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境

　　岁寒节是凡间用来送走春神句芒，祈求她来年早日归位的。这一夜凡界的人们会点亮精致的灯具为春神照亮前路，以求新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天尚未黑，华灯已上，花市如昼。成群的孩子拿着烟火棒，嬉闹疯跑。各色小贩占据了官道的两端。
　　言儿和包子从一个店铺窜到另一个，怀里抱满了各种小玩意儿，嘴上更是没闲着。只苦了身后跟着的玉玲珑和凌云，挨个店铺的给银子。
　　静茈安静地看着熙攘的人群，嘴角始终带着一泓浅笑。
　　“疼……你干什么？”
　　“小静子，你不专心哦。”
　　静茈揉着被祁泠敲红了的额头。
　　“说好了陪我……小心！”
　　祁泠揽过静茈的肩膀，避开了险些撞上她的孩童。
　　“你这可算是投怀送抱？”
　　“没个正经儿。”静茈推开祁泠，径直往前走。
　　祁泠看着空空如也的怀抱，眼底滑过一抹黯然，抬头的一瞬又笑颜灿烂的追了上去。
　　“小静子，等等我呀！我们去找点吃的吧。”
　　不远处的巷口有家豆花店，店铺不大，但是干净整洁。店主是一对老夫妻，为人淳朴，待客和善。
　　“这家好了，知道你见不得脏。”
　　静茈用热水清了碗筷擦干净后才递给祁泠。后者喜滋滋地接过，双眼弯成了月牙。
　　“还是小静子对我好。”
　　“那下次不准欺负小包子。”
　　“那要是我被他欺负了呢？”
　　“咳……”静茈被口水呛了，“你确定有那一天？”
　　二人拌嘴间豆花上了桌，白白胖胖的豆花层层叠叠地累在雕花的瓷碗里，碗口的水渍被人细心地擦过。
　　“尝尝吧，我跟言儿来过，很不错的。”
　　祁泠舀起一勺盯着看了半晌就是没有动作，他还从没在路边的摊位吃过东西。
　　“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吃了。”静茈掰过祁泠的手腕送到了自己嘴里。
　　“小静子，你吃人家豆腐。”
　　“……是豆花。”
　　“不管，你要对人家负责……”
　　“人家要你永远对人家负责……”
　　“……”
　　静茈埋头吃着豆花，拒绝理会对面的喋喋不休。
　　经祁泠这么一闹，她反而觉得这几日的烦闷不再那么浓烈，不觉间眼角真正浮起一丝笑纹。
　　祁泠眼见着静茈的变化，狐狸眼亮晶晶地闪烁，就着她用过的勺子舀起一勺豆花，慢慢送进嘴里。
　　软软的，滑滑的，入口即化。
　　“老板放糖了？”
　　“没有啊。”
　　他的好甜……
　　“嘭——”
　　“什么破豆花，一股酸臭味，你们两个老不死的活腻了吧！”
　　“这位夫人怎么了？”
　　“怎么了，你们竟敢给我隔夜的豆花，都酸臭成什么样了，你们想毒死本夫人吗？”
　　隔壁桌一位妇人穿金戴银，头上插满了各式金钗，像是要把全部家当都戴在头上，从入座就开始挑三拣四，嫌这嫌那，待一碗豆花吃完了才砸了人家的碗说是馊的。
　　二位老人小心地陪着不是。她是城东一家富商的小妾，为人一贯跋扈，他们是得罪不得的。
　　“金钗头”一通恶骂，丝毫不在乎这是人流涌动的街口，骂得累了才大手一挥带着丫鬟们浩浩荡荡地走了。
　　两位老人颤颤巍巍地俯下身收拾残片，老婆婆更是委屈地抹着眼泪。
　　静茈一直未动，修长的手指紧握着瓷勺，眼神定定地望着“金钗头”离去的方向，看着她拨开人群挤进一个看杂耍的圈里，饱满的唇瓣忽而勾起。
　　“想不想看个杂耍？”
　　静茈在祁泠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散下头发，巧手一挽便是精巧无双的流云髻。
　　灯火迷离，暖光晕染上静茈如稠的黑发，白皙的面庞，乌黑的眼睛里有什么晶莹闪亮，比满街的灯火还要耀眼。
　　“等会我一拉你就跟着我跑。”
　　她低下头，小巧的樱唇，温热的气息，盛放在耳边。
　　祁泠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被牵了根线，而线的另一头握在静茈的手中。
　　他跟着她步入人群——
　　看着她挤到“金钗头”的身后——
　　又回过身对他俏皮地一眨眼——
　　脖颈皙长。容颜清丽。
　　万家灯火成了她最华丽的点缀。
　　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否认对她的关注，不再抗拒有她的四周？
　　黑曜石的眼睛里有着最深的无奈。
　　到底谁才是谁的玩具？
　　明明是他先盯上的她。
　　可是——
　　看着她勉强的笑容，刻意的忙碌。
　　他便再也记不起初衷了。
　　是他，亲手将线送到她的手中的……
　　既然如此——
　　绝美的唇瓣勾起撩人的笑容。
　　“小静子，你要对我负责到底！”

　　杂耍团正表演着喷火绝技，众人都拍手叫好，连“金钗头”都不例外。静茈悄悄挤到她身后，趁着所有人不备狠掐了一下她的大屁股。
　　“哎呦，哪个天杀的！”
　　“金钗头”双目喷火，猛然一回头只看见一个温婉柔弱的小姑娘。
　　静茈像是被她的怒容吓了一跳，一脸惶恐，手哆哆嗦嗦地指向左前方一个彪形大汉。
　　“金钗头”看看静茈又看看满脸横肉的大汉，越发觉得后者形容猥琐为人可疑。二话不说劈头给了大汉一巴掌。
　　大汉看得正精彩被平白来的一巴掌打懵了，反应过来后暴怒地甩了“金钗头”一耳光。“金钗头”哪里肯依，揪着大汉的衣服不肯放手。两人厮打到了一处，急坏了身边的丫鬟们。
　　静茈趁乱而出，身子活鱼一般溜出人群。
　　“这才叫杂耍，精彩吧！”
　　“确实……不过，你确定不会出纰漏？”
　　“怎么可能，我的计划天衣无缝！”
　　“金钗头”完全失去了理智，尖利的指甲直袭向大汉，大汉恼怒至极又摆脱不掉。
　　“你个天煞的臭流氓……敢掐老娘的屁股……你不想活了……”
　　“等等……什么掐屁股，谁说的，谁说是我掐的？”大汉发现了端倪，一把扯开“金钗头”的魔爪。
　　“怎么不是你，刚刚那个丫头明明指的……丫头，那丫头呢！”
　　“丫头呢？”
　　“丫头在那！”
　　“快跑！”
　　祁泠握住手边的柔荑发足狂奔，他就知道会有问题。
　　无奈……
　　街上全是涌动的人流，不便用诀，只好拨开层层人群往外挤。
　　为什么每次跟她在一起都要这么狼狈？
　　可是……
　　又能觉得前所未有的开心。
　　手中是娇小的温热，耳边是夜风的呼吸。
　　黑曜石的眼睛里落满星光。
　　如果可以……
　　就这样……
　　一直跑下去……
　　“差不多了，我看他们追不上来了，你……”
　　祁泠转回身——
　　罗裙凌乱，发髻斜飞，陌生的娇颜满脸红晕，对面的人羞答答地福了身。
　　“公子……”

　　静茈发誓，她要杀了他！
　　她已经做好了拉着祁泠一起跑，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丢下自己拉跑了她身边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大难临头他非但不救她，竟然还有心思寻花问柳！
　　静茈把祁泠一家从上古下来的所有人统统问候了一遍，多谢他大爷的怜香惜玉，害的她由于太过震惊起步晚了那么一点，所以现在只剩她一人被“金钗头”紧追不放。
　　此时人太多委实不便用诀，静茈也只能拨开人群往外挤。
　　“别跑……”
　　沿途掀翻了两家糕点摊，四家水果铺，又踏坏了三筐鸡蛋，边跑边拍打着头上的菜叶，静茈心里默默，阿弥陀佛，弟子不是故意的！
　　“快追……”
　　“丫头又掀了间铺子……”
　　“丫头放走了笼鸡……”
　　“丫头进巷子里去了……”
　　静茈溜进一处巷口，左拐右拐往不同的岔路里钻，她就不信钻进去了他们还找得到她。
　　静茈从小干下的坏事不少，每次她老头要罚下来免不了是要跑路逃难的，为此她特意总结了不少心得，出书的准备都有了。
　　这次，要不是妖孽那厮的行径如此令人发指，她又怎会盛怒之下乱了分寸择了现在这个毫无章法的方式。
　　静茈贴着墙喘着粗气，不知何时身后的脚步声已经不大听得到了，又过了会她才慢慢探出半个脑袋朝道上查看。
　　四下无人，幽静的巷口时不时飘来阵阵夜市的喧嚣，暗夜的九曲深巷与热闹的花灯夜市仿佛地处两个不同的世界。
　　静茈拍拍胸口，有惊无险。
　　“我就说我的计划天衣无缝！”
　　“是吗——”
　　声调清冷，长长的尾音如瑟瑟冷风过耳生寒。
　　满头的金钗在月光下反射着青白的冷光。
　　“怎么，小姑娘不认识我了，亦或是，称你小公子更合适？”

《浮生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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