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境

　　静茈脚下生风，在一阵尖利的女声中朝着门口狂奔。拐过一个角门，石柱旁停靠的身影就将她钉在了原地。
　　夜风微凉，带着一身红衣，翻飞若蝶。
　　静茈讪讪地举了爪子，“师兄，这么巧？你不是有美人相陪吗？”
　　祈泠笑得不怀好意，“比不得你，有一房美人相伴！”
　　静茈面露赧色，本想还击一句，转念想起刺杀的事，拉了祈泠的手狂奔起来。
　　祈泠从未这么不顾颜面过，奈何前面那位就像打了鸡血似的，不要命的跑。“醉生梦死”此时正是情深爱浓的时候，他们沿途不知道打扰了多少对野鸳鸯。
　　祈泠知道静茈定是察觉了什么，不过，“你先放开……”
　　“不能放，放了你就危险了。”
　　祈泠哭笑不得，不知是该开心她记挂了自己的安危，还是要为现在如此自毁形象的举动而感伤。
　　“我自己能跑，放开吧。”
　　静茈想了想，放了手。只见一道红光闪过，祈泠早已掠出百里之外。静茈咬咬牙，生生压下了想骂娘的冲动。她发誓，他若是弃她而去，她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他。
　　好在祈泠还是有良心的，停在百里外等她。
　　“你怎么不跑了……”
　　“你听。”祈泠止住了静茈。
　　他们方才慌不择路，此刻不知跑到了哪座荒山野岭。月儿隐入云端，四周都是参天高树，投下一地斑驳黑影。风过枯桠，刮起一声声嘶哑哭吼。空气胶着，挤压着说不出的肃杀。
　　静茈隐约听见“叮叮”声，像是刀上的铜环穿风而过的声音。
　　近了……
　　静茈紧挨着祈泠站在林间的空地上。从天而降了十二位全身都淹没在黑衣中的黑影。他们似是脚踏浮云，悬空而立，将二人围在了中间。
　　祈泠一声嗤笑，“十二时刹，魂追命纳。当真是看得起我祈泠！”
　　静茈听着祈泠的口气，隐隐有担忧，“十二时刹是谁？”
　　“传说中的一个杀手组织。由十二人组成，每个人都代表了一个时辰。何时取人首级就派出那个时辰的杀手。如今却是十二人齐至，看来是想置我于死地了。”
　　静茈没听说过十二时刹，但是单就他们此时释放而出的罡气就已经快要超出自己承受的极限了，顿时悔地肠子都断成了好几截，她怎么就没早点溜呢。
　　祈泠本以为静茈会害怕，但见她一脸苦得似要卖身葬父的表情，不禁一额冷汗。
　　也对，她又岂是一般的女子。
　　风声一疾，一刹先动了。一把锋利的弯刀直袭上祈泠的咽喉。祈泠把静茈拉至身后，一指劲气划去了弯刀的攻势，侧面又袭来一把长剑，他转身堪堪避过，不想背后却劈来一根铁鞭……
　　十二个人，十二种兵器，一一向二人招呼了上去。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有着微妙的规律，十二人轮流进攻，次次只瞄准祈泠的死角。祈泠护着静茈施展不开，每次只是险险避过。
　　静茈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有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平衡，才有可能逐个击破，只是他们此刻近身缠斗得紧，哪里去找这个缺口？
　　祈泠挥开一把流星锤，静茈替他解决了背后的短刀。此时四面同时攻过来八把利器，纵是二人联手也是化解不得。
　　千钧一发。祈泠意念一动，正要朝静茈伸出手去。一支冷箭，划亮了夜空，带着劈山碎石之势向着他们而去。
　　守阵的四人中，有一人腾开手去解决冷箭，祈泠当机立断从那人处打开了缺口，脱身而出。
　　阵势被毁，十二时刹下手多了急躁，更多的仍是狠厉。然而静茈也开始了反击，虽然她力量不敌，但是心性沉静，敌手越是急躁，就越会露了破绽。而她要的，就是破绽。如此解决了两人，十二时刹再难还原本来的阵势。
　　祈泠这边是他们主要攻击之所在，没有了静茈的顾忌，他越发得心应手起来。敌人慢慢在减少，唯有把流星锤一直久战不下。
　　千斤重的铁锤在黑衣人的挥舞下轻如蝉翼，带着千军万马之势向两人压迫而来。祈泠一掌迎击，交合处激起阵阵法力的漩涡。忽然，他面色一凛，胸口大振，撤掌疾退，卷了静茈飘扬而去。
　　十二人中仅余的五人紧追不舍。空中又是一阵冷箭来袭，阻断了他们追击。祈泠趁机提气，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静茈被他揽在胸前，抬头就可以看见他苍白的脸色。这厮难道受伤了？方才没见人伤过他，难道旧伤未愈？
　　二人行至一泊湖边才歇下。静茈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探问伤势，祈泠已经自行从怀中拿出伤药，盘坐疗伤，她识趣地去附近捡些干柴生了火。
　　火光映红了静茈的脸。晚间的湖边多少有些寒意，静茈坐近火堆，伸手烤火。火苗簇簇，在她的眼中摇曳。祈泠运完功，也坐了过来。
　　月色如水，浇灌在篝火上，水与火难得的交相融合。夜风习习，吹下了人们的防备，吹起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宽慰。
　　静茈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祈泠并肩作战，甚至还能像现在这样相安无事的坐着烤火。
　　他们之间或许并非如水火一般的不可相容。
　　“不想知道是什么人吗？”
　　“不想。”
　　一旦知道了背后的人，只怕不得不与他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这厮又在给自己下套了。
　　祈泠似笑非笑，原以为她是只时不时抓人一下的猫咪，原来还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我也不打算现在让你知道……”
　　不过……祈泠想起方才破空的冷箭，眼里的神色一时晦涩。
　　静茈也在揣摩刚才的追杀，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转头看了看祈泠。因为受伤的缘故，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黑曜石般的眼睛在火光下分外黑亮。
　　静茈忽然想起了之前的千钧一发，那时的他是想向自己伸手吗？细细想来，他好像从未真正与自己争锋相对过，反倒在紧要关头总能护她周全。
　　“你经常被追杀吗？”
　　“你又想知道了？”
　　静茈噎住，暗骂自己怎么就那么心软。
　　“你不是战狐二族的少主吗？谁有那么大胆子敢去追杀你？”
　　祈泠听到“战狐”二字，笑容微滞，转而更加璀璨夺目，嘴角的讽意鲜明得刺眼。
　　倾城一笑美则美矣，但是静茈不喜欢，总觉得里面有太多的悲凉，让她想起了珞岚，那个把恩客当成了敌人，用笑颜武装自己的女子。
　　祈泠，你笑颜倾世，可是把世人都当成了敌人？
　　静茈有些动容，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祈泠不明所以，只听见她声音缓缓，“我自认不是个十足的好人。若有人得罪了我，天涯海角，锱铢必较。但若有人有恩于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方才几次救我，我都记着。所以，我不是你的敌人……”
　　所以，你不用笑得这么让人心疼……
　　温声细语散在风里，久久地盘旋在祈泠的耳边。多年以后，每当这位倾城美人卧窗回思这个夜晚，也不知是撩人的月色，还是微醺的篝火，都让他枕臂安笑，心头索然。
　　祈泠拉下静茈的手，握在手心里，“现在怎么不说你早就钦慕我了？”
　　眼角眉梢具是妖娆的笑意，那个红衣妖孽又回来了。
　　静茈老脸一红，“那还不是权宜之计。”
　　祈泠笑纹愈深，“看在你如此情真意切的份上，从今儿起你就是我的跟班了，走吧小静子，跟爷打道回府。”
　　静茈彼时的脸色绝对可以跟猪肝比深沉，没想到最终还是晚节不保，让这厮蹬了鼻子上了脸。

　　二人在天刚亮时分赶回了书院，回房前碰上了起身如厕的玉玲珑。见两人衣衫凌乱，举止间也没有半分剑拔弩张的意思，玉玲珑双眼微眯。
　　有情况……
　　静茈懒得理会他，祈泠更加不会解释半句，松风书院人见人爱的玉公子被彻无视了。
　　静茈身心疲累正要爬上床，地毯上硕大一团黑影差点让她惊叫出声。只见地上一个肉球蜷缩着身子，睡得昏天黑地，嘴角有什么晶莹闪亮。不是包子是谁？
　　抚了抚受伤的小心脏，静茈想起之前好像有告诉过包子今晚会回“玉庭春”探探风声。臭小子当时还说要给她备棺材来着，没想到最后还是不放心地跟了过来。静茈心里一软，将他轻轻地抱上了床。
　　于他，她是亦姑亦母的存在。
　　祈泠见地毯上被蹂躏的乱如杂草的狐毛，“前几日也是这般杂乱，就跟被什么啃过了似的。”
　　静茈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见。小包子跟她果真是一家人，连习性都一样！
　　替他拢了拢被子，静茈又取来方巾擦了他的口水。
　　祈泠有些不自在的转过头，这种“母慈子孝”的温馨与他格格不入。那个女人，他甚至连面都没见过。

《浮生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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