意要黑我一把?才没那便宜事。说到大美人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庄家小娘子,庄六小姐,蕲州第一才女。怎样,配你够了吧?”
钟源一听,如猫被烧了尾巴一般跳了起来,怒道:“你提那庄六娘做甚!休得提她!休得提她!人家看不上我这样的商家子,心心念念找个状元郎呢!”
卢恩之见他跳脚,心下着实舒爽,笑吟吟道:“非也非也。仲仁又不是不知,她选那几个举人纷纷落第,一个同进士都没有,如何嫁得状元郎?回过头来,还是钟家小公子好。家财万贯,几十间酒楼,人又生得一表人才,良婿,良婿啊!”
钟源只是生性跳脱,并不是蠢笨,哪会看不出卢恩之的调侃,当下按捺下来,悻悻然坐下,道:“此事休提。我钟家虽只是商家,也不是给别人随意轻贱的。没有好的才想到我,当我是甚么?我爹娘也万万不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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