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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新年第一天,我基于年底非人的加班加点、日夜操劳,光荣累倒在病榻上。
这个城市里我没有什么熟人;忙碌的时候,尚且不在乎少几个酒肉朋友,到了关键时刻,不便之处就全暴露出来了。比如眼下犯了头疼脑热,连个端茶倒水的人也没有,凄凄凉凉。
想来想去,解铃还须系铃人。
刚撂起手机,门铃响了。
唐玮霖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俨然是来拜年的架势。
我心情大好,热烈欢迎道:“老板新年快乐,正挂念着您呢。”
来人见我衣冠不整、面容憔悴的模样,皱起眉道:“什么时候病的?怎么不早说呢?”
“不碍事的;有老板您亲自登门慰问,属下绕是恶疾缠身也药到病除啦。”
“怎么话这么多?快回床上躺着去。”
我怔了怔。
——彦飞,你总是这么沉默。
我记得闻音是这么说的。
唐玮霖随我走入卧室,并俯下身打开窗子,让新鲜的空气流进屋里。
“警告你多少遍了,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怎么总不晓得变通一下?工作是个无底洞,永远也做不完。”他一边抱怨,一边为我盖上被子。
我想起以前勤工俭学的那阵子,白天上课晚上打工,同时揽了四份活儿,一天睡不上五个小时,最后因急性肺炎被送到医院,送掉半条命。唐玮霖得到消息,陪着我吊了一夜的点滴。痊愈以后,他取消了我所有的兼职,让我去他的事务所报到。我从此便开始了给他当跑腿的实习生涯。
每当回忆起这些,内心就会柔软起来,像是喝了冬日里的一杯热巧克力。
“怎么,感动得说不出话了?”唐玮霖顺手把转椅推到我的床前,坐下,“杨,你别想太多,我并不是在鼓励你偷懒。说句不动听的,幸好你赶上元旦生病,不然我岂非得不偿失?”
“老板,你明知道我的原则是,任何情况下绝不让你蒙受损失。”我很认真地说道,可没过多久便忍不住笑场了,“看来要把人感动得无话可说,是易如反掌的啊!”
唐玮霖好气又好笑,“教你点本事,尽拿来对付我了。小子,我没时间跟你抬杠。今天我来,是要带给你一个好消息。”
“这是你个人的年终分红。”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什么。
我的手上多了块冰凉的金属。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竟然是把名车的钥匙,那个三等分的圆形图案(奔驰)清高地显示着它主人的身价。
“唐先生,你该不是把我今年的薪水都预支了吧?大冬天的,你叫我喝西北风去?”
“杨,你为公司做出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这是你应得的报酬。新的一年,我希望你重新振作。”他把我摊平的手掌收拢,金属的钥匙慢慢被输入我的体温。
和明白人对话最好不要罗嗦,除非你愿意承认自己水平有问题。我识趣地收下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另外一个人知;我迟迟不舍得丢弃的老爷车于我而言有什么意义。
那是用尽两人整个大学的打工积蓄才换来的二手车。曾经年少轻狂,信誓坦坦要开着它跑遍中国;穿过草原,跨过戈壁,碾过沙漠。
结果自始至终,我是那辆车的唯一驾驶员。
青春是场易碎的梦, 中看不中用。
※ ※ ※ ※ ※ ※ ※
我被唐玮霖放了两个月的大假,到中国农历的新年结束。这是我“跟着他做”以来首次超过三天的假期。
闻音听说我生病没人照顾,要求搬来与我同居,我一时没找到足以拒绝她的借口,便默许了。
日子过得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闻音从信箱里拿来一封署名给我的信。通常情况下,寄到家里的信内容不外乎水电煤的催款单,因此我早已将信件全权交由她来保管。
但是,我指的是‘通常’。
沉寂了半晌,我见她还在认真地读信,好奇地问道,“有事?”
闻音仔细地把信纸折叠好,说:“从你老家转发过来的,中学的百年校庆邀请函。”
她进一步试探道:“不如……我们今年回你的老家过年?”
嘴角神经条件反射地抽搐了一下。
家。多么叫人感怀的词汇。
遗憾的是,我已经无家可归。
不过,那么多年,是该去趟墓地了。毕竟那里还躺着我的母亲。
陵园坐落在依山傍水的市郊,比印象中的又美丽许多,虽然我总共只来过一次。因为那以后,家族里所有的亲戚都仇视着我,口口声声喊我凶手,毅然要与我断绝关系。
酒后驾车。简单明了四个字,就是全部的死因。可怜了那个无辜丧命的冤魂,当了母亲的陪葬。案发时我已成年,而且大学即将毕业,于是所有的家当又变成那个冤魂的陪葬。真是荒唐。
他们说的不无道理,最该死的那个却活着。我还活着。
这些往事,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但是,就在刚才,我把它们告诉了闻音。我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做错了。她的成长历程过于一帆风顺,不要说直面死亡,以她的年纪,只怕还处于单纯到无法相信它的存在的阶段。
我是不是一个很残酷的人?
一对温暖的手臂从背后环住我。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彦飞,不管发生什么,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抬起闻音的手,吻下去。为什么要道歉?这本是我一个人的负担;即使其中有另一个人的责任,那也不是你,凭什么要由你来承担压力?
傻傻的女孩,妄想着解救堕落绝望的心。但是有种人,你永远救不了。总有一天你该明白。
我们在家乡逗留数日,正赶上母校的一百周年校庆。
择日不如撞日,我偕同闻音一起来到学校,随波逐流地凑个热闹。
我欣慰地发现,教学大楼全部焕然一新,另外还增添了一个标准的800米塑胶跑道和一个地下篮球馆。
唯一没变的,是大草坪上的领操台。
我注视着远方的旗杆,脑海中依稀浮现出一个英挺的少年,朗朗地主持着几千人的升旗仪式。
每个学校都会培养出一批热爱冲锋陷阵的学生干部,若要从我们这儿选拔一个“历年最爱显摆”奖,我以为,非他莫属。
片刻,人潮往大礼堂涌去,我们跟着挤了进去。
一瞬间我有点脑充血。
席郁恒摇身一变成了“留洋归来的杰出青年代表”、在舞台上振振有辞。那种抑扬顿挫、不紧不慢的语调,同印象中的少年如出一辙。我的老天,他还是那么爱现。
“原来杂志上登的‘钻石席老六’是你的校友啊?”闻音轻呼。
眩晕的感觉越来越厉害,“他还上过杂志?什么时候的事?”
“是本时尚杂志,说他是全球500强企业里担任中国地区CMO的最年轻的大陆人。”
哎哟,不得了,光是前缀就长的够吓唬人了。
我都有点不确定他是不是我的校友了;至于别的层面,更加免谈罢。
待他发言完毕,微微一个欠身便引来无数的掌声和尖叫。我快要以为这里是歌友见面会了。
校庆演出进行过半,我就迫不及待地拉着闻音往外走。
相比较礼堂那边空前的热闹,教学楼显得格外冷清,三三两两地尽是步履蹒跚的老年校友。
我展转着摸索到自己的班级,出乎意料地,里面竟然别有洞天。不大的教室内容纳着超过饱和的人数,拼接的课桌上拜放着食物和饮料,像是一个中型派对。
“风流才子杨彦飞,说曹操曹操到!今天两大风云人物都光临咱们寒舍,真是荣幸啊!郁恒,当年你和我们彦飞好得跟拜把子兄弟似的吧?”
我四下张望,在宴会的中央看到席郁恒,他果然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落落大方地走来。
“杨彦飞,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我们几乎同时开口,随即又会心一笑。
他楞了楞,询问的目光落在闻音身上。
“您好,我是闻音,音乐的音。很高兴认识您。”她主动说道。
席郁恒玩味地看着我。大概他还记得,我选择女友的标准。
“HI,杨彦飞,闻音,我是郁恒的未婚妻,林芝涵;你们叫我Jessica就好。”席郁恒身旁的女士也加入进来。
我忽然想起四个字,佳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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