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马特

　　【弟弟。杀。】
　　“在想什么？”
　　他迅速看了一眼对方，见对方在盯着他，他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目光：“没什么。”
　　这是他们困在地下室的第五个小时四十七分钟了，他们找了好久才从角落的纸箱中找到了仅剩的一点小浣熊泡面。
　　找到的时候，对方对他说：“你吃吧。”
　　他撇开脸，硬生生道：“还是你吃吧。”
　　对方笑道：“你晚饭就没吃，这会儿还不吃，恐怕等到别人来救你，你就成一个尸体了。”
　　他默然，接过了泡面。

　　对方不会知道，他是故意让他们困在这里的。
　　做到这点并不难，只需要一点点智商，刚好，这东西他有的是，对方却缺乏。
　　人常言二字，互补。
　　他经常会想，他们俩就是这样的了。

　　对方是他哥。
　　亲哥哥。

　　他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据母亲说，他十二岁的时候从六楼摔了下去，鲜血撒了一地，全部人都在尖叫，只有他哥冷静地打了120，将他送去了医院。
　　从此，他就失去了十二年的所有记忆。
　　事后，也没有人追究为什么他会无缘无故从楼上摔下去，警方也只是草草以“幼童不懂事，玩耍时从窗台上落下”结案。
　　他不是白痴。
　　即便失去了十二年的记忆。

　　那个他摔下来的房子被全家设为了禁地，他从医院出来就被家人接到了邻市的另一个家里。
　　而那个时候，陪伴他的只有他的哥哥。
　　那个四肢发达，头脑愚笨的哥哥。
　　那个他曾经嫌弃无数次，却又嫉妒无数次的哥哥。

　　他曾经拿着他和哥哥的照片认真对比。
　　哥哥长得非常坚硬，就如同用刻刀在他的脸上仔细雕琢过，身体也由于常年的锻炼而显得结实有力。
　　而他由于在医院呆了很久，眼神有些阴郁，皮肤苍白，不像哥哥那样健康的小麦色，薄唇，轮廓柔和，明明本应该是一张翩翩美少年的脸，然而从右太阳穴一路延伸到嘴角却有一条显眼悚人的疤痕，只要一笑，那条难看的毛毛虫就会上下游动。
　　这就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自然能够理解父母对于哥哥的偏爱，但是，他却无法忍受父母在看向他的时候，眼角隐藏的丝丝恐惧和怜悯。
　　为什么要害怕他？为什么要可怜他？
　　他躲在角落难看的笑了笑。
　　丑陋，阴郁。
　　帅气，阳光。
　　怎么叫人不嫌弃，怎么叫人不嫉妒。

　　那个他珍藏在心中的女孩，在知道对方是他哥哥之后，义无反顾的投入对方的怀抱。
　　那个第一次跟他搭话的女同桌，也只是想让他帮忙递情书。
　　怎么叫人不嫌弃，怎么叫人不嫉妒。

　　永远傻傻的不顾一切对他好的哥哥，如今即便和他一同困在这个矮小的地下室，都还是想把一切给他。
　　怎么叫人不嫌弃，怎么叫人不嫉妒。

　　多么想没有这个人的存在。这个念头犹如一把尖刀，比在了他的心脏上。
　　每次想到这一点，他的心虽然会狠狠的抽痛，但是伴随的却是一种快感。
　　为什么他就不能死去呢？
　　怀着这个念头，他设计将对方骗到了这里，装作他们都是被困在这里的错觉。
　　一个小时前，他们已经把所有的食物吃完了，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过去了八个小时五十六分钟了。
　　他是算好时间的了，这三天都不会有人经过这里。
　　为了尽快让对方体力不支，他甚至伪造了自己没有吃晚饭的假象。
　　他蹲坐在角落，偷偷扫了一眼对方。
　　对方已经有些睁不开眼，手抚着肚子，似乎在隐隐作痛。
　　“肚子痛？”他眯着眼，没安好心地开口。
　　对方睁开眼：“……还好。”
　　虽然口上是这么说着，但是眉间的紧皱是骗不了人的。
　　也许是愧疚在作祟，他沉默片刻，准备站起身来：“我帮你揉揉吧。”
　　对方僵了一下，下意识立刻道：“不用！”
　　他也是一僵，被对方语气中的惊慌吓到了，心中的怨气更深了一筹：“随便你！”
　　对方过了很久，才有些不自然道：“……我只是，不太习惯别人碰我。”
　　“你对子优学姐也是这样？”他瞥着他，“不要告诉我你们谈恋爱啥都没干。”
　　“我和子优没什么！”对方有些僵硬地回道。
　　他哼哼几声，不置可否。

　　听到对方平稳的呼吸声传来，他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墙角，那个被他弄成装饰品的刀片。
　　只需要轻轻那么一划……
　　他呼吸有些停滞，一种紧张又刺激的快感从四肢迅速传到了小脑。
　　他浑身有些发颤，似乎要开始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他一切都想好了，杀了哥哥，然后他就自杀。
　　反正他都活不下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拿着刀，又小心翼翼地靠近对方。
　　“你睡了吗？”他轻声道，“哥，你睡了吗？”
　　对方没有回答，依旧是平缓的呼吸声。
　　他在黑暗中轻轻一笑，刀片在阳光的折射下闪闪发光。
　　终于啊，马上就可以……
　　那个人就如同睡美人一眼，碎发遮住了平日闪烁的双眼。
　　高挺的鼻梁显得格外精神，只是那有点断断续续的呼吸透露了他已经支撑不住的事实。
　　他站在对方面前，蹲下来，将刀片靠在了对方浅浅的脉搏上。
　　“哥，”他看着对方，眼神明灭不可见，“晚安。”
　　“晚安。”
　　就在他准备狠狠割下去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下一秒，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拥抱。
　　只见拥抱的主人有着如同日月星辰般的眸子。
　　“你真当我那么笨吗？”
　　下一秒，他的头部就受到了强烈的撞击。
　　陷入黑暗。

　　【哥哥。马。】
　　“在想什么？”
　　面前的警察毫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沉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禁锢住的双手，布满老茧。
　　“什么叫做做牛做马都被人嫌弃，”他道，“这辈子总算是体会到了。”

　　第一次发现那个男孩的小秘密是在他十四岁的那年。
　　那男孩长相极为俊秀，笑起来还会露出两颗小虎牙，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天使。
　　那时候，全校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特别喜欢他。
　　当然，也包括他。
　　他羡慕着对方，又嫉妒着对方。
　　他以为这一辈子就会在羡慕嫉妒恨中度过，直到那男孩搬到他们家对面。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日。
　　对方从门那边偷偷探出头，看见紧攥着衣角站在门前的自己，微怔之后，缓缓，缓缓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如同冬天的阳光，照亮了整个世界。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狠狠的跳动了一下。

　　从来没有像那时候那样，很喜欢一个东西。
　　他明明是那么的卑微，丝毫没有存在感。
　　然而，却很喜欢那个闪耀着阳光的人。
　　于是，他如同一个下贱的偷窥狂一样，偷偷观察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
　　直到——
　　某天他看到男孩不小心摔倒了，头砸到了地上。
　　他顾不上隐藏了，连忙冲过去把男孩扶起，男孩清醒后，开口的第一句是：“我是谁？”

　　……男孩失忆了。
　　他有些惊慌的将男孩送回家，将事情告诉了对方的家长。
　　谁料对方的家长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他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是一种病，只要脑袋受到撞击，就会暂时封闭所有的记忆。
　　撞得越厉害，醒来后就越难想起来。

　　他隐藏着这个秘密，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果然，一周之后，那个闪耀着光芒的男孩继续回到了学校。
　　对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

　　他越来越厌恶了。
　　厌恶那些人打断他和对方独处的时间。
　　厌恶那些人占据对方的心。
　　嫉妒。
　　痴狂。
　　他一定是疯了。

　　于是，他在那个夜晚，趁对方父母不在，将对方压在身下。
　　那是一种病态的痴狂。
　　无论对方如何的挣扎，他都不想放弃。
　　他在狂乱中也有清醒的瞬间，但看到对方绝望的眼神，他却宁可让自己继续疯狂下去。
　　为什么别人会知道你的存在？
　　为什么你就这么会勾引人？
　　他右手狠狠将一旁的花瓶打碎，捡起一块瓷片就向着那张完美的脸刮去。
　　他看见了血。
　　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声。
　　那是一种很美丽的颜色，从白皙的脸上肆意的扩散。
　　美丽得，依旧让他痴狂。
　　他抱住已经晕过去的对方，走向阳台。
　　他看着万家灯火，明明灭灭。
　　是不是也有人在此时此刻无法入眠呢？
　　如他一样，永远无法得到。
　　他深深看了怀中人一眼，那个安静的如同天使一样的少年。
　　他亲吻了一下对方的额头，然后，轻轻将怀里温热的身躯抛了下去。
　　伴随着巨大的“砰”声，他轻哼着歌谣，走出家门。
　　他要去迎接他的公主。
　　独属于，他的，公主。
　　——从此，世界上就会有英俊阳光受人欢迎的王子。
　　——从此，世界上就会有丑陋孤僻不受欢迎的公主。

　　【兄弟。特。】
　　“在想什么？”
　　他从梦中惊醒的时候，身体还残留着颤抖。
　　阳光照亮了整个房间，白衣护士测了他的体温：“还好，没事，只是发烧而已。”
　　护士身边的女人道：“我一直在担心呢。”她突然看向他，“你说你，无端端地，怎么就撞到透明玻璃上去了？”
　　他没理会女人，他只觉得头有点疼，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有很多人，在说很多事情。
　　女人还在继续唠叨：“小静和我都快担心死了，你这一睡，就是三天。你就不能小心一点吗？”
　　护士有些尴尬，低声道：“夫人，病人需要休息，我们出去说。”
　　他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有些呆愣。
　　房间的隔音不太好，那两人的话语模模糊糊传来。
　　“您先生以前有受过什么伤吗？”
　　“……我也是听他妈说过，事情都过去快二十年了。那时他曾经失踪了好几年，说是被他邻家哥哥软禁起来了，后来不知怎么，他和那位邻家哥哥一同被困在邻市一家中学的地下室，有人报了警，这才被警察救了出来。”
　　“后来呢？”
　　“说是受创太大，失忆了……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这还要继续观察。”
　　随着二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声音也听不见了。
　　他看着陌生的屋子，脑子空空。
　　不记得刚才那个女人是谁。
　　不记得自己父母是谁。
　　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记得刚才梦见了什么。
　　不记得自己是谁。
　　……他失忆了。

　　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的日子不算特别难受。
　　只是有种在舞台下，听别人讲述某某人故事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今年34岁，是医生，有一个贤惠的妻子，还有一个4岁的女儿，叫小静。
　　女人细心打理着他一切，又经常带着他到处走走，说是有助于恢复记忆。
　　有时候女人给他看他们的相片，他们相拥，十分甜蜜。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直到某一天，他独自出来走走，走过医院树林的转角，发现面前站了一个人。
　　那个人长得十分硬朗，在抽烟。
　　对方看见他，挥了挥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久不见。”
　　他怔住：“……呃，好久不见。”
　　下一秒，他头部传来尖锐的撞击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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