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人折枝剪芳华

　　爹爹紧紧牵着我的手，带我登上重华宝殿。
　　远远地就能看见她端坐在王座上。真正的女帝的模样，庄重而威严，如神祇般高高在上。就像这重华宝殿，皇城中至高楼宇，足够将云国万里河山尽收眼底，但只属于帝王一人。而她，只属于她自己。

　　百级青玉阶尽头便是重华殿，爹爹没有带我直接步入殿中，而是领我在白玉栏杆边远远望着南疆的方向，我一惊，猛地抬头，爹爹神情淡然，牵着我的手却不经觉地握紧。
　　殿中一阵骚动，爹爹转过头便再不回看。
　　司仪将手中明黄色的先帝遗旨缓缓打开，对着晴明的苍空朗声宣读：她作为先帝唯一的子嗣，理应承父之位，登这重华，坐这王座，掌天下权，理万民事。
　　我抬头望着爹爹，爹爹一身白衣胜雪，眉头微锁。我伸手扯了扯爹爹宽大的衣袖，以示我的不安。他笑着俯下身来用手揉了揉我头顶的发苞，再把我的头花戴正，轻轻拧了拧我的脸，说：“歒儿，你想要姑姑当女帝么？”我摇头：“不想。”爹爹轻叹了声，看着我，仿佛说服自己一般，道：“好。”

　　爹爹一身白衣，而重华殿满堂金碧，却愈显出了爹爹的脱俗。爹爹负手立于殿中，她坐在高座之上，双目对视着。她看见爹爹和我，没有过多的惊讶，反而有一丝欢喜，眉目渐渐舒展开来。可明明脸上温婉地笑着，嘴上却又刻意讽刺：“怎么？你来是想当着众臣的面，把我这个才登基的女帝给赶下来么。”
　　爹爹凤眸微眯，冷声道：“你怕是忘了，你还有我这个王兄！”
　　爹爹没有说他也是先帝子嗣，没有说帝位该是他的，没有说你该让下位来。他说，你忘了，我这个哥哥。
　　她是该懂得爹爹的话中的意思的，但她选择了不置可否。
　　她虎晴一挑，下巴扬起，脸微微偏向右边，不屑地瞧着爹爹，那是她正在思考该如何有力回敬。
　　爹爹皱着眉头，表情里流露出对她的疼惜，近日的过分操劳使她的下巴愈发地尖细了。但此时，爹爹的疼惜在她的眼里，是一种来自对手的挑衅。于是，她如一头终于被激怒的狮子，张起了浑身的软毛，毫不犹豫地把心底的最恶毒的话，说出。
　　“呵呵，王兄？你母亲不过是青楼红场里的歌妓，不知使了什么媚术才怀了你，父王心性仁爱，见你们孤苦无依，便带回宫中。我父王专情是众人皆知，这后宫除我母后再无其他妃嫔。是我怜你们在后宫无名无份被宫奴欺负，才求父王封你母亲为顾艽夫人，赐你公子的身份，对外称是亲生。他们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也罢，可你，你怎么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呢？”她眼底尽是轻蔑与疏离，轻笑着摇头，连头顶的凤冠都一颤一颤地，仿佛正在把一个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述说给大臣们听。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爹爹，爹爹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她则以一种胜利者的神情，不，是帝王才有的神情，看着我们。
　　这该就是爹爹说的，她长大了？
　　我突然害怕且讨厌起这样的她，她就像看着不相关的人一样地漠然。我想起不久前她在露浓宫外的柳树下牵着我的手，对赌气的我说，我和爹爹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是她用生命保护的人。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大步跨到她的王座前，爹爹急忙拉我被我避开，侍者伸手拦我被我推开。她眉钩一挑，抬手止住，玩味地看着我笑开，说：“小公主，你是要祝贺姑姑么？”她从未这样唤过我，也从未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过话。我用力抬起脸来，好让自己有更强的底气，厉声质问：“你说过新帝只能是我爹爹！”
　　殿中霎时安静下来，我听见爹爹急声斥了我一句胡闹，我不管，继续向她质问：“你还说过我和爹爹是你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你还说……”“够了！”她猛地站起，怒不可遏地打断我的质问。
　　我看着她摇头，轻轻转过身去，用衣袖遮住脸偷偷擦去眼泪，走到爹爹面前，爹爹心疼地把我搂住，我说：“爹爹，带我去找娘亲好不好？”爹爹抚着我的背的手一顿，垂着眉眼淡淡地说：“好。”
　　我偷偷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她颓然地坐在王座上，目光涣散地看着我们离开的方向，如一只离群的鹤，孤傲固执却彷徨无助。我笑了，报复的快感浸满了我的全身。

　　他们不知我的现在，而他们的曾经，我却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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