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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恩
骆子殊被恍得差点跌倒,勉强稳住身体,定睛一看刚刚扶住的树,立时惊讶的张大眼睛。那棵树被掩在厚厚的积雪下,不仔细看的话断是看不出泛黑的丫枝其实已呈现出焦炭状,许是之前被雷劈了个正着,焦了大半,只余下根部向阳的一面还有些许生机,生出一枝小指粗的丫儿,还显出些草木的棕色。被他正巧按着的地方被压出一枚向内凹陷的手掌形状,混着雪水和成了焦黑的泥渍,粘在手心里湿湿的、涩涩的,聚在纹路里,书写出天定的命数。
骆子殊甩了甩手心过多的污渍,手腕上传来的抓握感又紧了些,使他扭头向狐看过去。狐正呆呆的站在一株约有四五丈宽、形态妖娆的桃树前,略略仰着颈子望着树冠。那树大概有几百年,蕊苞细小密布在枝丫上,树身呈现墨青色,主干满布着皱褶、露出棕黄泛白的坚韧木质。横向生长如醉卧美人的巨大冠盖已延伸至其它树木的冠处,有的与别的树相交而生,有的则逼退了其它的树肆意的生长,有的则改了方向朝着上空斜出获取更多的阳光。盖因它的时代太过久远,而林子植密,这桃木几处树枝织成了网状,将他身边的树遮掩起来,也恰是被遮掩起的这部分,还存在着生机,留下了一线存活的希望。
“这……”他被这古老林地中一株巨大的树震惊得呐呐不成语,从树干一直看向树冠,头越抬越高,突然一道极光亮的雷电劈开天幕重重的乌云,划破了他的眼睛里缤纷的色彩。
耳畔只余下狐的一声惊呼:“公子!”他便人事不知了。
狐一把将他揽进怀里,缓缓的托着他倚在桃树干上滑坐下来。
这林子存至今日不乏百年的老树,重重叠叠的丫枝挡住了几日来连绵风雪的大半,年复一年落下的枯叶鲜少有人踩,已铺得松软洁净。狐在桃木下扫了几扫,已清出一块儿地方,扶了骆子殊坐下。
骆子殊的头歪在一边,已然晕倒。
狐拍拍胸口,惊吓之余也颇感叹,老天爷对那株老桃树就是好,它把骆子殊拉过来是出于一时的冲动,根本没有想好怎么圆说辞。待他缓过气儿来,终究是要问的,或许就会因此怀疑它,疏远它,不再接受它的报恩。
那!那可怎么得了!
“公子这样倚着树干,也可以救老桃树了吧!”狐将他的身子摆正,几缕凌乱的发丝,几处微皱的腰带,几点缀在发稍的枯叶,狐细心的理好它们,静静的瞅着骆子殊仿若睡去的脸。
它还没有机会如此近的、如此大胆的打量他,一颗心不禁跳得越发剧烈。
骆子殊有着一副好身材,骨肉匀亭,玉树临风。不似书生的弱不禁风,也不似侠士的结实壮硕,平时埋在一袭棉布书生袍的下面,很难看得清晰他的腰是如何的细、他的背是如何的挺拔。一双手修长纤柔,狐抓起来捏捏揉揉,还与它肉肉的爪子比了比。
世人都说狐妖惑人,定是长得妖魅美丽,身子扭一扭就能引得人神魂尽失。
然而,它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族人化了人形后有多么漂亮,往往站在人堆里根本显不出其存在。两百余年来,它有无数次玻璃心动,偷偷问长老,若是用这副皮相飞升了,会不会丢狐族的脸。长老意味深长的瞪着它,每问一次都要比之前瞪的时间更长一些,之后它便不再问了。
骆子殊的手很软,但那越发冰冷的体温着实教狐皱眉。
这公子几个月都没踏出院子一步,它这一回来,不顾之前的数天大雪、亦不管雷劫时的天相异变,拉着他便到了这荒林,又是一记雷将他惊得晕过去,怎么想都令心沉了又沉,死死握着那手不肯放,一双狐眼瞪得溜圆也不敢从他的脸上移开,眼睁睁的见那双颊血色渐褪,变作半透明般的白,连润红的唇都变了色!
“公子!”狐扑过去,紧紧的抱住骆子殊。
骆子殊整个身子都是凉的,一贴上狐的身子,狐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公子,你醒醒啊,你别吓我!公子!”小心的摇着他,低低的唤,狐想抱他回去却又怕老桃树会被劈成毗邻那株树的模样,踌躇中心口翻涌着痛楚,随着心跳颤动。情急之下,它将人死死的抱在怀里,脸颊蹭着骆子殊的颈子,满脸的无助与焦急。
不知过了多久,狐突然心中一紧,猛的回了头。
着了一身僧衣的知灼挺拔端正的立在他们身后,双掌合在胸前,眸中波光潋滟却透出纯净坦然,唇畔没有笑意却温暖柔和。单薄如皮肤的衣裳随风微微的颤动,他的背上已埋了层雪凝成的披风。
不知何时,天又开始下雪了,乌云已散去不少,颜色也转为灰白。此时的雪稀疏,概是被树冠挡去了不少,但漏下来的每一片都很大,在眼前打着旋儿,呈现出六角形繁复的瑰丽。
知灼平摊开手掌,接下一片雪花,送到了狐的面前。
狐看看天空的方向,雪花落下来,落在它的面颊上,倏的化了。而知灼手中那片,依然完好晶莹。
“这没道理啊。”
“知我灼华,施主却忘记贫僧本身为树。无心无欲、不动不恸,雪自然不因我而化。”
“冷血?”狐斜了他一眼。
“心是热的。”知灼淡然一笑,望着狐的眼神似乎穿越了时光桎梏,向它虔诚的行礼:“公子大恩,宿世当报。虽时候未到,却已写入命数,请谅贫僧无礼,不挂公子恩德。”
“他是好人。”狐低首,却不知知灼望着它微笑。
“天寒过甚,贫僧助你送骆施主回去。”
“谢谢!”
狐一时忘记他们在这里忍着地冻天寒的本意就是为了救这株老桃树,反而向被救了的人道谢。知灼也不点醒,与狐一同架起骆子殊,慢慢走向庙宇的厢房。
“听闻是去寻恩人来着?”知灼低着头,他凭人身的力量,细细感受着骆子殊的重量,轻声问狐。
“是啊。”
“那,是没有觅到?”
“你怎么知道?”
“若是觅到,还会是这副情境么?”知灼不答反问。
“也是,若是觅到,一定得问问恩公需要什么,好好的把恩报一报,才顾得上……”话说至此,心口一阵的痛,摇头道:“都是我的错,才累了公子这般辛苦。好在是被你惦记上,若换了那些个,公子岂不就没了?”
知灼也不计较狐那句被他惦记上,认真回它:“着实是打发过几个不着眼的。公子乃星宿下凡,身有天护佑,不必忧心他。”
“这话说得真冷淡。”狐吸了吸鼻子:“星宿什么的我自是不知,我只觉得不该想得不周到,若累了公子不测,这倒算是报恩还算是造孽!”
“报恩?”知灼眼睛一圆:“报什么恩?”
“我历劫数,他保护了我,这是救命之恩,当然得报!”狐理直气壮的哼,但是耳朵却埋在脑袋上,以示心里的懊恼。
知灼愣愣的眨眼:“你报他的救命之恩?可是……这并非天数注定啊?”
“我知道。”狐梗起脖子,又把骆子殊向肩膀上提了提:“我及早报了,下一世他就不需要我再报了嘛!”
为什么感觉这狐是白痴?知灼想着,又摇头,更正自己的认知:“天数不是这般算法。”
“啊?”
“每世累业积福,一轮回总算一次。小恩当报,恶业当偿,无间狱过再写来世。来世若能为人,则按命数清算,些微细末均有报。万般皆有其定数,世事按其数生衍。你我皆为跳脱五行之物,当不扰已定天数行事,怎么能得了恩即报偿,万一乱了命数可怎么好?”
狐的身子一抖:“没、没有人告诉我,我得了恩还不能报的!难道,必须等公子轮回宿世后,写了命数再报么?那他救了我的事,算什么啊?”
“是星宿积福还是还你恩德,都是有可能的。”知灼双眼灼灼,觉得这句话已泄了天机:“你与你寻觅之人的定数如何?”
“啊?”狐傻乎乎的,由着知灼踹开房门,耳畔哐的一声好不吓人。
骆子殊晃了晃脑袋,眼皮微微睁开。房间里还燃着炭火,进了门来一身的雪花顿时化作水珠,渗在衣裳里冰凉得可怕。
“嗷嗷!好冷!”狐放下了骆子殊就没形象的又叫又跳。
知灼再掩不下情绪,拿一双冷眼看它耍:“骆施主交与你收拾,贫僧回去庙中礼佛了。”
说完,迈步出去,留下狐独个在那儿跳。
那狐也不算白痴,听闻骆施主三个字,扭头见骆子殊倚坐在椅子里脸上透着苍白,雪化作的水渍在衣裳上洇开湿迹,便再也顾不上自己,扑过去七手八脚的扯骆子殊湿透的衣服,间或的捶捶脑袋,满嘴里唉呀唉呀的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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