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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
“格格，你一清早起来就在门口转悠，干什么哪。”
“我……乘凉！”璃嫣笑啐一口，掩上院门走回房内。
“得了格格，别再张望啦，这会离下朝还有一阵呢。”
“你又知道。”璃嫣忍住笑意做回桌边，随手拿了本《诗经》翻着，看着看着便有些迷迷糊糊，正在恰好要见着周公的背影时，院里传来请安的声音，璃嫣顿时睡意全消站起身整了整衣服。
“今个儿怎么这么晚？”
“皇阿玛有事一时难以定夺，下了朝把我们几个又留下来了。”胤禩接过璃嫣递来的茶杯，稍稍抿了一口，依然是雨前的碧螺春。
“哦？什么事这么麻烦？”
“还不是户部欠银的事，别个都收了个七七八八，就剩下曹寅等几个老臣。欠款数额甚巨，眼看着还也不是一时能还清的，若是就这般免了那些清了帐的又不服……”
“那后来呢？”
“这事一直是四哥在办，他自然是……算了，嫣儿，不说这些了。”胤禩看了看皱眉立在身边的璃嫣，挥手笑了笑。
“不，接着说。”
“好，接着说。四哥的意思是应当一视同仁，不然今后户部的帐恐怕永世难清了。”
“那你呢？你怎么想的？”
“四哥说的在理，可是这些老臣们的欠款多半用在皇阿玛几次南巡之上，现在要他们个人在承担这些费用，也确实不近人情。但是现在国库空虚，今年黄河水患，户部银两只是用来赈灾都捉襟见肘，别提要加固河堤疏浚河道了……这，确实是个难题。”
“嗯……”璃嫣在屋里转了两圈，忽然一笑，“难题，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哦？愿闻格格高见。”胤禩笑着一拱手，向璃嫣打趣到。
“去，就知道笑话我。可行不可行，你先听听。”璃嫣让弄蕊搬了张椅子在胤禩对面坐下，“这银子是一定要还的，不然就像你说的将来户部的帐是别想弄清楚了，不过这人情也不可不顾。其实以皇上的脾性恐怕有意替这些老臣还债。”
“哦？这话……”
“这话不能当面说，你不妨明日散朝后单独向皇上言明，这些老臣的银子他们自己象征性地还一部分，剩下的由皇上出，不是户部，是皇上。如果有必要，你们这些皇子皇孙也帮着出一部分，或者后宫嫔妃……你笑什么？”
“笑你若是入仕为官，恐怕早就蟾宫折桂、平步青云了。”胤禩用一种透着几分欣赏的眼光看着璃嫣。
“行了，你别光取笑我了，我说得可行不可行？”
“岂止可行，简直说道皇阿玛心里了，今天皇阿玛言词之间就颇有这个意味，我正想着明天如何向皇阿玛言明。”
“你，你心里明明都有主意了，还让人家瞎操心。”璃嫣抢过胤禩手中的暖炉，走到窗边摆弄着瓶里的几支腊梅。
“我就是喜欢看你操心的样子。”
璃嫣低头，瞥见身后地上二人的身影，嘴角慢慢浮起笑意，这就是不同，这就是爱。
“对了！”忽然，璃嫣从沉浸的幸福中回过神来，“刚才提起黄河水患一事，今年的工作做得不彻底，难保明年还会如此，不过固堤、输导固然重要，但当下最重要的还是灾民的安置问题，不然连年旱涝，民不聊生必定时局动荡，所以此番户部收回的银子应该先用于发放今年赈灾钱款的不足之处，你说是不是？”说完，璃嫣回过身看着胤禩。
胤禩也正一脸笑意地望着璃嫣，听她终于停下，便退后一步，恭恭敬敬一揖：“谨受教。”
璃嫣觉得自己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是啊是啊，自己这是操心什么呢？她想到的胤禩一定都想到了，真是关心则乱……现在已经如此，将来真的遇到风浪了自己该如何是好呢？
第二日，一直到晌午过后，璃嫣才等到胤禩，弄蕊很识趣地带着嘟嘟退了出去，璃嫣则是替胤禩除了外头的褂子，递上了早已备好的手炉。
“今天……怎么样？”
“一切按格格的吩咐行事。”胤禩笑着拉过璃嫣，坐在自己身边。
“行了，人家说正经的哪。”
“好，好。早朝的时候，四哥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皇阿玛未置可否，神色间却略有不满。散朝之后我才将折子递了上去，皇阿玛看过之后立刻就准了。”
“嗯……那，为什么这么晚……”
“皇阿玛早膳只进了半碗小米粥，忽然来了食欲，就让我陪着又进了些点心，然后说是让我明年去河南负责赈灾以及相关河务。”
“真的？那很……好啊……”璃嫣乍听胤禩所言一阵欣喜，而后便又是明显的失落。
“我……举荐了他人。”
“啊？为什么？”
“因为……”胤禩不语，只是含笑望着璃嫣。
璃嫣从胤禩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忽然明白过来，他是舍不得自己，也是怕自己舍不得。于是不禁红了脸，低头一笑：“不去，也好。”
送走了胤禩，璃嫣正打算假寐片刻，弄蕊却忽然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神情像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怎么了？弄蕊，有话就说啊。”
“格格，有些话弄蕊知道不该问，可是……”
“想问就问吧。”
“嗯……”弄蕊咬了咬下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格格现在的样子，很开心，可是格格有没有想过，四贝勒……”
弄蕊的声音越来越轻，璃嫣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不是没想过，不过……有的时候是注定顾此失彼的。弄蕊，有一种理论叫做‘他人即地狱’，一个人的存在注定是另一个人的地狱，注定对另一个人的生存有影响。他们两个之间注定如此，而我注定只能选择一方。”
“格格说的弄蕊不是很明白……不过弄蕊想问格格一句，格格选择了的一方就一定不会是地狱吗？或者……格格忍心看着另一方落入地狱？”
璃嫣一愣：“弄蕊，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些话是谁让你问的？”
“没有人让弄蕊问，弄蕊只是担心格格……”
“好了，这些事不需要你担心，我自有主意。”
见璃嫣略有怒意，弄蕊不敢在追问，福了福便退了下去。璃嫣独自留在房中却再也没了睡意，仔细琢磨着刚才弄蕊的话——格格选择了的一方就一定不会是地狱吗？——她现在分明就是在往地狱中跳，却为了一时的欢愉不顾一切，而她也终于看清自己，自己确实是那种为了爱可以放弃一切，包括放弃自己的人。从她说出愿意陪胤禩一争的一刻到刚才，她都打定注意要倾尽全力为胤禩开创新的历史，可是直到刚才，弄蕊问是否忍心看另一方落入地狱，璃嫣忽然发现自己动摇了。且不论是否忍心，至少历史是否就能这样被改变，还是个问题。有些事情是注定的，可能过程会不同，但是结果却是一样的。比如从京城到江南，可以走路去、坐车去、坐船去，在三百年后还可以坐飞机去，过程和所花费的时间有很大的不同，可结果都是一样的，改变了过程不一定就能改变结果。所以，有些事是不是就应该随遇而安、快乐就好？屋内的檀香氤氤袅袅，如璃嫣的思绪一般，腾起一团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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