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闲莫白头

　　四年的时间可以改变什么？小树苗长成大树？古老的街道立满钢筋水泥混合体？这些我不清楚，但我知道，短短四年可以把那个锋芒毕露的林述打磨成光滑圆润的鹅卵石。我可以为了一份勉强温饱的工作对人低声下气、点头哈腰；我可以为了保护安生面对各怀鬼胎的易家人圆滑变通；记得在一部小说中看过这样一句话“原来，人真的会变成曾经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有时我面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无比恶心，无法接受这样市侩的林述；可是，现实就是一个狗血市侩的舞台剧，活下去的办法就是变得和这个世界一样恶心。
　　A市的南郊有一座私人煤矿，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这里埋葬了许多不慎丢了性命的矿工，他们将永远深埋地底，然后慢慢地变成煤炭，说不定某天他们的后代又会把他们已经化碳的尸骨挖出来，丢入火炉，采光取暖。我不知道那些“骨炭”中，有没有我深爱的爸妈。

　　钱是万能的。在父母死前我根本不信这句话，可是上帝因此给了我一个大大的耳光。十万块钱，换来我的父亲母亲从此与那个坍塌的煤矿从世界上消失。
　　在医院躺了两周，撞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我迫不及待地让萧煜载着我来到南郊。曾经父母住的地方，如今只有两方小小的土堆，连墓碑都是匆匆忙忙捡的两块木板。“慈父林如山之墓”是用小刀刻上去的，已经模糊不清。直到现在，我似乎还能体会到当时的自己，是怀着怎样绝望的心情，把这七个字刻上去的。我知道他们一定在怪我一去四年，杳无音讯，痛心曾经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儿，变得如此软弱无能。
　　“爸，妈。这是我第二次来看你们，也会是最后一次。别怪我不孝，有人跟女儿说过‘愚人才留恋过去，智者懂得放下’。我不是智者，可也不会当愚人，对不起。”我跪下身，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头也不回的走下山。我很确定自己没有哭，连眼眶都不曾红，说我无情也好冷血也罢，这就是现在的林述。
　　“你就真这么狠心？那可是你的亲生父母，以后就真不来了？”萧煜靠在车边，疑惑的看着我，眼里是重重浓雾。
　　“舍得又怎样，不舍又怎样。人死不能复生，四年前我已经哭过了，没必要再折磨自己，伤心给谁看呢？”我笑了笑，洒脱的很。宋郁郁也曾问我，为什么你可以做到这么狠心。我回答的是同样一句话。木疏虞说的不错，林述是骄傲的，而现在我仅存的东西，也只有那淡淡的骄傲了。
　　“接下来去哪？”他回到车上，从窗口探出脑袋。
　　回国时，贺宁与帮我定了酒店，一年的，可是我更想找一个公寓，毕竟我已经打算不再离开：“唔……还不知道呢。你知道哪里有单身公寓出租吗？我还没找好住的地方。”
　　“上车。在市中心我有一套公寓，不过我基本都住在公司，很久没人住了。”
　　“好！谢谢了，萧同志！”我狡黠的冲他眨了眨眼，既然已经准备原谅萧北，那让她哥哥帮忙什么的也不用在意的吧。况且，我早已不是那个自强得恨不得在身上挂块牌子写“我是金刚”的女孩了。

　　收拾完萧煜那据说“很久没人住的公寓”后，我终于明白那“很久”是“多久多久”了。
　　“萧煜，你这房子是从大闹天宫开始就没人住了吧，连马桶都被蟑螂攻占了。”我看了看焕然一新的公寓，虽然不大，采光却很好，而且萧煜的品味真不是盖的，黑白风格的装修很简约又高雅。
　　“所以你就非要把它装扮成花果山吗？”某人很嫌弃地把我刚刚挂在玄关上的薰衣草扒拉下来。
　　“你坐那喝了一下午的茶，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的！”我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累得跟死狗一样发在靠在沙发上。
　　“嗯？我记得这房子的所有者姓萧对么？”他的脸氤氲在热茶的雾气中，我想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真恐怖。若不是看在这两个星期以来，他尽心尽力的照顾我（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他那个很和蔼的助理在忙前忙后……= =），我一定诚惶诚恐地往他的茶里拌耗子药。
　　我推着他出了门，谄媚的跟个狗腿子一样：“房东先生，小人请您吃饭，走走走。”

　　夏成晞和萧北的婚礼在一个很美很美的郊外草地，记得有一段时间，我们都迷《暮光之城》跟入了魔一样，电影中爱德华和贝拉躺在草地上，美丽而安宁。然后夏成晞对我说“将来咱们的婚礼也找一个这样的地方：那里风很轻，草很绿，阳光暖暖，我们什么都不用说，只要站在那儿就很美好。”
　　我没想到他真的找到了这样一个地方，可是站在那儿很美好的人不是我，“桃花依旧，人面全非”。此时我站在这儿什么都不用说，就已经很讽刺。
　　到达婚礼现场时，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萧煜穿的人模狗样的，比身为新郎的夏成晞还英俊潇洒，惹得一票伴娘春心荡漾。他遥遥的举起酒杯，冲我做了个干杯的手势。我笑了笑也举杯与他遥遥相碰。
　　他和她站在一起，宛然一对璧人，萧北静静的站着，不时和边上的夏成晞耳语几句，然后两人相视一笑，夏成晞四周望了望，然后视线定格，携着萧北走了过来。
　　“述述，多谢捧场。”萧北显得很开心，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她一定还为我准备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大礼吧，我不来的话，这戏是唱不下去的吧。夏成晞浅浅的笑了，却不着痕迹的松开与萧北交握的手。萧北的脸色变了变，却终究没说什么。
　　我拿过一瓶红酒和一只酒杯，慢慢的为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示意夏成晞一起举杯，萧北的脸色开始变化，闹哄哄的人群静下来，等候一场抢婚好戏开场，可是我明显会让他们失望了。
　　“成晞，这一杯酒敬你。你是我的生命中所有‘第一次’的见证者：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被打耳光，第一次被人误会，多谢你的绝情让我学会死心。”我笑的很甜，就像那年在操场上，夏成晞抱着篮球对我笑一样。然后不再看那两人突变的神情，仰头灌下一杯酒。
　　“萧北，这一杯是为你准备的。当年事情的真相是怎样，你我最清楚。我不会说你做错了或是怎样。因为，爱情这东西，本来就不是用是非对错能判定的。祝你们永远幸福。”又是一杯酒下肚，我的意识却越来越清明，萧北那调色盘一般的脸也清楚得很。
　　夏成晞的眼神晦暗不明，眼中的光亮一点点破碎，我叹口气，心想林述真是个好姑娘，直到现在看见你那种受伤的眼神，心还是会跳。我根本没自己想的那么强大，我做不到忘记安生，也做不到对成晞视如空气。
　　“这是新婚贺礼，你们会喜欢的。”我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如果夏成晞稍微对我还残留一点点感情的话，他会发现我藏在盒子夹层的那封信。大学时每次我一生气，他都是用这一招，把情书放在盒子夹层逗我开心。我智商很高，情商却是负数，这样小小的惊喜却能让我甘之如饴，每次每次。
　　“述述，你不看看我为你准备的东西么？”萧北见我要走，敛了愠色，急急地开口。我闻声停下，转身时看见萧煜的脸隐在角落，明明暗暗。我就知道，萧北为我准备了好东西，现在好戏才刚开始吧，呵。
　　“好啊。”我笑着应道。忽视夏成晞那疑惑的脸，看来他还是不够了解他的小娇妻啊，连萧北准备了什么都不知道。
　　左侧的花墙上两张放大的照片缓缓落下，我的心突突的跳起来，萧北站在照片边上，笑得温婉动人：“成晞跟我说，你们约定了要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不过他肯定不知道你在两年前就结婚了，不过还是我聪明，把你的结婚照和我们的挂在一起不就等于一起结婚了么？呵呵，述述你喜欢么？”
　　右边的那张照片上是拥在一起甜蜜微笑的萧北和夏成晞。
　　另一张照片上的男人有着世上最纯真的笑容，长相清秀却苍白，眼中清澈而深幽，似有一片湖泊埋在瞳孔中，白色的燕尾衬得他彷如神祗，给人一种他随时会消失的错觉。他修长的双臂中是穿着洁白婚纱的少女，笑得云淡风轻，美得不妖娆不张扬。
　　我以为心上的伤口早已经愈合，可是再看见那张笑脸时，我才知道自以为是的坚强有多么不堪一击。易安生，你告诉我，到底怎样才能忘记你呢？
　　“怎么你的丈夫没有跟你一起回来么？是不是你……”她剩下的话还含在口中，却被夏成晞的呵斥打断：“小北，你到底在无理取闹什么？”她的眼中迅速攒出眼泪，真真是我见犹怜。转向我时，眼中的恶毒毫不掩饰。
　　“他过世了。”我死死握紧手中的酒杯，声音无悲无喜。“啪嗒”是什么碎掉的声音。萧北似乎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照片，但显然他不知道安生过世的事。我不再停留，失魂落魄的走出婚礼现场，将一片奢华璀璨甩在身后。
　　“站住。”萧煜的急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机械的转身，看见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后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拭去我脸上的眼泪，“还以为你是永远不会哭的。哭起来真难看。”
　　我不是不会哭，只是习惯了笑而已。

　　没想到回国一个月，两次进医院。我龇牙咧嘴地看着医生用镊子拔着我掌心里的玻璃。萧煜站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煜……你的手可不可以给我握着……”我可怜兮兮的望着他，真TM疼啊。他看了我一下，不情不愿的伸出手来，我立马把没受伤的手握了上去。“啊……医生你给我涂点麻药啊！”我哀嚎道，医生却只是瞥了我一眼，“用不着，握着你男朋友的手就好。”我了个XXX，大叔您琼瑶看多了吧，握着手的就不痛了？？？
　　“我不是她男朋友。”萧煜淡淡的比我还急着撇清。我正想回他一句“给我还不稀罕呢”。手机却震动起来，我点开短信，上面寥寥数字：
　　对不起夏成晞

　　我知道他看见那封信了，前一天晚上，我伏在萧煜家那张光滑的大理石书桌上，内心沉寂地写了一封信：
　　HI，成晞：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你应该已经是萧北的丈夫了吧。我说一点也不恨你你会相信吗。你曾问我过的好吗？我过得很好，没有你也很好。我其实想当面问你，我一个人丢了钱包，在伦敦街头一遍一遍拨打那个，明知道永远都无法接通的号码，傻傻地对机械的提示音说“夏成晞，我很想你”的时候你在干吗？不知道我胃痛得要命却没钱去医院，只能与眼泪熬过冬夜的时候你在干吗？在我最低谷的时候，在我几乎活不下去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的为什么不是你？可是我现在把这些不堪回首的事说给你时，却很平静，就像在说某个路人甲的故事。
　　不管你信或者不信，我还是想告诉你，我没有故意害萧北。不管你信或不信，曾经和你相爱的两年，每一天我都不曾敷衍。
　　夏成晞，你给了我最美好的时光，也给了我永远无法痊愈的伤，不过我学会了坚强，学会了把所有苦难裹上糖衣，微笑着吞下。你会幸福的，因为我希望这样。林述

　　我坐在车上，看着萧煜的脸在路灯下忽明忽暗，他的侧脸真的很好看，尤其是专注的握着方向盘的时候。
　　“你没事了吗？”
　　“我能有什么事啊。不过是哭一哭嘛，不知道流流眼泪有益……身体健康吗？”我撇到他的又受伤青了一大块，心里呐呐的各种心虚，“喂，你手痛不痛啊？我不记得我有这么用力啊。”
　　“嗯。是不用力，就差把我骨头给掐断了。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女的。”他冷笑着看了我一眼，刚刚下去的韩某又倏地立了起来。
　　“你……你你你一个大男人，掐一下怎么了。”我整个身子我在座椅里，就怕他一个不悦打过来，谁知他笑了笑不再说话。妈呀，他又笑了。让我一个寡妇老是受这种美色考验真是罪过罪过！

　　车窗外的A市星光璀璨，车水马龙，人们都行色匆匆，只是我再也不会看到那个笑容温润，弯腰在操场上捡球的少年了。原来爱情真的可以这样简单的烟消云散，我的心里忽然轻松了，夏成晞我终于把你从我心上的那个位子拉下来了，不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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