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至死方休

作者:是齁死的不是撑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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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那是皇廷无数欢宴中最为普通的一次,兄友弟恭,美人如云。几乎可以用相亲相爱来形容。唯一不同的,或许是盘中那高高堆叠的角粽,和各宫争相送与皇帝的香囊。
      我无意多添一笔,也并没有准备,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颇顺意的,冷眼看着的,还有鸿妃。本我与她便座次相近,相视一笑,便攀谈起来。
      身居后宫多年,她似乎早已厌倦了这样的宴会,不过是给了宫中女人们一个邀宠的机会,然而,又有谁真正得过宠?最是薄情帝王家,又何必在那薄幸锦衣郎身上空费心思?
      她看得透,却不能不去争。每个人都在争,每个人都挤破了头要往上爬,不争,就要被别人踩在脚下,不争就只有死路一条。她已经到了妃位,是真正的众矢之的,如何能不争?正如我,对这后宫最是厌恶,对这皇帝更是没有半分亲近,为了保全自己和孩子,为了保全静沚,也要学着暗暗积蓄力量,厚积薄发。
      争的不是这名衔位份,争的是这条命。
      可是我和鸿妃都明白,眼下,无甚可争。
      昔日含情目,不过是他日的流泪泉。宫中女子太过深重,出不来一笑倾城的如花美眷,一夜露水之恩,到头来,也只能剩那女子一个人顾影自怜。倒不如洒脱些,少些羁绊,反显得超凡脱俗。
      今日,毋须多说,仅凭这鸿妃那份淡泊神色,承接恩泽的便定然是她。
      又与她多说一刻,我也实在腻了,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告辞回了栖凰台,穆清说是前来照料,和我先后到达。
      她笑说这样早的离了席也无用,毕竟静沚现下是来不得的。
      我并不在意他是否能来,只是那喧闹无匹的气氛,那些女人的脂粉气,使我心中烦闷罢了。不爱那金碧辉煌的大殿,偏爱那湘妃竹屋。
      手抚上琴弦,冰凉坚韧的触感,微微撩拨,只一个音,却萦绕满室,久久不散。
      “上古时的琴,当真是极干净的。”穆清侧目说,“若你拿了它在宴会上奏一曲,定出尽了风头。”
      “那于我又无用。”我摇头,努力回忆静沚弹过的那支曲子,无名的曲子。
      她凑过来,说:“倘若,你当初嫁的并非宛南王,会否便和那卫清辄鹣鲽情深了?”
      我的手顿了一顿:“没有这样的倘若。”
      若我五年前当真入了宫,定然被各宫排挤至死,又或者,像长姊一般,学得权谋心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如今的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和卫清辄到所谓鹣鲽情深的一步。
      无论五年前的车驾走向何方,注定,我的心,是往宛南。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卫帝待你甚是不错。”
      “那只能说是,信任吧。”我叹了口气,不过是像信任他的同胞兄弟那般的信任。
      “总好过鱼水之欢。”她的笑意有些尴尬。的确,她和卫清辄,也只能算是鱼水之欢。然而,在这后宫之中,如此多的同病相怜的女子,倒也算不得可怜了。
      我缓缓拨出那曲子中一个残破的片段,然而却如被打散的精魂,觉不出半分韵味。
      她长长吸了口气,说:“我从未问过你,这孩子,你打算如何?”
      “自然是生下来。”
      “然后呢?便让他,当做卫帝的孩子过一辈子?”
      坦言来说,我并不知道。我不知卫清辄的打算,不知道我是否还能回到宛南,也并不知道这孩子出生后的名分,这一生的名分。
      “我们总在想,如何提防着这宫里众人,如何让孩子出生,你却还没有考量过孩子出生之后的事吗?卫清辄如今每每临幸一宫,次日定然由太医院亲自递来汤药。”
      我的指尖蓦地离弦,抬头看她。
      她却不以为意的扬扬唇角,说:“卫清辄若没有与你这孩子年岁相当的血脉,而你又这样不清不楚,莫不是想要顺水推舟让这孩子称帝吗?”
      我想的,不过是这孩子能平安终老便好,何曾有称帝这般的事?何况卫清辄断断不会让这样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得了这样的好处。毕竟他正当大好年华,又是喜独断专权的人,大约是担忧子嗣到时分权,才暂且不要后嗣。
      无论如何,帝王家事,都是容不得我置喙的。赶忙叫她噤声,我亦将那零星一段复又弹拨一遍,然而到底比不得他的通透豁达。几番尝试,不知几多光影过去,远处的笙歌渐渐小了,我便知夜深了,那边的宴终于散了。解了随身的香囊,昨日新添了些香料进去,此刻气息还浓着。我递与拂霜,托她送到荣仪院去。
      他昨日送了我那样别致的锦囊,我却不知他要来,无甚准备,也只得将自己平日随身之物送去,还望他莫嫌寒酸。
      未料拂霜不多时便回来了,问及他,却说是正在半路上遇着,似乎是要来栖凰台的,接了香囊,却又不来了。只递了张字条来,我一看,却忽然愣住。穆清惯来好奇,拿了那条子在手里,一字一字的念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仍旧是那句话,半年前,他不辞而别的那句话。
      “这是何意?”穆清问我,我却忙着问拂霜:“他可说了什么?”
      拂霜只说:“王爷并未说什么,只是谢过主子的香囊。”
      我跌进椅中,叹息:“又走了。他又走的这般急。”
      穆清过来拍拍我的肩:“他好歹要比你安全些,你又何必惦念什么?周全自身才是要紧的。我便不信,那男人当真狠心,到你临盆都不来?”
      “他已许诺,临盆时必会在我身边。只是他屡屡这样急着回去,我总怕宛南出了事。”
      她扯扯嘴角,叫拂霜退下,才说:“你忘了,主子也在宛南,一定平安无事。女人家,你又不是我这样的间者,又何苦为男人惴惴不安?”
      “间者便会为男人惴惴不安吗?”
      她靠近旋然一笑,低声说道:“为怎样除掉男人惴惴不安。”
      我报以一笑,的确,我信静沚是能撑起宛南天地的伟岸男子,这般忧心反倒成了他的顾虑,眼下时节,不过是要他放手去做,要我也放手去做罢了,何必互相惦念,互相羁绊。

      太医预算着,这孩子出生要在八月,穆清竟笑说要用这余下三月全心照料着还未出世的孩子,也不知她要如何照料,然而她也确实开始日日与我在一处,饮食、住行,处处看护,便是鸿妃邀人喝茶,她都替我推辞了,好歹叫我月余不曾出过栖凰台。倒有了空子钻研琴棋书画,读些稀奇古怪的杂书,也算是乐得自在。每日出了大殿,在栖凰台的院子里悠游片刻,夏日阳光太过和暖,我无意多留,但穆清总要缠我一会儿,看那日里新开的花,玉兰,丁香,更多的,是萱草。阳光般和暖的花,使人忘忧。
      孩子八个月时,宛南王上疏回京述职,上缴自宛南贼盗处所获财物。奏疏获得批复,再加上他跨越千山万水过来,再见已是一月多之后,我即将临盆之际。
      即便深处栖凰台,我依然察觉到宫中渐趋紧张的气氛,似乎人人都是秣马厉兵,蓄势待发。只有我身处这骤雨疾风的中心,却浑然不觉。如今,到了这个时候,怕是再歹毒的妃子都已经无计可施了。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安心等待着孩子的降生。
      然而,这样的日子还没有几日,穆清忽然一脸慌张的冲进了我的正殿。我从未看她失了分寸的样子,暗忖大约是出了什么大事。但眼下,又能有什么事?这孩子,仍旧一切安好。
      我拉住不停踱步的她,蹙眉询问,她却一下子急出泪来,眼底的无助和绝望显而易见。我赶忙问她何事,她嘴唇翕合,却半晌发不出一个音,还是最后,静沚大步迈进来,低低沉沉的说了一句:“楚安涯被捉住了。”
      忽然有什么,在头脑里炸开了一样。他躲了那么久,他漂泊了那么久,为何会在这个时刻突然被捉?
      “在哪儿?”
      “万翙。”静沚这样回答的时候,我便知道,我的猜想,是对的。
      “他是来看我的,对不对?”
      他低下头去。
      “你明知道他来了,却不告诉我。一直到今天。”我拼命压制怒火。我不知这样是不是正确,但是他肯抛下一切,全心相伴三年,我不能不念及这份恩情,不能不把他当做朋友。如若他没有背着那逆党的身份,或许也是个任侠潇洒的男子,或许也可以仗剑天涯,不为浮华所累。他有家族的无奈,并非我为他辩驳什么,只是相处日久,便知他并非只是那样残酷暴戾之人。
      “谁能料到他有一天会被捉住。”他如此回了一句。
      的确,谁能料到,他也会被捉住,。然而,想起卫清辄,才发觉,这不过他计划之内的事情。将我留在宫里,不过就是为了引楚安涯来,使皇帝能亲自击杀之。那么楚安涯被掳,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我叹了口气,抬手为穆清拭干眼泪。
      “他还好吗?”我问。
      “眼下还好,不知清辄作何打算。”
      如今这孩子将要出世,担着个皇子之名,恐怕天下人都不愿此时大动干戈,即便是对于那么一个威胁深重的逆党来说。
      “穆清,听好,此刻,栖凰台万万不可出半点差错,这是最关键的时机,你的主子也不会希望这里出事。卫清辄不会在孩子出世前动他,我们还可以放心几日。只是这几日,分毫不得放松便是。当下有关他被捉之事定然是极机密的,能获悉这一消息恐怕都是万分不易。静沚,你可知他关在何处?”
      静沚摇了摇头,只说希望在扶兰大狱。
      按规矩,楚安涯也可算作罪大恶极之人,有资格进入扶兰大狱。然而,扶兰大狱地处宫禁之中,卫清辄可会安心叫这样一个人置于宫中?一切还未可知。
      穆清忽然说:“你只说卫清辄不可于此时杀主子,倘若他说,这是主子自己畏罪自杀了呢?”
      我转瞬明白,胁迫,酷刑,投毒,若要他死,方法何止千万?
      卫氏与楚氏这样长久的斗争,如今,好容易要有个终结,卫清辄会甘愿再多冒着风险等他几日吗?如果是我,定然先杀之而后快。除非当下,楚安涯正受着酷刑,卫清辄不会放过让他生不如死的机会。狱中刑法向来残忍,只怕他即便能活着,也早已凶多吉少。
      我和静沚对视一刻,便转头安抚穆清一阵,将她送回偏殿,回来掩门说:“酷刑。”
      他略略点头:“如若不死,便只有酷刑。”
      “得去救他。”
      “不能救。救了只会更加的一败涂地。”
      楚氏门徒去救,正合了卫清辄的心思。他定然早备好重兵和牢笼,只待逆党。若是被查出静沚与逆党有牵连,便是被握住了一条死罪,到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恐怕整个宛南都会翻天。
      “不救他早晚会死!”无论是什么刑法,他撑不住这几日的。
      他的手指蹭过下颏,紧紧锁住眉头,说:“眼下穆清慌了,你不能再慌,楚安涯那边,我会尽力周全,无需你担心。你只要将穆清稳住。倘若她冲动劫狱,定然会殃及栖凰台,到时你也脱不了干系。卫清辄同意将她放在宫中,等的不过就是这一网打尽的一天。我会争取联系到楚氏的党徒,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即便是酷刑,楚安涯也定然会熬过来。”
      我用力点头,拼命想要相信,他一定会熬过来。

      余下的三天时间里,我日日陪着穆清,一步不敢离开,生怕她冲动行事,误了大局。卫清辄三日未来,恐怕是为此事焦头烂额。我顾不得多想,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三日后,腹部忽然的窒痛,我知这一日终于到了,穆清拂霜赶忙将我扶上床榻,院里的下人四下奔走通报,没多时,御医挤破栖凰台的大门,各宫的嫔妃也都受到了消息,明明是如此欢喜之事,然而,我却感到莫名的压抑和紧张。或许是这宫中气氛所致。
      已经没有心思再考虑其他,只是拼力挣扎着要孩子出生。太医的声音很是沉稳,四下里奔走的宫人却总是磕磕绊绊。想来,这是元熹一朝宫中头一遭吧。全身火烧一样的疼,疼得我根本寻不到半分力气,他们却大声对我说,用力。
      忽然听见屏风外一声低吼,我知道是静沚,即便是他,此刻也不能冷静对待了么?心里轻轻一笑,手死死扯住床帏,便像死死扯住他的手一般。额头的汗滴滑入眼中,我猛的闭眼,身上忽然的一阵颤抖,拼尽了全身力气,我听见一声微小的啼哭。本要笑的,却忽然间听见四下一片恐慌的尖叫,然后是什么人,跌跌撞撞的声音,太漫长,我只记得,有一个女人,尖叫着说:“南嫔诞下了狐狸!”
      狐狸。
      我明明听到了那声啼哭,那是孩子的啼哭。可是举头看着身下,只是一只浸透了血,已经断气的白狐。
      跌在枕上,已经没有力气流泪。
      谁慌慌张张撞翻了屏风,谁抓起那只狐狸时,让它的皮毛划过我的腿,谁握着我的手不住低喃。我努力去听清,入耳却是卫清辄高声下令,将我投入大狱,九日后烧死以儆效尤。
      身子被人扯动,我只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嘴边溢出一声低唤,然而,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不要再顾及我,眼下,保全自身才是最要紧的。到了如今时节,被人坑害到了如此田地,已经没了扶持相守的缘分了。
      我忽然觉得可笑,原本与穆清初见时,她被当成了妖。如今,同住一宫,我却成了妖。还望莫要牵连她。
      怀胎十月的孩子,不知去了何处。难道到头来,求了一世的因果,不过是只死了的狐狸?我仰赖着静沚,已经五年余了,却在这个时刻,他如此期许的时刻,将他的心击的支离破碎。没能照料好这孩子,没能照料好自己,是我的错,却要你来承担痛楚。
      心中的希望,一点点断了。
      周身,只剩一片刺骨的寒冷。
      也罢,如果是在寒冷中结束一切,倒也好过被烧死的炙痛。

      从没想过,那孩子如此消失之后,我该如何活着,然而却这样活着。
      醒过来的时候,四周只是昏暗,我挣扎两下,却惊觉一双手臂的紧紧环抱。
      “你醒了。”
      我忽然间,头脑朦胧。这声音,阔别许久了,几乎无法辨别。
      “楚安涯?”
      我听到他苦笑承认的声音。
      “这是什么地方?”
      “别痴心妄想了,不是扶兰狱,具体是哪里,我不知道。”
      我推开他的胳膊,他叹了口气放开我。
      “你是犯了什么事?他们把你扔进来的时候,说你是妖女?”
      我不知从何说起,心里酸涩到了麻木。
      “你的孩子呢?我来万翙,不过是想看看。”
      若非此时周身寻不到半分力气,我定然狠狠与他闹一场,宣泄烦闷和惦念。
      然而,到头来,我只是靠着墙,有气无力的说:“是只狐狸。”
      他沉声片刻,最后终于轻笑着说:“宫里的女人真是厉害。”
      “可是我的孩子呢?”我半分也笑不出,“静沚在外间守着,内室尽是栖凰台的下人和太医,如何能将我的孩子带走?”
      如若是后妃所为,那我的孩子,恐怕已经……
      掩面啜泣,深恐那未来。
      “无妨,你家王爷不是还在宫中吗?不信我也罢,到底要信他的。”
      “我给他,添了太多麻烦了。”楚安涯也是,若非为了我,何苦落到这步田地?
      “那怎是你给他添的麻烦?这孩子,本不只是你一人的,你辛苦十月,便不舍得叫他辛苦这几日吗?如此一番,倒也好。好歹,你不用再入宫了。”
      “还有九日。”我抬头说,“还有九日,我就要被烧死了。”
      他一愣,扯出微笑:“还有九日,我们还可以想办法。”
      “你呢?你还有几日?”
      “我?卫清辄待我很是不错,能活一天便是一天。”
      我意识到了什么,扯开他蔽体的衣衫,胸膛上,密密麻麻交错盘虬的伤痕,触目惊心。
      他捉住我的手,掩好伤口,才说:“怎的,嫁了人便不知男女礼防了?”
      眼底酸涩,我垂下头,任那泪扑倏倏砸在这阴凉的地上。
      “你身子还虚着,便不要为这为那的忧心了。将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还有九日,便是当真无可转圜,也不可哭哭啼啼上路。你这样美的人,不能走的那么失魂落魄。”
      我用力点头。抽泣两声才说:“楚安涯,你一定要活着,不论如何要活着。如果你也死了,那我就输了。”
      “别说这些,眼下,你可有九日闲散时光,作何打算?”
      “无书无琴,你却要我作何打算?”
      “你终于学会弹琴了么?有缘再听。”
      “我却不愿弹与你。这般不知规矩的过来,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他轻轻地笑着,那一日的时光,便用在了寒暄和说笑上。各自掩盖了无法弥合的伤痛,佯装欢笑,希望骗得了对方,最后也能骗过自己。
      六日闲散,我终于无话可说,他的身子,也终于被每日的刑罚逼垮了。我终于知道,无论是他,是我,还是静沚,都已到了末路穷途。
      楚安涯已经起不来身了,静沚那边尚无消息,而我自己,发了高热,勉强能保持着神智。
      子时,守夜的衙卒忽然打开牢门,我以为一切有了转寰,未料他竟欺身过来,一瞬间,我嗅到浓浓酒气。
      “楚安涯……楚安涯……”我一边颤抖着向后瑟缩,一边唤着他。
      牢狱窄小,脊背不多时抵上冰冷的墙壁,我听见那句满是酒味的踉跄二字“美人”,忽然慌了,大呼:“放肆!”
      那人笑了:“你当你还是南嫔么?便他日皇上知觉那是谁做的,也不会要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
      我心中忽觉蹊跷,直觉这人定然知道些什么,定然受了谁的指使,为求万无一失的将我逼死。
      颈间忽然又潮湿的呼吸,我一阵颤栗,拼力推拒,然而发了高热的身子哪里还有什么力气,不过螳臂当车。
      “谁派你来的!”我高声说,“襄嫔还是鸿妃!你便不怕日后皇上斩了你的头吗?!”
      “如今南嫔娘娘依然盛气凌人啊,那让奴才,消消您的怒气。”忽然的裂帛声,身上寒冷,我惊呼出口,喉咙却已嘶哑。
      “楚安涯,楚安涯,救我……”喉间炙痛,再发不出半个音。
      忽见那委顿在地的身影动了动,目光流转,猛然定格在我的身上。他终于翻身而起,伸臂死死勒住那奴才的脖颈,我胡乱扯了衣裳,赶忙帮他压制那人挣扎的臂膊。他又狠狠用力,不多时,便叫那衙卒断了气。
      神思终于松懈下来,我不知觉向后一跌,恰好被他截住。
      “谢谢。”我这才想起,要说这句话。
      “我明明在你身边,却让你遇上这样的事。”
      “不是你的错。”我双手撑地,无意拂过他的伤处,只觉一片湿热。
      他的身子猛然绷紧,我愣愣的看着他,夜太深,一切不过虚无。
      他终于摇摇欲坠,我忙凑过去扶住他。他却附在我耳畔说:“趁现下,换上那小卒的衣衫,还能逃。”
      “可你呢?”
      “你管我做什么?当初都能不管我回到宛南王府,如今却顾忌我什么?”
      “这不一样!”当初,他还康健,还有无数忠心的下属,还有那片广阔的天地,如今,我若离开,他便只有死。
      “早晚都是这样一天,何苦呢?你本是可怜人,又何必惦记我?”
      “你不也是可怜人么,还说什么……”
      他摆摆手:“我啊,是可怜人必有可恨处的可怜人。”
      可怜人,必有可恨处。我忽然想到什么。一线生机般的,我拼命捉住那根救命稻草。
      “我,我们能活,只要先死,就能活。”
      “你烧糊涂了么?”
      我摇头。那日,卫清辄与静沚在我成为轩辕萱裳前的那次谈话。那时,静沚问过,轻鸢死后葬在哪儿,暴毙的宫嫔死后葬在哪儿,那些犯了罪的官员死后葬在哪儿。我记得,卫清辄的回答,是乱葬岗。只要我们死了,定然也会被弃尸乱葬岗。到时,便有一线生机。
      我飞快的向他解释一番,为他简单裹了伤,便借那衙卒身上的刀在臂上深深划上伤口,令血花了脸颊,瘫倒在地。
      我细细听着,伺机而动,然而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一直到约莫五更,才听到有人来的窸窣声,便在腋下硌了干草团成的硬物,以防被那前来探看的狱卒摸到脉搏。
      听见一声惊叹的抽吸,我屏息。果不其然,手腕被来人翻过检查脉搏。不多时,听见慌忙的脚步。一阵寂静后,听见有什么议论的声音。
      “这是重犯,怕不能随意处理。”
      “可那人活着时发了高热,小人怕是疫症……而且,那死在牢里的衙卒怎么办?上头问下来,如何能解释?左不过是后两日便要行刑的,也差不得这一时半刻不是?万一疫症在牢里传开了,又如何是好?”
      “那便吩咐人,拖到乱葬岗扔了吧。从旁处带个女囚过来顶着。出了事维你是问。”
      “小人明白。”
      “趁着无人,赶快。”
      “是。”
      忽然听见几人杂乱脚步,不多时,便觉出身子摇摇晃晃被人抬着,闻见风声,牢房里特殊的腐臭味渐渐散了。
      眼前一点点变亮,这天似乎要亮了。那几个人步子越发的快,跌宕中,我越发觉得身子疲累。风越来越冷,头却越来越晕,渐渐,朦胧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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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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