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花谢

　　她难过，我心中亦是不好受。这便是所有后宫女人要走的路，一生荣辱全系在一人身上，一时受宠便平步青云，一旦失宠则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你是不是恨我？”我问。
　　她微微惊讶：“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望着外面纷飞的雪花，勾了勾唇：“这后宫中的女人，哪一个不恨我，哪一个不想除掉我。你恨我也是应该的。”
　　“不，不是的。”我转过头看她，但见她坚定地看着我说，“我从来都没有恨过姐姐。虽然我没有姐姐那么聪明，但我还是能够分辨善恶，我知道姐姐是很好很好的人。姐姐听了不要生气，我一开始……确实是想要攀附你才故意接近你，也想过利用你博取皇上的宠幸。”她说着说着耳根不禁红了，“但是，呆在姐姐身边久了，我也就看明白了。皇上待姐姐的真，是父亲待娘亲的那般，是别人取代不了的。所以我一直很羡慕姐姐，能有一个人真心待自己好。”
　　“羡慕？”我拉过她的手，也许是在雪中站的久了，有些冰冷。“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像你说的那样庆幸，但是泗如，你何须羡慕我。你年纪尚轻，还有许多你未曾看过的风景，将来总会有一天，也有个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送给你世上独一无二的风景。”
　　她抿抿唇笑了，也和着泪。我想那大概不再有迷惑。
　　晚膳的时候，肖怀逸还是照例到我宫中。每日都有许多烦心事吧，这些天他的脸色日渐憔悴，我不想打搅他，就什么都不问，也不曾把忧虑写在脸上。
　　“近日越发冷了，宫中的炭火可还够？”肖怀逸忽然冒出一句。
　　“嗯，还好。”我说。
　　“最近要处理的事多了，各地又灾情不断，都没有什么时间陪你。等过些时候，一定好好陪你。”肖怀逸说。
　　“我明白的，你不必顾虑我了，好好照顾自己就可以了。”我安心地笑了笑。
　　“阿语，你是不是有事情要对我说？”
　　我愣了愣，惊觉原来任何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不是什么大事，过阵子谈也可以。”
　　肖怀逸看着我说：“既然是小事，何必憋在心中。”
　　我盯着碗沿精致的青花，斟酌了一会儿，终是缓缓开口：“进了这宫门，可有出去的一日？”
　　他盯着我，不知是仔细听着，还是在思索什么。我接着说：“今天泗如来见我了，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在雪地里等得手脚都凉了，就为了跟我说‘对不起’。她还小，不该被囚禁在高墙里。我……只是希望能为她谋求一个未来，她……并不属于这里。”
　　肖怀逸沉默着，神色未明。
　　“我知道这番话于理不合，但是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放她出宫。我只有这么一件事情求你。”我说。
　　“阿语，你应该明白，进了这门便没有再出去的一日。”他平静着，向我陈述了一个现实。
　　“我明白……”我分明是预知的泄了口气，“但我也知道，你的一句话胜过千万的规矩。只要你说放她走，她就可以离开。”
　　肖怀逸突然神色严肃起来，竟是我从未见过的威仪：“朕可以许你很多事，唯独这件事不能。”
　　“为什么？只不过是放一个想要自由的人自由而已，为什么不行？”我微微蹙眉。
　　“天下间想要自由的人很多，可是阿语，”他想要拉住我，却被我避开了，“自由不是别人能给的。既然她知道踏入皇宫便是牢笼，却还是一头栽进，那么她做的选择本身就是自由。”
　　“你这是狡辩，如果她的选择当真自由，这皇宫也不会堆满白骨。”我认真地看着他。
　　肖怀逸淡然地看着我，眼中染上一层冷漠：“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朕不能为她破例。”
　　“‘不能破例’？”我忽然笑起来，“说到底，原来你是在乎自己的脸面，即使不愿意，也不能违背你的心意是么？”
　　他微微皱眉，神色复杂。
　　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了，原来可悲的竟是我。他对我的有界限的温柔，使我看不清我们之间的鸿沟，他有帝王的自尊，却没有将我包括，而我仅有的自尊在他面前什么也不算。从前的种种浮现在我眼前，那些不过是一时兴起的假象吗？
　　我忽的有些害怕，害怕这个念头，也害怕这么想的自己。
　　“究竟是我错了，怎么会认为你对我有情？”我这一句像是问他，也像是问自己。
　　我企图微笑，嘴里却只剩下了苦涩。我想我不愿意呆在屋子里了，因为我害怕在他面前哭，也害怕看见他愈渐苍白的脸色，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心疼他。
　　于是我逃了，尽管我听到了他想要挽留我的声音。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有漫无目的的在这个陌生到令我窒息的地方徘徊，我不记得擦干泪之后又哭了几次，只记得雪水湿了鞋袜，身体早就冻到没有一丝知觉了。
　　后来我再也走不动了，索性就着一棵树倒下。天空又开始飘雪，很漂亮，本来是很漂亮，可我已无心贪看，寒冷封锁了我的感官，甚至于绝望的模样都开始看不清了。如果是此时此刻，我会不会就这样一睡不醒？
　　“解语？”一处微茫的声音传来，紫色的身影站在那里，微微讶然。他几乎是跑到我身边的，我这才看清楚他的脸。“解语，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我？……”我想着想着忽然笑了，“我太贪心了，总是嫌在屋里看不够雪景，所以才会一个人跑出来，一个人……”
　　“胡说，你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像。”肖清明握住我的手，不禁蹙眉，“你这样在雪里有多久了？手怎么凉的这么吓人？锦字呢？皇上知不知道？”
　　只要提起肖怀逸，我的心就忍不住痛，即使眼睛只能被风吹得生疼，流不下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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