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山外

　　小时候的我是一个住在山里的城里人，长大了之后反而变成了一个住在城里的山里人了。
　　从我有记忆的时候起，就是听着这样一个故事长大的：
　　那是一座山，山的里面藏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庄。
　　村庄里的景致算不得上是迷人，可也是青翠碧绿、山环水绕的世外桃源之所。
　　不论山外的城市多么的喧嚣，山里的村庄永远都是宁静的。
　　山里人向来都是勤劳的，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分春秋冬夏。
　　这一天清早，山里的空气依旧是清新的，门前的竹林里鸟语不绝，如清泉咕咚作响，清脆动听。趁着那爱早起的太阳还没升起，山里的人又该要出门了。
　　上山的上山，下田的下田，山里的人是最清楚自己是个啥了，知道自己每天都要做啥。
　　水儿的姥姥、姥爷也是不例外的。他们一起床就顺带把水儿也穿好了，倒腾倒腾就做好了饭。水儿端着碗，坐在门槛上，一口一口的吃着，屋里的姥姥、姥爷还在倒腾着，屋外三三两两的有人从家门前经过。水儿在屋里的倒腾声的伴奏下，一旁有节奏的吃着饭，一旁有礼貌的和人打着招呼。没多大一会儿，姥姥、姥爷也收拾好了，从屋里跨过门槛，走到了屋外。
　　姥爷打前面行着，上身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蓝色中山装，现在想起来，那时的布料确实很粗糙，下身穿着一件灰色的裤子，上面蘸着一块一块的灰泥不说，裤脚还断了一截儿，也许那时的姥爷还没老，个头还很高吧，直直的双腿下面，一双军绿色的胶鞋显露的淋漓尽致。
　　那时候下地里能有一双像样的胶鞋，该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啊！这也恰恰显示了姥爷的不一样，因为姥爷年轻的时候毕竟在城里面干过！
　　姥姥的一身行头和姥爷的差不多，只不过，她把两只袖子扁的老高老高，生怕干事儿不利索，头上戴着一顶布满了灰土的草帽。
　　姥爷扛着锄头兀自前面走了，在水儿看来，男人一向是不爱多说话的，可女人生来就是爱叮嘱的。姥姥一边背起竹篓，一边伸手去拿放在门凳上的镰刀，竹篓里的一袋子肥料倾斜了姥姥的半边身子。
　　姥姥反过手在身后掂了掂竹篓，扶正了，又叮嘱着水儿，“吃完了饭，就呆在家里，别乱跑，家里门都没锁，你要在家里看门，晓得吗？”水儿捧着碗，眨巴眨巴眼睛，这才点了点头，姥姥又嘱咐了一句，“碗柜里还有昨儿个烙好的大饼，要是饿了就自个儿去拿了吃！”
　　姥姥说完就大步走了，像是去追上姥爷的步子。看着姥姥的背影渐渐的远去了，水儿又开始吃自己碗里的饭了。
　　那时候的水儿才只有五岁，水儿从小就是在姥姥家里长大的。姥姥家是在山里面的，姥姥、姥爷都是纯朴忠厚的山里人。而水儿却是出生在山外的，用山里人的话说，水儿就是个城里人。而那些年的山里生活，却实实在在让水儿更多的像个山里娃儿了。
　　那时候的水儿其实并不怎么清楚山里人和城里人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也就没太在意山里人口中的‘城里人’究竟有什么意味儿了。用水儿自己的话说，就是自己是吃山里的水土长大的，虽说父母都住在城里，可自己也算是半个山里人了！水儿一向是以自己是半个山里人而骄傲的，尤其佩服的是山里人那与生俱来的品性。所以，姥姥教什么，水儿就做什么，这一点山里人的‘愚’到让水儿的童年过得很单纯！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水儿时而拨动门槛缝隙中的蚂蚁，时而站到门槛上，痴痴的望着大门上的门画儿，听着鸟叫，哼着小调，恨这时间走的好慢、好慢。可水儿心里也是知道此时地里的山里人是嫌时间走的快的，他们使足了劲儿在地里倒腾着，这也许就是他们和时间赛跑的方式吧！
　　水儿的这份耐心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拥有的，她还是一直守着门，等着山里人的归来。因为她记得，姥姥说过，门还没锁，我不能丢了门自己出去玩儿，不然家里会丢了东西，所以水儿时刻都睁大了眼睛坐在门前。
　　竟管有时候累了，倚在了门桩上，伸直了胳膊耷拉在门上，可水儿的眼睛却始终都是睁着的。踌躇了好久，还是不怎么放心，索性就把里屋的门都关上了，留了把在水儿看来不怎么值钱的椅子坐在了大门边儿，双手托着腮，又等了起来。
　　不知道这样子又等了多久，周围已经是一片静寂了，就连鸟儿也回巢里歇着了，水儿一双水溜溜的乌黑的大眼睛此时也无神的似有似无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似乎还是不怎么放心，又把椅子放回了原处。自己出了大门，从外面将两扇大门给拉上，这下她总算是放心了。小小的身躯，高大的门框，从远处看来，在这扇门下水儿渐渐的就小的看不见了……
　　水儿依旧坐在门槛上等着，等着……
　　看着天色一点点的变暗，风起云涌的，可山里人还是没有回来，想是怕老天戏弄了他们，所以迟迟不肯先回，非得等到落了点雨，他们才觉得回来的值了。
　　可水儿此时看着这天色却是有些急了，她时而起身，探头寻着姥姥、姥爷的身影，时而又回到原来坐过的门槛上，也不曾想更换一处位置，还是在那一处坐着。
　　水儿的每一次起身，都怀着一份希望，而每一次坐回，则是一份失望。时间一分一秒的走着，希望继续萌生着，而失望也继续沉积着……空中的云是越聚越多了，乌黑黑的一片，再水儿的眼里真像是故事中讲得‘有妖怪来了’。说时迟，那时快，果然，劈里啪啦一阵，‘妖怪’真的来了！
　　雨水哗哗啦啦的说下就下了，仿佛是在对山里人说着，“这下你们甘心了吧？”紧接着，又是三三两两的人从水儿家门前经过，他们有的用草帽遮雨，有的用衣服挡雨，有的索性懒得遮了，直接冒着大雨冲了回来。
　　水儿蜷缩在门凳上，双手环抱着双腿，看着一颗颗豆大的雨花四处绽放，数着一声声敲击心灵的声响。忽而，一道白光从乌黑的空中显现，它像树根一样，在漆黑的空中杂乱无章的生长着，却又消失于一瞬间，“轰！”一声巨响惊醒了茫然的小水儿。顷刻，她恍如刚刚苏醒过来一般，虽然身子还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可心里这次却是真的急了：怎么姥姥、姥爷还不回来？快回来呀！
　　“水儿，你怎么还坐在这儿呢？都下这么大的雨了！”
　　终于，耳边传来了一声问候，它打破了雨水的喧哗吵闹声，莫种程度上它带着些生气，是生机勃勃的希望之声啊！水儿在一天里终于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了！她惊喜的抬起头，透过雨帘，一位老妇人，正佝偻着身子，背上的竹篓里装满了农作物，妇人一手用荷叶遮着头，一手扶着竹篓不让它倾斜。好久没有见到人了，水儿的眼是迷糊的，仔细一瞧，才看清，原来是三姥姥，这才应了声好。
　　“你姥姥还没回来啊？不然先到我那儿避避雨吧！这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
　　一瞧不是自己的姥姥，等了一天的倦意又一次席卷而来了，水儿双眼无光的摇了摇头，因为姥姥说过，门没有锁，我不能丢了门儿，自个儿走了。三姥姥无奈的叹息了句，就又赶紧小跑着回家去了。
　　……
　　就这样子，不知道又等了多久，也不记得姥姥、姥爷回来时候的模样了，因为水儿确实很累了，尽管她心里一直坚持着，可是她还是疲倦的靠在门上睡着了。
　　在一个昏沉的雨天，故事到这里也就完了。
　　听到这里，大家可能已经猜出我就是故事里的那个水儿了，是的，我从小就是听着自己的故事长大的，一个那时候没有留下记忆后来才补上的记忆的故事！
　　以前或许还会认为五岁的水儿的‘愚’，可是现在，住在城里的我却越来越不那么认为了。我觉得这点点滴滴的‘愚’就是山里人的思想和原则，虽然山里人不能够用一个准确而又精炼的词语或是道理来概括他们一直坚守要做的事情，可是他们却能实实在在的去做，去付诸行动，那么，要不要这么一个精准的概括，一个口头上的说法，也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宁可就当作是山里人的‘愚’吧！五岁的水儿，五岁的我，五岁的一个住在山里的城里人，在五岁就耳濡目染的沾上了山里人的‘愚’！不光只有那些“受人之托，终人之事”、“责任与义务”、“一粒粮食一滴汗”……还有很多很多，在这每一个冠冕堂皇的话语背后，却都包含着一个实实在在的‘愚’的行动在里面，而每一个‘愚’的行动，都会凝聚成一个‘愚’的故事。一点一滴，让我渐渐的染上了山里人的‘愚’，从未好过……
　　多年之后，水儿长大了，长成了现在的我。
　　因为读书，我不得不从山里又走回到了山外，回归我原本所在的城市。是的，山外的城市是浮躁的，山外的人更是浮躁的。人们每天都在为生活为学业事业而忙忙碌碌的奔波着，可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忙些什么，总之，他们很忙。走路也忙，吃饭也忙，就连睡觉都在忙。
　　不知不觉中，山外的城里人不断的适应着这个忙碌的世界，也不断的在为这个忙碌的世界而改变着原有的自己，改变的自己都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那是一个发生在高中的故事，一个‘美丽’的故事！
　　当然，这个故事也算不得上是一个故事。其实，它只不过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儿了，若是此时闲暇，当作一个故事来品，也未尝不可，兴许还能品味出来一点别的什么！
　　在高中的校园里，每一个孩子都是辛苦的！这一点，我是要肯定的。那是因为他们要面对的是高考！正因为要对战高考，三年光阴，可谓瞬间即逝。于是，从步入高中校园的那一刻起，每一个孩子都懂得要把时间捧在手心里，揣在荷包里，生怕它就那样不知不觉的就不见了。
　　于是，这些个孩子个个都知道要争分夺秒，生怕浪费了一点点时间，哪怕是在他们的吃饭的时间上，他们也是舍不得的！更别说是让他们多跑几趟打壶水了！
　　是啊，‘打水’，它就是我所说的‘美丽’的故事的导火索，那些个摆放在宿舍楼前面的密密麻麻的像花丛一样的一个个‘美丽’的开水瓶儿，就慢慢的构成了整个故事的骨架！
　　这些个水瓶，各色各样的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它们是那样的美丽，可是渐渐的却沾上了我们的灰，我们良心上的灰，怎么也洗不净了！
　　但是，在大众的眼里，可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这些开水瓶儿依旧是美丽的，于是，‘偷壶’在这个美丽的校园里，就成了一件‘美丽’的事儿了。而每个人似乎都愿意去美丽这个校园，其实在他们去做这件‘美丽’的事情的时候，总有过那么一番挣扎，第一次若是没挣扎过去，就没做成这件‘美丽’的事儿了。
　　可是，人的心总是那么的不甘，为什么别人可以毫无顾忌、毫无自责愧疚的做到，我却要思考那么多？于是，这种潜藏在心底的诱惑，便萌生了第二次‘美丽’的动机，一次一次，终于跨过了良心这道坎儿。当再次做起这些个‘美丽’的事情的时候，便可以能够面不红、心不跳，轻车熟路、熟能生巧了！渐渐的，校园里爱美的人就多了起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是的，我的心也有些蠢蠢欲动了，我曾经也鼓足过勇气提起了一个粉红色的‘美丽’的瓶儿，可是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了姥姥、姥爷的身影，眼前一下子又看到了那个后来才补上的故事，那个水儿的故事！
　　原来，我已经离开山里太久了，在山外的日子，竟也会慢慢的磨平先前的那点好不容易学来的山里人的‘愚’，又不学自会的想着城里人的‘精’。……想来，顿感惭愧，让我不自觉的放下了手中的别人的小花瓶，也就没能使我做成那件‘美丽’的事儿！
　　三年，三年的生活，总有那么一个身影，匆匆的吃完饭，呼哧呼哧的【跑回四楼的寝室，拎了水壶，打完水，又拎回四楼的寝室。三年！是的，三年里她没有给自己机会去做那些美丽的事儿，她的心不容许，她亲爱的山里人也不容许。
　　她的朋友，曾经问到，这样到底累不累，别人拿了你的开水瓶儿，你再拿别人的就是了，这很公平啊！有什么不能做的！她听了，摇了摇头，却没有说一句话。
　　……
　　当时的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仿佛我就像是一个住在山外的山里人了，和这些个住在城里的同类想比，也不知道，究竟是我另类了，还是他们另类了！
　　由此细看而今社会，生活中不乏诸如此类‘美丽’的事情发生，而人们也真的乐意却做这些‘美丽’的事情了。
　　这时候，我就会想，山来山外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故事到这里，就真的完了。
　　真的完了吗？要想的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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