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

　　至二十八，太后寿辰那日，宫里张灯结彩，金屏四设，喜乐丝竹声不绝于耳。清晨皇太后凤冠霞帔，盛装恭坐慈宁宫，喜气洋洋受众嫔妃福晋朝拜并接受贺礼。其中以太子夫妇之礼最为丰厚。有东海大珠十颗；玉寿星、竹寿星各一件；金丝如意两柄；如意玉杯、长寿玉瓶哥一对；彩色瓷寿字花瓶一对；八仙献寿碗、海屋添寿把碗各一对；天然万年松根笔筒、万年玉壶春各一件；仙鹿图、百鹤图、蟠桃献寿图、群仙捧日图，另有各色皮褂、皮袍、棉袄、夹袍、夹袄、及数十匹针织锦帛等。其中一件冻蜡掐丝玻璃炕屏，用如丝金线描出春夏秋冬四季花色，手工精湛，美轮美奂，皇太后喜不自禁，命小太监抬了摆在花厅。其余各亲贵贺礼自不计其数。
　　偏殿堂屋内设一大理石大桌案，上铺明黄色毡子，凡后宫及皇子福晋所孝敬之物都摆其上。乌嬷嬷扶着皇太后一一过目后宜妃才命内务府管事登记入内库。
　　茶毕，众人更衣拜寿入席。正堂内依序嫔级以上嫔妃共两桌，众皇孙福晋一桌，宗室亲贵诰命又一桌，未出阁的公主格格自成一桌。外堂则是众皇子皇孙和宗室子弟们。席间菜肴集满、蒙、汉之大成，融南北之特色，既有宫廷菜肴之特色，又有地方风味之精华，取材广泛，用料精细，山珍海味无所不包。席间众人轮流安席，祝愿皇太后千岁金安。
　　宴毕，皇太后复更衣率众亲贵前往畅音阁听戏。众人依序归坐后，宜妃笑道：“太后，今个咱们换换口味，请的不是宫里头的女戏优伶，而是京城里最当红的‘红袖班’。”皇太后笑道：“这倒有趣，不知有哪些段子？”说完，便有管事嬷嬷双手递上一托盘，盘内盛着戏单至台阶下，春喜接了递与宜妃，宜妃亲自递与乌嬷嬷，乌嬷嬷接了回至太后身边。皇太后看了，点了一出《游龙戏凤》。然后传至各嫔妃，德妃点了出《五女拜寿》，惠妃点了出《武松打虎》，荣妃点了出《牡丹亭惊梦》，敏妃点了出《长生殿》，宜妃也点了出吉庆戏文应景。众戏子连忙张罗按出装扮起来，笙笛羌管匡匡锵锵好戏开场。
　　唱到武松打虎那一折，见那个扮武松的武生眉眼俊俏，身姿飞扬，再看那扮老虎的，却是圆头圆脑，虎虎生威。众人都道：“有趣。”太后细细打量一回，笑道：“这两个孩子眼熟得很，倒一时记不起像是哪家的孩子。”众人也细看一回，都笑道：“原来是九阿哥和十阿哥。”一时鼓乐渐停，胤禟、胤誐上前磕头请安。宜妃佯嗔道：“胤禟，你又领着十阿哥胡闹。”胤誐抢道：“回宜妃娘娘，今个是皇祖母的好日子。九哥和我正思忖着该孝敬些什么，便想到效仿古人‘彩衣娱亲’，不过图皇祖母和各位娘娘一乐罢了。”说得众人都乐了。皇太后更是合不拢嘴，笑道：“难为你们有这个心思，演得有板有眼的。特别是胤禟，装扮上倒更是俊俏了。”德妃笑道：“太后说得极是，九阿哥本来就生得好，一双凤眼既有万岁爷的英气又有宜妃妹妹的灵秀。”荣妃也笑道：“正是呢。不单九阿哥，十阿哥如今也越发出息了，那两下子拳脚，没些扎实功夫恐怕还不能够呢。”众人也都笑着附和。皇太后甚是欢喜，笑道：“都演得好，都有赏。”早已有五六个小太监捧着大托盘候在廊下，托盘内装满铜钱，只听得“赏”字，便哗啦啦一齐向台上撒去，众戏子们纷纷抢拾，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散戏后，皇太后又领着众人看一回烟花爆竹，吃过夜宵，至闹到三更天才就寝。
　　第二日，太子胤礽在毓庆宫摆宴，恭请太后和各宫娘娘。第三日是三阿哥胤祉请看戏。第四日是四阿哥胤禛请吃山珍席。皇太后除第一日到毓庆宫热闹了一日外，其余都只坐坐便回来。
　　这日，众人到慈宁宫请安，宜妃笑问：“不知太后明日有什么安排，妾身也好准备。”太后道：“闹了这些日子，哀家也乏了，明日歇歇吧。”温宪公主笑道：“我们几个亲手准备了一桌酒席，原想请皇祖母赏脸的，谁知竟不能。”太后笑道：“哦，真是你们几个亲自准备的？那哀家倒要尝尝。明儿个咱们就在摛藻堂上吃吃喝喝，那里凉快。”宜妃笑道：“那敢情好，咱们托太后的福，又有口福了。”太后笑道：“孩子们请的是哀家，可没说请你们。”宜妃笑道：“太后可真小气。”太后笑道：“你们这几日也辛苦了，离了我你们也自在，我也好和众儿孙好好乐乐，岂不好。”众嫔妃都笑道：“倒是太后想着我们。”
　　翌日，温宪等在摛藻堂外水榭上摆一大圆桌，上摆精致蜜瓷碗碟。皇太后在朝南上手坐了，列席者有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温宪公主、娜仁格格及乌珍舒兰姐妹俩。娜仁和温宪伴着太后左右坐了，其余都坐下手。九阿哥欲领头安席，太后笑道：“今个都是嫡亲的孙子孙女，免了这些礼吧。一会子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来，再罚你。”众人这才笑着入了座。
　　温宪对一边的乌嬷嬷道：“乌嬷嬷，上菜吧。”乌嬷嬷笑道：“是，奴婢这就去。”说着，往外头去传菜了。胤誐道：“这头道是我孝敬的‘开胃四诊’，大家尝尝。”说话间，小路子端上一大食盘，盘中有四小碟，分别是甜酱瓜、白糖醋蒜、酱甘露、酱八宝菜等四位餐前小菜。众人看了笑道:“原来是酱菜。”唯有娜仁冷笑道：“十阿哥好生偷懒，就拿这个搪塞我们。”胤誐急道：“你知道什么！这可是我前儿亲自去城南买回来的，不信你问九哥”胤禟道：“正是，前儿老十问我京城的特色小食，我就想到了这个。”舒兰笑道：“暑热天吃些酱菜，佐粥下饭都适宜，健脾又开胃，很不错呢。”胤誐道：“宫里的御膳再好，皇祖母这几日恐怕也腻了，换换花样岂不好。”太后尝了一口，笑道：“很入味，比御膳房做得好。”众人尝了，都说不错。第二道是十三和十四阿哥孝敬的香酥野鸭，胤祯抢先道：“这野鸭子是我和十三哥特意到西郊打来的，十三哥放了空箭，这只鸭子是我射来的。”胤祥哼道：“瞧把你能的，我有意让你的。”胤祯不屑地哼了哼。温宪笑道：“甭管有意无意，要好吃才是。”众人都请皇太后先尝。太后笑道：“就撕一块腿子尝尝吧。”乌嬷嬷听了，便要侍奉。温宪笑道：“嬷嬷歇会儿，今个我来伺候吧。”乌嬷嬷笑道：“那怎么成，太不成体统了。”太后听了，也道：“嬷嬷你今儿就偷回懒，让他们小孩子家来伺候，你到外头坐吧。”九阿哥笑道：“是啊，难为嬷嬷天天辛苦。今儿个有我们在，嬷嬷就放心到外头休息吃酒去，我们替您当差。”说着便起身将乌嬷嬷推了出去，并吩咐两个宫女好生伺候着。这里温宪公主起身，净了手，亲自撕了小块腿肉奉与太后。太后尝了一口，笑道：“不错，外酥里嫩有嚼劲，只恐怕哀家的牙口不得力，你们小孩子家一定喜欢。”然后是温宪公主奉上的鹿茸三珍和乌珍孝敬的鱼翅烩海参，太后尝了几口各自称赞了一番。众人尝了都道好吃，娜仁道：“他们几个孝敬的菜品虽不错，但还是比不上我的。”太后放下筷箸，笑着对娜仁道：“哦，不知道小娜仁给哀家准备了什么？”娜仁回头，对侍立的丫鬟吩咐道：“高娃，把菜品端上来。”叫高娃的小丫头应声下去，不一会儿端上一只食盒。娜仁对太后笑道：“皇太后，我怕外头的东西不干不净，就吩咐自家厨房弄了两道蒙古菜，烤羊腿和烟熏鹿脯。”太后笑道：“这两道可是地道的草原菜品，哀家定要尝尝。”娜仁拿了两个小磁碟，分别夹了点瘦肉奉上。太后尝了，笑道：“又香又入味，是草原上的风味，师傅的手艺不赖。”胤誐夹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边嚼边道：“味道好是好，只是厨子的手艺而已，格格也太捡便宜了。”娜仁噘嘴道：“这蒙古羊和鹿都不是京城货色，是父亲从家里带来的，这长途跋涉的，不是功夫吗？”胤誐又欲说话，太后笑道：“老十，可不许欺负你妹妹。”众人都笑道：“娜仁格格有心了。”乌珍笑道：“这肉自然是好的，但有肉无酒，岂不差点？”胤禟道：“酒原是我预备的，请皇玛嬤和众弟妹品评。”说着，小唐端来一大托盘，上头一西洋水晶瓶，里头装着大半瓶美酒，泛玫瑰色泽。胤誐奇道：“这是什么酒？”众人都觉稀奇。舒兰笑道：“难道是西洋酒？”九阿哥笑道：“舒兰妹妹果然博才，正是。”温宪笑道：“原来这就是洋人的酒，颜色倒好看。”胤祯道：“快倒些来尝尝。”胤禟起身，先给皇太后斟上，再给众弟妹一一满上。众人举杯，恭祝太后寿比南山，万福金安。胤誐咕咚咕咚一气干了一杯，叹道：“这酒甜得跟蜜似的，不给劲啊。”乌珍附和道：“是啊，这蜜水似的，也能叫酒？”温宪也笑道：“和咱们的是大不同，有果香。”舒兰笑道：“这西洋的酒和咱们的是不同，听说是用红葡萄酿制的，酸酸甜甜很开胃。”娜仁道：“我看不如咱们蒙古的马奶酒。”太后笑道：“你们可别贪杯，别瞧这酒甜，后劲大着呢，醉倒了可不成。”众人道：“是。”
　　酒过三巡，菜过四轮，胤禟笑道：“不知道舒兰妹妹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快呈上来给皇祖母和大伙瞧瞧。”众人都道：“正是。”舒兰笑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孝敬，只是小时在南边喜欢清爽的菜色，就模仿苏州名店‘五观堂’亲手做了一道素菜。”说话间，素云端上一大茶盘，盘中有十来个小青花瓷碟，每个碟内一个豆腐皮小布袋，布袋口用香菜埂扎严实了。众人奇道：“这是什么玩意？倒也新鲜。”舒兰边为众人布菜边笑道：“这道菜原叫‘上素口袋’，我嫌不雅，便改了名叫‘五福乾坤袋’。”话未说完，娜仁冷笑道：“我当什么呢，原来是南蛮子的玩意。”乌珍气道：“这原是舒兰妹妹的心意，什么蛮子不蛮子的！”娜仁道：“我又没说错，是她自己说的，本来就是蛮子的菜。”乌珍气急想辩驳，胤禟却抢道：“皇玛父和皇阿玛都推崇满蒙汉融合政策，对汉族文化和汉族学士都礼重有加，宫里御膳房都集五湖菜色之精华，咱们皇子们不仅配了满蒙师傅，更有幸得汉族才俊教导。如今格格这话说得可真不妥当。” 胤誐笑道:“九哥说得太好了。”娜仁无言，只冷哼着不做声。温宪笑道：“这道菜看着就清爽，还是请皇祖母先尝尝吧。”太后尝了一口，赞道：“哎呀，不单名好味道也好，鲜美爽滑。这几日油腻腻的吃多了，正想尝些新鲜蔬果。只不知道怎么个做法？定是很费功夫。”舒兰笑道：“回皇太后，其实也不很花功夫。需将新笋、春菜埂、香菌、红萝卜、豆干等洗净，切成小丁，入水汆熟，再用香油一收糟油一拌，包入事先烫熟的豆腐皮里，用香菜梗系了，装盘的时候再淋上汤汁，待汤汁渗入豆皮里就可上桌了。”胤誐听了，笑道：“哎呀，还是舒兰妹妹手巧。”温宪笑道：“不但手巧，心思也细。”胤禟笑问：“我刚尝了口，似乎汤汁里有股清香，不知是什么？”舒兰笑道：“那是我加了新鲜荷叶煮的水，亏你吃的出。”十三阿哥也笑道：“甭管加了什么，好吃就是了。”皇太后吩咐宫人道：“将这道‘五福乾坤袋’传至各宫娘娘们尝尝，这几日净是肥鸡肥鸭的，让她们也换换口味尝尝鲜。”众太监宫女领命而去。又对舒兰笑道：“不曾想舒兰丫头藏着这般手艺，一会儿哀家让乌嬷嬷进来讨教讨教。”舒兰忙笑道：“皇太后要是喜欢随时吩咐我就是了，能伺候太后真是求之不得呢。”皇太后笑道：“那自然好，只怕委屈了你。”众人说说笑笑，饭毕后又饮茶吃果子，皇太后心情大好，乐了大半日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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