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境

　　书院的钟声响起，到了用膳的时间。
　　静茈接了包子，随着大流往膳厅去。刚到门口便看见了人群中左右逢源的玉玲珑。
　　此人当真是人如其名，似玉圆滑，八面玲珑。静茈心忖着，不仔细说了出来。
　　“玉师兄可不只是长袖善舞，最重要的是他古道热肠，书院的学子大多受过他的帮助，你不也一样？”不知何时到了的凌云就站在她身后。
　　静茈正待行礼，凌云抬了手，“这些虚礼用在师公面前也就罢了，在你我之间可就生分了。”凌云最是喜欢静茈身上的舒服劲儿，早有了结交之意。
　　“静兄弟，你们来了。”玉玲珑看见了静茈一行，老远跑了过来，左右看了看，低头轻声道，“哥儿几个商量好了，晚上去个好地方，给你们新来的接风洗尘。”
　　凌云听见“好地方”时，暧昧一笑，脸上的表情和玉玲珑的如出一辙。
　　静茈狠刹风情地问道，“玉师兄，你不是说书院不允许晚间外出吗？”玉玲珑和凌云不约而同地给了她一个“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连包子也连连摇头，一脸的“怒其不争”。
　　静茈斜了眼包子，小眼飞刀剽啊剽，那地方难道没规定十岁以下的儿童不得入内吗？
　　山下的夜市繁盛，一片火树银花。静茈总算知道，所谓的晚间不得外出是指不得从正门外出，但是没说偏门不可。比如，书院侧边的矮墙。而且，这似乎已不是什么秘密，至少他们到时，墙边已经站了不少人。
　　街上人流涌动，静茈牢牢地牵着包子，紧跟着玉玲珑。“玉师兄，还要多久才到？”
　　“快了，看见前面的那一堆人了吗？全是想进，又没钱进的。”静茈踮着脚，果然看见了前方乌压压的一片。摸了摸怀里的钱袋，但愿带够了银子。不行还有包子，可以把他押那。
　　可怜的包子，又被某人惦记了。
　　红灯高挂，金砂牌匾上书着四个大字——醉生梦死。
　　“哎呦，这不是玉公子吗？公子可有些日子没来了，让琴姨好想。”风韵犹存的老鸨将玉玲珑一行迎了进去。静茈心下默默，这厮想必是这儿的常客。
　　玉玲珑提着下摆，直接进了二楼一间雅座。
　　“琴姨，今晚可有什么新鲜可瞧？”
　　“有有有，玉公子忘了？今儿个可是十五，咱们‘醉生梦死’可是有堂会的。”
　　“如此……珞岚可会登台？”
　　“自然……”
　　“那今晚……可就劳烦琴姨了。”玉玲珑压低了声音。
　　“哪里，今晚……还得看公子自个儿的腰包……”琴姨笑得花枝乱颤。做她们那行的，哪个不是人精。原本也不是不可以答应，只是今夜那位爷来了……
　　静茈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开始细细打量着四周。二楼全是雅座，约莫有七八间的样子，除了正朝南的那间之外，都是一般大小。
　　静茈注意到有人往最大的那间送了茶水，想必是已经有人的，只可惜人家拉了纱帘，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静兄弟，‘醉生梦死’可是人间最好的去处，能进来的也全是些有头有脸之辈。当家的花魁珞岚也是个绝世妙人儿。不卖身只卖艺，谁能在竞标中胜出并且得她赏识，谁就能一晚上霸占着她。不知……你可动心？”玉玲珑折扇轻摇，一派风流。
　　静茈干笑了两声，心道自己还不至于对个娘们儿有兴趣。包子听到“绝世妙人儿”几个字双眼大放狼光，拉了拉静茈的下摆，“小…哥，你带了多少银子？”
　　“就够我喝杯茶。”
　　“那我就霸占不到珞岚美人儿了。”
　　“你才多大，知道要她是干嘛吗？”静茈继续喝茶。
　　“知道……暖床！”
　　“噗——”静茈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谁教你的这些？”
　　“这还用教？我们男人向来对这些都是无师自通的。”包子脸一本正经。
　　凌云抚掌，大叹“后生可畏”。
　　玉玲珑点头，满意“孺子可教”。
　　灯光渐渐暗了下来，人声渐悄，空中落下不少粉色花苞，如羽毛般飘飘然，竞相在空中绽放。顷刻间香气四溢。
　　八位粉衫女子，手捧着花篮，自上空飘落，衣袂翻飞，如花仙临世。她们缓缓地降落在一楼中央的舞台上。放下花篮，一甩水袖，天地间一朵出水芙蓉皎皎其华。
　　身姿窈窕，舞步轻盈，一个回眸便足以勾魂夺魄。
　　众人看得痴了，忘了今夕何夕。粉衫女子们再度拾起花篮，奋力一抛，将篮里的花苞悉数倒尽。
　　天上下了场花雨。
　　红巾翠袖点绛唇，落花时节初识君。花雨帘幕中走进一道身影，轻纱拂面，撑伞孑行，有点遗世独立的味道。
　　不知怎的，静茈想起了静渊。不同的是，静渊有着看不透的深沉，眼前这位冰美人却是解不开的忧愁。
　　冰美人放下伞，半跪着抚弄地上的残花。多可怜的花苞，只开了一瞬，便零落成泥，烟火一般，只有瞬间的绚烂。
　　美人的肩膀开始有了细微的抖动，窸窸窣窣，像是花开的声音。玉琢的双手慢慢合十，升至空中，再分开，带着薄如蝉翼的云肩划开了一朵花绽放的轨迹。
　　有鼓声渐入，由弱到强，美人的动作也跟着变快。行云流水般的舞步在声声急促的鼓点中渐渐离地，织锦薄纱纠缠着顺滑如缎的三千青丝，在空中交绘成一幅惑人心魂的画卷。
　　舞步引火，花开如荼。
　　鼓面狠狠震了两震，美人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推开两边的薄纱。纱幔横飞，裹着娇小的身躯似翩飞的枯蝶，安然落地。
　　鼓声寂悄，台上早已演完了一世兴衰。
　　一滴美人泪滚落花间，只是无人知道到底是花的泪，还是她的泪。
　　静茈总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天地无色，卸下一身繁华，她不过就是一个等爱的女子。
　　倒酒的小厮，忘了收手,酒水淋了客人一身。众人都被这场盛大的花葬夺去了呼吸，连冰美人何时退场的都不知道。
　　“啪啪啪——”
　　正朝南的雅座里传来了掌声。一厅人如梦方醒。
　　琴姨走上台去，清了清嗓子，“众位，方才表演的便是我‘醉生梦死’的花魁——珞岚。小女珞岚不问情爱，只谈风雅。今夜，若是有哪位爷能在竞标中胜出，便可独占小女一夜，各位爷可要赶紧着呀！”
　　“六千两——”
　　“八千两——”
　　“一万两——”
　　……
　　彼时，一楼的加价声正热，二楼尚未有动静。
　　静茈撇撇嘴，“竞标就是像这样一直比下去？”
　　“正常情况下是这样，除非……”
　　“十万两——”
　　声音不缓不急，带着些戏谑，更多的是志在必得。
　　全场静默，再没有了加价声。连玉玲珑也放下了正待举起的右手，心中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这声音……
　　凌云续道，“……除非有大人物。”
　　琴姨得意一笑，心道果然是他。“现在的标价是十万两，应该没有比这更高的价了吧？好！我宣布……”
　　“等等——”包子忽然开了口，“我出十万……零一两！”

《浮生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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