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境

　　翌日，静茈带着头顶着个包的包子出发了。
　　静渊未发一言，立在门口久未离去。
　　“阿茈，松风书院素有月老书院之称，此番之举，定能让人误以为你是下界寻因缘去了，如此倒也两便。”
　　松风书院依山而建，挺立于一片苍翠中。虽不及仙界的碧桐书院历史悠久，却也是闻名遐迩。书院的女学子们个个都似娇艳欲滴的蔷薇，是以此，各路男子都想进入书院，以求此生执手之人。
　　可惜，松风书院却不是人人都能进的。静茈和包子也是带着静渊的亲笔书信上路的。
　　一路山长水远，静茈也不着急，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走着。
　　包子曾经很严肃地问她，为何不掐个诀飞过去，莫不是修行不够，连飞天诀都不会？语罢，附送上两瞥挑衅的小眼神。
　　静茈笑眯眯地掐着他的脸，使劲向两边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小娘亲我可是为你着想。莫不知感恩哦！”
　　一路嬉笑打闹，不知不觉已然到了云州。云州不愧是凡界的京城之所在，赌坊、酒肆、钱庄、章台，满眼的现世繁华，人烟阜盛。当然，还有包子最爱的包子铺。
　　一把抓住包子袭上两笼肉包的狼爪，拖着他圆滚滚的身子就往成衣店奔。
　　白发掌柜笑容满面道，“客官里边请。两位客官风华正茂，小店的衣物怕是称不上二位。”
　　包子点点头，“这厮嘴真甜。”
　　静茈在心中计较了一下彼此的年纪，抽手就给了包子一个爆栗，“要懂礼貌。”
　　掌柜忙摆手，“不碍事，不碍……”
　　“要叫叔叔”，静茈转过头又慈眉善目道，“孩子，我想要两件男子的成衣。”
　　掌柜：“……”
　　静茈心想，这位掌柜虽然在凡界早已是花甲之年，可是凡人怎可与仙人比寿，她可是比他多活了三万多岁，是以此自己称他一声孩子自然没有半分不对。
　　静茈再一次为自己的知书达理深深陶醉了一番，慈祥地送走去找衣服的掌柜，转而想起了静渊临行前嘱托自己好好教导包子的话，于是决定好好尽一尽当姑姑的职责。
　　“小包子，你给老娘听好，你要是再不好好管管你那张嘴，就别怪我把你的脸拉成个饼，我看以后还有哪个小仙女会看得上你！”
　　“小娘亲，你就知道威胁我，打不过我爹就知道欺负我。谁叫你害我来书院的，此仇不报非包子。”
　　说罢，横步一跨，短短的小短腿拉成马步，提吸运气，一指成剑直指静茈。“哇呀呀呀呀呀，个儿啷朗朗乾坤，胆敢犯我鸿轩上仙，纳命来！”
　　看着包子苦苦支撑的马步，静茈微笑着提醒，“包子哎，正规的马步呢，腿要开的再大些。”
　　“这样……谁要你提醒！”包子吼了回去。
　　这回腿开到最大，正待又一番气吞山河的吼叫。
　　“刺啦——”
　　春光乍泄……
　　包子脸“蹭”地红了个透，跳起来护住重点部位。
　　“你…你……你故意的……”
　　对面的静茈却是笑得温软无害。
　　“好了好了，正好给你买件新的”，静茈忍住笑意。
　　“不行！再加两笼肉包子！”
　　“……可以。”
　　“加三笼，不，四笼！”
　　“就一笼！”
　　包子：“……你赢了。”
　　出了成衣店，哪里还有方才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女。一身白衣如雪，暗缕着银色的竹纹，左手一把玉股扇迎风摇曳，举手投足间一段风流自不待言。身后跟着一个圆滚滚的孩童，走上几步便会摸摸屁股。
　　包子总觉得身后凉风嗖嗖，像是没穿裤子。难道这就叫贞洁不保？
　　静茈自然是没听到包子的念碎碎，就如同她没发现有双眼睛一直都在盯着他们。
　　双眸幽深，暗谲无垠，像是一张巨网，铺张开了，细细密密地吸粘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脚边一只小狐狸乖巧地蹭了蹭他。
　　“这就是折磨的你只剩半条命的人？”
　　红衣如火，纤纤玉指抱起地上的小狐狸。
　　“好有趣的一对姑侄……”

　　知味观。
　　云州最大的酒楼。
　　二楼雅间里静茈闲闲地吃着面前仅剩的小菜。对面的包子早已巨风过境般扫荡了整张桌子。
　　饱食餍足的包子君窝在酒家的红木圈椅里，双腿架在桌上，翘着椅脚，有一口没一口的呷着消食茶。
　　隔壁间点了曲子。女声婉转，浅唱低吟，一出折子戏唱出了些许愁肠。
　　静茈咬着筷子，远眺的目光有些迷离。
　　就快到书院了，一路轻歌慢行，其实是不想太早地去面对。总觉得，知晓一切的后果将不是自己能够承受的。
　　芳惜姑姑前年就替燃灯古佛整理佛经至今未归，静渊啊静渊，你有意引我入书院为的什么呢？
　　时间慢慢地溜达。包子渐渐阖上了眼睛，翘着圈椅睡着了。
　　有风带起了帘纱，飘拂起落间，仿佛看见了时光的痕迹，就那么悠悠闲闲地滑过，画出一段饱满的年轮。
　　午后的风就是这么柔软，融化了世间百态，催眠了嗔恨痴念。只剩下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梦里，包子梦见了魂牵梦萦的肉包子！那可是个和蒸笼一般大小的肉包子！薄薄的皮，满满的肉，诱人的香味让他亟不可待地虎扑过去。肉包子受了惊，一下子飞了起来。
　　肉包子飞啊飞，小包子够啊够。肉包子越飞越高，高过了小包子的头顶……
　　“啪——”
　　“嘭——”
　　“啊——”
　　乍儿间三声巨响，惊醒了几欲睡去的静茈。
　　“大爷饶命啊，韵娘知道错了……”隔壁间传来了歌姬的求饶声。方才的第一声是从那儿传来的。
　　静茈盯着面前空空如也的墙壁，谁能告诉她包子去哪了？
　　慢慢的，圆桌对面浮起了一颗湿达达的小脑袋。包子脸色铁青，面上还沾着翠色的茶叶。
　　看来后两声是他发出的……
　　“敢泼小爷洗脸水，我倒要瞧瞧你是何方神圣！”不待静茈张口，包子已经火速冲进了隔壁间。
　　静茈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衣襟，气宇轩昂地走了出去。
　　隔壁间的门口站了不少看客，静茈挤不到了包子身边只能站在外围，透过缝隙才看见置身于风暴中央的两个人。
　　一位红衫姑娘捂住红肿的面颊，梨花带雨地跪在地上。想必是那个韵娘。
　　身边一位大汉横眉倒竖，像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定是方才那第一声的制造者。
　　静茈转过头虚心求教着旁边的看官，“什么情况啊？”
　　“能有什么情况，一折‘姬娘无意惹春恨，王孙何苦两相难’。”看官嗑着瓜子，闲闲道。
　　静茈也不客气就着他手里的瓜子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两句话的功夫，场上开始了新一轮的“较量”。只见大汉高举了手掌，正欲挥下——
　　时间就此静止了……
　　英雄就要出场了……
　　“住手——”
　　随着一声黄莺出谷般的娇喝，一位黄衫少女自人群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位白衣少年，两人一般年纪，明眸皓齿，都是极标致的人物。
　　“想你堂堂七尺男儿，竟欺负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都替你羞脸。”白衣少年拉了拉黄衫女子，微微摇了摇头。
　　“哪来的野丫头，管事管到老子头上来了。”大汉怒火更盛，揪住了韵娘的头发提了起来。
　　“啊——”韵娘苦痛难忍，尖叫起来。
　　静茈正欲出手，看向大汉的手的目光却是一顿，随后又缓缓放了下来，动辄不过转瞬间，无人察觉。
　　“你太过分了！”黄衫少女一脸愤恨，一掌打在了大汉前襟处。大汉吃痛，甩手间已将韵娘扔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正摔到了包子面前。
　　韵娘抬头，看见包子，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紧抱着不放。
　　“公子，请救救小女子吧。我自幼家贫，唯有一曲琵琶弹得极好，也正是以此为生的。今日，本来好好的，不想弹着弹着忽然断了一弦。就是这样，这位公子便恼羞成怒，对小女子拳脚相向。公子，你一定要救救小女子啊……”
　　韵娘这厢说的是口干舌燥，包子那边却是一言未置，就这么看着她。
　　过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众人早已没了耐心，韵娘也是词穷无话了，包子才施施然掀了嘴皮子，“说完了，到我了？”
　　众人：“……”
　　韵娘心中含恨，面上依旧楚楚可怜。
　　包子表情无辜，“我为什么要救你？”
　　韵娘：“……”
　　谁能告诉她该怎么接，他怎么能这么说？！
　　“你怎么能这么说？！”黄衫女子又一次飙了，“你还有没有良心？”
　　“当然有”，包子按了按胸膛，“我正捂着呢！”
　　静茈继续嗑着瓜子，眼看着战火不断蔓延，心下感慨，怎么就换成了“真巾帼乱花丛前渐迷眼，假小人知味观中戏妖姬”了呢！
　　韵娘虚弱倒地，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娇弱的身影迎风颤抖。少女再也顾不得白衣少年的拉扯，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她，悉心安抚道，“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呢喃软语，温情暖融。情节对了。
　　看官们拭了拭湿润的眼角。反应也对了。
　　一番波折，终是尘埃落定了。
　　众人齐齐陶醉在这一温馨时刻。大汉见势头不对，脚下抹油溜了。静茈盯着少女怀中的韵娘，玩味一笑。
　　韵娘渐渐止了哭，虽没有以身相许，却也是千恩万谢地道了别。
　　“小妹妹，你活命的琵琶不要了？”静茈脆生生地唤住已走到门口的韵娘。
　　韵娘蹙眉，暗骂自己大意，转身接过琵琶，正要柔柔弱弱地道个谢却在抬头看见静茈的一瞬生生湮灭在口中。
　　“你是……”
　　原本红润的面庞一下变得惨白，韵娘用力挤压着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微笑来掩饰自己的震惊，但是紧咬着的下唇仍是出卖了她。
　　静茈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我们见过？”
　　“不——”韵娘疾口否认，又觉得太过突兀，“只是觉得公子长的很像妾身的一位故人。”
　　静茈忽然一脸紧皱，痛心疾首。
　　“公子怎么了？”
　　“领悟了一桩事，有些心痛。”
　　“痛什么？”
　　“原来我是大众脸！”
　　“……”

《浮生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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