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

作者:无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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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30



      第二十六章

      四道身着青衣的扎实身影静静伫立在屋顶上,皆以黑铁覆面,看不清鼻子嘴唇,只露出一双眼睛,森冷的目光在各自眼中闪烁。四个人都是两手空空,只有指甲在霞光下反射幽幽蓝光。

      天未黑便寻上门来,他们几人一身的气魄好似已将这宅院中的人都踩在了脚下。其中一个瞪着脚下富丽别致的院落,粗声粗气道:“这皇帝还真会享受。大哥,待会儿找到了贵妃后又该如何?”
      “问你二哥。”当中扛着大包东西的男人指着左边的人:“他才是狡鬼,点子多的是。”
      “二哥,怎么做?”
      被唤做二哥的人冷冷一笑:“急什么,等找到了再说吧!”说罢瞟了眼站在最右一直都不吭声的男人,哼道:“有老三在,用得着你操心!”
      “二哥,三哥是个闷葫芦,你要他告诉我,那还不等到下辈子了吗?!”
      他二哥嗤道:“用得着告诉你?”
      “诶,你怎么……”
      “行了!!”老大沉声一喝,冰冷的目光刀子一样在他两个兄弟脸上划过:“废话少说,做事!”
      那两人一哼,却还是听命的足下一蹬,直奔中院而去。老大转过头瞪着身边剩下的那个男人:“老三,那女人就交给你办,精神点儿!”
      头都懒得点一下,那男人跃下屋顶,朝东院而去。
      “……还真是只闷葫芦……”话音未落,说话人身形也杳。

      **** ***** **** ****** *** ***** **** ******* *** ****** ***

      被叫做老大的这人轻功不错,脚下蹬云踩雾一样,不稍时候就来到了宅后。这宅子建在山中,以山为邻,以水为伴,宅后更是一片陡峭凌霄的石壁,别说是人,就连野兽也未必能从这里爬得上山来。他冷冷一笑,找了处崖边蹲下埋了些东西。
      往地上洒了些黑末,掏出火折子一吹,火花腾的燃了起来。

      偏是这时空中白光一闪,剑气直插背心。老大心一凛暗叫了声不好,就势往旁一滚后撑地而起,手中火折子被削去半段落得老远,扑簌了几下便灭了。一缕发丝从额角悄悄落下,与此同时,老大精锐的视线中多了个男人的身影。

      红色官袍,乌纱缀顶,一双清凌的眸子朗若晨星,点点辉映他手中长剑,剑与人都是出奇的俊。来人身后便是绚丽的晚霞,他缓缓走近时就像是从霞中云上走来,风中身影飘逸似仙。老大眨了眨眼,似是困惑此时所见,耳边又听到持剑人缓缓道:“阁下这是……放烟火么?”

      温润且心平气和的声音,若不是时候不对,老大也许还会赞声好听,可是在听出那话里淡淡的讥诮后,他眸光猛的一闪,从牙缝里磨出了两个字:“展昭!”

      展昭上下打量他一番:“阁下是……”这人,身形眼熟。
      “区区小人,贱名不足挂齿。”
      “……”想起来了,上次在太师府见过的黑衣蒙面人首领。“你是太师府的人?”
      “我只有兄弟,没有主子!”
      如此说来便只是被雇的刺客?“阁下此行意欲何为?”
      “报仇!”老大冷笑一声,他戴着面具,别人自然看不见他表情,但听着他话里凉到骨头缝的寒意便可知他此时心中怒火中烧的郁愤。“展昭,你和白玉堂曾杀我兄弟十六人,此仇不共戴天!”

      “……阁下若是指近日来频频骚扰开封府的那些刺客,死的恐怕不止十六人。”
      “那些人都是猪,哪配当我兄弟!!我说的是白玉堂夜闯太师府那夜,白玉堂一剑挑死我一个兄弟,后来派出去的十五人,更是无一生还!这十六笔血债我必要尽数讨回!”

      他说得愤恨不已,却不知自己全然错怪了展昭,除去白玉堂那一剑,余下十五人却都是死在水然手里的。不过展昭并不打算跟他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他挂心的是另一回事,他总觉得这人来意太过诡异,决不是报仇那么简单。冷冷沉声道:“非常时,非常为。阁下先要展某之命在先,又怎能怪展某剑下无情!”说到这里,眼光一转,灼灼了然的视线刺得老大心里发虚:“再说,阁下此来报仇是假,作乱是真吧?”
      老大哼哼大笑:“展大人又胡说些什么?”
      “展某有没有胡说阁下一听便知!”
      那人猛的停下笑,盯着展昭的眼睛更加深沉了些。

      “阁下方才埋下的炸药,若是展某来迟一步便已点燃了吧?可是为什么你要将炸药埋在这偏僻的宅后呢?若是为了报仇,大可以置于人多重要之处,那样雪恨岂不更快?你埋在这么个炸了也不痛不痒的地方,恐怕不是为了报仇,而是想制造混乱引开我们注意,乘机向真正的目标下手吧!”

      那人沉默半晌,蓦地桀桀阴笑道:“好个展昭,明镜儿样的心思!”声音突的一沉,怪声道:“只是你说对了又怎样?你跟我在这里废话半天,我那些兄弟怕是早就得手了!”
      展昭脸色微微一变。
      “展昭呀展昭,你猜我埋炸药是为了制造混乱,却为何不猜我埋炸药是为了引你来呢?”
      展昭冷道:“或者是这两样都是目的吧!”
      “哈哈哈……不错!你不来,我便引燃炸药;你来了,自然就更省我们的事!展昭,你现在明白你终究是慢了一步吧?”

      钲————巨阙嗡嗡作响,冰冷剑锋指向那人,伴着展昭沉着的声音:“可是你们也忘了,展某也不是一个人!”话音落,剑锋随身形飞跃而挑,噬人寒气如惊涛骇浪直扑对手,空中剑花一挽,炸开了寒星点点天罗地网般疾点那人三十六处要害,饶是他三头六臂也躲不开这凛空一剑。
      那人一惊眼中一沉,气沉丹田一道真气正要冲破天枢而出——蓦地,展昭突然回剑一挑,听得“咝——” 极微的一声,有人闷声一哼,退到了那人身边。

      “老二?!”

      老二对上老大关切的目光,摇摇头:“我没事。”他又转过头看向展昭,见他剑尖微垂指着地下,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不禁恨声道:“展昭你好狠毒,为了逼我现身,居然一上手就是‘万宗俱灭’的杀招!”
      展昭淡淡一笑,慢慢道:“阁下来得早却不现身,展某只是不想待会儿被人从背后偷袭而已。”
      “混帐!你老子我才不是那种……”
      “美人醉。”
      老二一怔,愣道:“呃?”

      展昭缓缓举起巨阙,冰冷的剑身上还沾着他方才从老二手下削下的一片指甲——蓝光闪闪,分明是淬了剧毒。轻轻一抖,指甲翩翩落下,与地上另外的九片团圆。
      “会用美人醉这种下毒方式的,难道算得上光明磊落的真君子?”展昭敛了笑,正气隐隐显于眉间,不怒而威。“两位,回头是岸!”

      “屁话!!”老二对他怒目而视,出掌相迎:“你若胜得了我们,再说这些笑话吧!!”老大紧跟而上,展昭凝眉一挑,三人便战成一团。

      霞光烂漫间只见剑飞银舞,展昭一身红衣萧飒如风,剑招凌厉又步步为营,似是紧逼实为试探,一招招引得那二人渐渐露出了师底,见对方一招“灵猿探月”五指为爪直扑面门狠厉而来,心中一惊:关外菩驮山!念如电闪,足下轻点从二人头上掠过,回剑横扫,只见那老大疾如雷讯,让也不让赤手空拳握住了他的巨阙——“老大!!”老二嘶声惨叫,手下却不停,趁展昭在剑被格住的刹那空当双掌击出——却被人用剑一挡,化去了劲道!

      混战的人影倏地分开,这次,双方都是两人!

      展昭微笑的看向身边人:“玉堂,你怎么来了?”
      白玉堂哼了声:“我追着人来的!”

      对面二人一惊,他们来前情报里并没说白玉堂也在,如今见到他,心里大感不妙!这时背后突然风响,又有两道人影落在了身旁。
      老二惊呼:“老三……老四你怎么受伤了?”
      老四狠狠的瞪着白玉堂:“锦毛鼠给伤的!半道里被三哥救了下来。”
      “事呢?办得怎样?”
      老四看了眼问话的老大,有些懊恼:“只毒着了贵妃,皇帝小子逃掉一劫!”说罢瞪着白玉堂的目光更是怨毒。不用说,坏了他好事的便是这只小白鼠。

      “谁中毒了?”展昭讶声低问。
      白玉堂轻道:“叶娉岚。”展昭一惊,心中立刻搅乱了百回思绪,脸上却没露出来,沉着依旧。

      “四位,”他上前一步,“意欲行刺皇上是死罪,不过如今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们若拿出解药,展某可向皇上进言,重罪轻罚……”他话没说完,对方老二和老四刚要一呸,这呸没出来,老三手中一道银光却已直冲展昭而去!

      “猫儿!!”

      那银光来得好快!展昭心中一惊,饶是他多年江湖经验,竟没看得清这老三的动静!巨阙立刻出鞘,挡住那银光,却见那银光突然缠上巨阙往上一窜直奔展昭咽喉而去——软剑!!菩驮山怎么会有使软剑之人?!惊骇之余展昭往后急闪避开,却听那老三低吼一声:“撤!”

      他久不出声,一出声却比老大还来得威严!

      那三人却迟疑了下——“老三!”“三弟!”“三哥!!”

      老三缠着展昭手中巨阙未放,白玉堂怒咤一声急攻而上!

      老三又吼了声——“走!!!”

      见老三缠住了展昭与白玉堂,老大一咬牙,挥手招两个兄弟急掠而去。展昭眼睁睁看他们逃走,说不出什么感觉,对眼下这个老三却有些佩服。
      这时白玉堂剑刺他丹田,老三往后猛退,却有展昭巨阙横削头顶。以二对一本不是展昭所好,只是无论他和白玉堂中的哪一个恐怕都没有绝对的把握胜过眼前这把软剑——已经跑了三个,这一个,却是无论如何都要拿下的!
      心中不再乱想,展昭与白玉堂连手步步紧逼,那老三奋力迎战,手中软剑竟似有灵性般于他任意游走,每每攻击之处便是他们合击中的空隙,好几次,利刃堪堪擦过要害——这人武功,好生厉害!!只不过,在展白二人的连手下,他终究还是左右见绌,最后被逼到了悬崖尽头。
      正是这时,那老三眼中突然利光一闪,手腕一转,软剑声东击西掠过白玉堂向展昭直卷而去,白玉堂大惊之下顺势以身体挡了过去——老三要的就是这一瞬!!他的目标本来就是白玉堂而非展昭,他只是利用了白玉堂关心则乱的心理,诱他自己撞上刀口而已!
      展昭一眼便看懂,却来不及警告白玉堂,只能眼睁睁看那把软剑缠上白玉堂脖子:“——玉堂——”声音嘎然而止。

      一柄长剑,同样冰凉的架在了老三颈边——白玉堂的画影!

      三人交战的场面终于平静了下来,只是三个人都不敢动,白玉堂与老三暂且不论,就连展昭举着手中的巨阙也觉得沉重不堪,丝毫不敢移动。展昭知道自己若动一分,老三就很可能会要了白玉堂的命——即使那时他自己也会死在白玉堂剑下!

      三个人站在崖边,离深涧不过一步之遥。山风阵阵吹过,要入夜的风吹到这山崖边,竟带了号哭之音,簌簌的凉到心底。晚霞已经红得紫了,日头眼看就要没下……那老三,却在这个时候,低哑的开口了。

      “白玉堂,你为什么心甘情愿跟在展昭身边?”

      展白二人都是一怔。性命攸关的时候,他说的怎么是这么一码不相关之事?愣了片刻,白玉堂冷道:“关你何事?”

      “我只想问你,是否能放得下展昭?”
      白玉堂很干脆道:“不能!”
      老三闻言瞪了他半天,似乎很想让他把这句话吞回去!半晌,他微微瞟过展昭:“你呢?”
      展昭同样冷道:“不能。”

      老三顿时低低笑了起来。不能……他二人,竟是已经心意相许如此了么?!主上啊主上,你和展昭终究是无缘之人呀……蓦地,他眼中泛起冷光。
      展昭和白玉堂只听他声音突然变得平缓起来:“既然你二人如此在意对方,那么……”

      展昭心头一震,直觉的危险像毒蛇一样缠紧他心脏,手中巨阙不易察觉的移动着,脚下沙的声响,一怔,迅速瞄过脚下却突然发现他们站的竟是老大埋下炸药的地方!他们脚下踩的,正是那用作引火的黑粉!——这老三根本不是被他们逼到这里来的,反而是他把他们引到这里的!!
      ——这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的刹那,巨阙催动————

      “一起死吧。”老三不知何时拿出了火折子,只需丁点火星——只需丁点————展昭剑快,却还是慢了一步!老三手中的火折马上就要滑落————突然间一道白影猛的撞上老三,折住他的手往外一撇——两道身影便与那火折子一起滚下了山崖…………

      展昭眼前一黑,心口绞痛得哇的声喷出一口鲜血————“玉堂————————!!!!!”

      …玉堂……玉堂……玉堂……………………回声阵阵,满目红云伤心处,却是,残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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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一起死吧。”老三不知何时拿出了火折子,只需丁点火星——只需丁点————展昭剑快,却还是慢了一步!老三手中的火折马上就要滑落————突然间一道白影猛的撞上老三,折住他的手往外一撇——两道身影与那火折子便一同滚下了山崖…………

      展昭眼前一黑,心口绞痛得哇的声喷出一口鲜血————“玉堂————————!!!!!”

      肝肠几欲寸断!!
      当那翩翩白影坠崖的瞬间眼前浮现的竟是以往的一幕一幕,犹是悲欢,犹是离合,回眸一笑间相思欲颦却故作洒脱——自己将这份情意看得是如此清楚,却为何从不如他一样坦诚襟怀?至今未说过一句半句情思恋语,只是在这痛得心魂欲裂之时才记起以往种种薄待他的地方——我虽与你一般心意,却只心安理得听你诉说一腔情怀,同样的话从未对你说过半句,到头来,还是等于我负了你!玉堂啊玉堂,你今日弃我而去,是要我生生的一辈子活在心痛欲绝之中,是要我永远无法洗去周身欠给你的罪孽么?!

      ……还记得那个秋叶凋零的季节,你问我第一次见你时心里做何感受,我却没告诉你,第一次见你,并不是那夜凉如水的一晚,并不是那清冷银辉下你掷下战帖时傲然不凡的身影,而是之前一个日光明媚的日子,我见着你笑嘻嘻的拿剑逼着悦然楼掌柜散给街头的小乞丐们一筐馒头——我看出你倒不是善心太甚,只是见不得掌柜势利小人才耍了些手腕作弄他而已,所以那次我未插手,只是任由跑来报官的小二干着急。我虽身在官场,对你这戏耍的手段却意外的想睁只眼闭只眼,行侠仗义的事,只要手段不过于阴辣,只要行事不违背朝廷律法,我是不多管的。
      而后想起,我对你的第一眼,便是你那日灿烂却又狡黠之极的坏笑了。
      而后的而后,我与你相知渐多,从成见到信任,从敌对到朋友,不知什么时候起,我随意张望便能见得你或笑或骂或怒或喜的身影,你不知从何时起,竟与我称得上是形影不离了。只是你生性自由,在江湖上东奔西跑数月不见人影也是常有的事,往往这时,或是飞鸽传书,或是托人带信,只要看见你端正英飒的字迹心里便颇为安慰。来信上的字是不多的,话也是千篇一律,来来去去就是那几句安否的套话,可就是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是平日冷清的心中最暖的话语,却是我独担重负时对疲惫劳顿的精神的唯一慰藉!意识到这一点时,便已意识到你对我而言是什么。

      ……你对我而言是什么?
      心里明白,嘴上却说不清,说不清,只是每每想到这里,无穷往事,历历于心。

      …………………………
      那年与你相遇,我初入官场侠气未褪,你意气风发本就是恃才傲物之人,于是针锋相对之事避无可避。几番对峙,次次吵闹,明里上我们水火不容,暗地里却被开封府和陷空岛众人笑得人仰马翻,这极不正经的吵闹却成了我们见面时必行的公式。
      后来相处,大大小小的案子你都要插手,嘴上说等着看我笑话,真到有了祸事时你却永远是第一个拔刀相助之人,刀子嘴豆腐心。只是我知道,行事果决的你,这刀子嘴豆腐心却只是专为我而用的。
      等得认识深了,深得我已经记不起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猫儿长猫儿短的叫我,再回首看走过的这几年,却发现我曾经孑然一身的生活竟然全被你占满!

      有谁见过像你如此霸道又任性的人?!先是冒冒失失的闯进我的视野,然后又大摇大摆的插手我的一切,末了,夺去我一片真心,到如今,却撒手而去,留我一人独自咀嚼那日后孤单只影为伴的苦涩!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你我相处的日子不过是人生十之一二,你要我如何去过那余下的半生?你以为我除了维护正义和法理外真的什么都不想要的吗?这世上的人有多少是真正的无欲无求?……我也有想要的。
      我一生一个小小的心愿也不过是想见到自己所在意的人能快乐的活着罢了,可是你却将我这如此微不足道的愿望都给……抹杀了………………
      你明知留下我一人,依着我的性子,即使再痛再苦我也会咬牙撑下去,因为我放不下开封府,放不下包大人……更放不下这天下的百姓…………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多少泪,断脸复横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日光如似寒霜愈低愈黯愈冷。连绚丽的晚霞也终被夜幕所吞没,换上了漫天的星辉,密密麻麻缀在天幕上,却冷得萧索。

      这时那初始令展昭几欲昏厥坠入无边黑暗的悲怆已经渐渐平息,只在肺腑之间,留下一片麻木的空茫…………
      他嘴里喃喃的在说什么,他在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眼眶终是渐渐的湿了,可是比泪水更快一步溅在地上的,却是嘴角蜿蜒而下的血滴。这撕裂了心扉流出的血,鲜红的颜色刺进那双朦胧的黑目,他猛的一震,而后怔怔的看了半晌,终于,眼中的泪花缓缓褪去。
      倔强的性格不允许他在此时向命运低头,他无法容忍自己被悲伤夺去所有的心智。玉堂走了,那么无论再辛苦,他也要好好的活下去,连带玉堂的那一份,认真的、努力的活下去!
      喉头铁锈般的血腥味儿呛得他闷咳数声,慢慢站起身子,将巨阙归鞘,再抹去嘴角的血迹……凝望着已被夜晚浓雾掩盖掉一切的崖底,心还是不可抑制的剧痛……玉堂……………………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展昭一震,猛的转身——眼前却一黑,昏了过去。在他看清来人之前,那人已经点了他的昏穴,将他轻柔的揽进怀里。

      水然默默看着怀中脸色苍白的人,唇角未拭净的鲜血红得刺眼,刺到他心底,在那颗坚硬却只为月来留出的一块柔软上狠狠划上一刀,同样鲜红的,还有他心底的血。
      本是想除去白玉堂的,所以才会设法拦住了宅内的其他兵士,也真的狠心对之前的那一战袖手旁观,谁知却在看见白玉堂坠下山崖,展昭心痛得吐血倒地时蓦地呆住——那一幕,如一把尖刀硬生生的插进了他心里!
      曾经设想过展昭的种种反应,可是在真正看到以后,却发现,自己还是会为他的心痛而心痛!
      ……你若真的变心,我又能做什么……明知自己不可能伤你……明知最后结局……却还是傻傻孤注一掷来试探…………我何时也开始学会自欺欺人了?!
      心里好恨,也好苦!
      月来,你不仅让我无法恨你,就连你爱的人也要让我恨不下去么?我这一生……终究是逃不过你的手心了…………
      “救人。”

      站在旁边的潇湘和芙蓉早就一脸不忍和难过,这时听到他这句话,立刻欣喜的领命纵身而去,他们这一去,崖底的那两条性命应是保住了。

      ……伸手轻轻抚上那微薄的唇瓣,极小心的柔柔一吻,冰凉,还有血丝甜腥的味道,化成了心底最酸的苦涩。千年来梦寐的相思,到如今,只有这么一个浅浅的还带了血腥味的吻。
      值得么?

      ……值得。

      “你爱着的人……我断不伤他性命就是……”水然紧紧圈住怀中柔韧的身子,双眼望着夜色茫茫的远山,心中所想,已不是旁人所能揣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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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他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偎着阑干睡去了。身上披着“千雪”,水然的东西。想是他来过,但见着他在睡便未叫醒他吧。
      昨夜里被芙蓉痛骂一顿,说他不知好歹不报恩宠,他也没放在心上。何必呢,她如此冲动的骂了,虽然出了一时之气,却换来水然大发雷霆,累他还要为她说情,多生些是非。
      其实说到底,她无非是不悦他对水然的冷淡罢了。说来也是好笑的事,作为水然的枕畔之人,她不妒忌水然对他好却恨他对水然无情,让他不得不疑惑这一个“情”字是否为天下最愚蠢之事。

      他生来无情。
      既然第一眼见到水然时便对他毫无感觉,却为何人人都要他回应水然的心意?他日日想要清净,偏偏那些人却时时不让他得片刻安宁,吵的闹的,骂的劝的,实在烦心。
      真是烦透了,所以才只身一人住进了这西楼。水然似是懂其中道理的,倒也没拦他,而且这几日也少来打扰。其实就他这人对自己的态度而言,实在如其他人所说,天上天下都难找的好。只是对他太好却成了他额外的负担,既然无法回应他心意,他如此仔细反而令他更难受。
      ——身子都给了他,他还想要什么?!

      淡淡的叹口气,将视线放到远处,无聊的数着那云雾变幻的次数,数着数着,就又想阖眼了。偏偏这时,眼角无意的一瞥,猛的回头,却发现身侧不知何时已站着了位身着墨衫的青年。那一衣墨黑如夜,只是零星的点了几朵白梅,极其简单。
      他抬头愣愣的望着那双沉稳内敛的黑眸,那眼好深好深,似是将天下都看进了眼底,似是能将人吸了进去。看得有些怔了,直到发现那人唇边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才有些瑟缩的问:“你是……?”

      那人微微的笑了,只是在唇角拉出一个极浅的弧度,眼眸也随之微微的弯起,全身透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意,怎么看都是个极温和的人。他也未走近,只轻轻的笑道:

      “你便是月来吧?我是水然的朋友,琼崖赤松子。”

      *** **** ** **** ** **** ** *** *** ** * ***** *** *** ** *

      ………………卫……展护卫……展护卫!

      展昭微微眯了眼睛,觉得头痛欲裂。刚才似乎做了个什么奇怪的梦,现在却记不得了。他用手挡住落在眼上的光线半晌,这才缓缓张开眼睛,一睁眼,看见的便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景物——他在开封府的房间!心里先是微微的一惊,随后便想到,定是自己被人送回来的了。
      再转过头游移着视线,却发现窗外日已中天,他这一昏睡也不知是过了几日,最后只得将疑问的视线落回床边一直看着他的人身上。

      公孙策松了口气,对他笑道:“谢天谢地,展护卫你终于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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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公孙策松了口气,对他笑道:“谢天谢地,展护卫你终于醒过来了!”

      他轻手轻脚的将展昭扶了坐起,端起床边温热得恰好的药碗,送到展昭嘴边。“你并无大碍,只是急虑攻心伤了内腑,养几天就好。”展昭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一样,只安静喝药。
      公孙策没见过这样的展昭,仿佛一夜之间多了深沉少了洒脱,往日那个对事总能释怀一笑的展护卫,却不知为何开始在那表面平静的面具下沉淀情绪。痛的笑的,再也看不出来,全成了那双深邃的幽黑的眸子里波澜不惊的一汪深潭,只是粼粼的闪着碎光,却再也看不到潭底。
      他微怔的看着展昭将药喝完,将碗放到床边的小几上,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他,问道:“我睡了几日?”声音有些嘶哑,沉重不堪。
      公孙策这才回过神来,勉强笑道:“不久,不过一日而已。”从水然将他送回来到现在,未到十二个时辰,只是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内却发生了太多的事。贵妃中毒生死不明,包大人被急召入宫祸事难料,就连……唉!公孙策实在有太多的事想问展昭,但见着他疲惫不堪的样子,却怎样也问不出口,只好闭上嘴,默默的为他摸脉。

      展昭心思细密,岂会看不出他的苦处。只是他方才从痛失挚爱的巨大打击中冷静下来,心中针扎似密密的疼痛亦未停息,如何开得了口讲述发生的那一切?哪怕是已经平静下来后的现在,只要微微一阖眼,那张熟悉而清晰的脸庞便会立刻浮上脑海,一次次绞痛已伤痕累累的心。
      可是痛便痛罢,肩上的担子,却是不可撂下的。以后将走的路,也是不可避开的。——必须走下去,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该做的,仍然得做……就算以后,身边不再有玉堂为伴………………刚想到这里,酸涩的液体便又开始在心底翻涌,死活不让它冲上眼底,所以紧紧合上眼。
      痛到极至的泪水,只在心底默默的流淌。又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然后就对上公孙策担忧的视线。不得不扯出一抹淡笑: “……先生,有劳您了。”

      公孙策一愣,随后叹口气,摇摇头:“我也只能做些无妨的小事而已。”他抽回手,眼望着展昭疲惫的靠着床栏,微微的半合双眼,仿佛迄今为止所有的倦意都在这一刻席卷而上,全压在这付并不十分宽阔的肩上。不由一阵心疼。
      耳边又听到他轻轻的问:“皇上安否?娘娘的情况怎样?”
      “……展护卫,你先安心的歇个几天……”
      “包大人被召进宫了吧?公孙先生,你应知道现在是非常之时,你若瞒着展昭,展昭如何安得下心?”
      “……我知道你是一天都歇不下来的……好吧,我都跟你说。”说到这里,虽然心疼他如此强撑,却因为知道他认真的性子,便还是将他睡去的这段时日所发生的事全都细细的讲了,从叶娉岚被送回皇宫,到庞太师落井下石,再到仁宗的左右为难,说到最后,强忍了哽咽:“明明是皇上的任性,到如今,却是大人来背这个‘私放重嫌’的罪名……展护卫,我知道你下定决心要将这命案查个水落石出,可是这背后利害关系错综复杂,你若要查,就定须万分小心。现在我们开封府四面楚歌,本来之前皇上暗地里还是帮着我们的,可是现在,他也不敢做些于我有所助益的事了,谁叫这口实是落在太师手里的呢?还有就是白少侠伤重难起,我们府上现在也只有你和水公子他们…………”他突然发现展昭猛的张大了眼睛,吃惊的瞪着他却说不出话来,表情十分的怪异。
      “展护卫?”

      展昭本来是略有些昏沉的听着公孙策说话,其实种种利害他早记在心里,现在听他讲也不过是应证了些自己的推测,可是到了最后,却听见一句“白少侠伤重难起”…………再令他心潮翻涌的,也不过这一句!
      公孙策却只见着他愈加苍白了脸色,还以为他伤势有变,却不知眼前之人心中已经上天入地了几回的思绪!
      展昭颤抖的一手扣住了床沿,握得指节发白也没发现,只是厉声的追问:“你说玉堂怎么了?!”
      公孙策吓住,他从没见过如果激动的展昭,那突如其来的激烈情绪像是要点燃空气一样,燃烧着未名的火焰。“白少侠……受了伤,现在待在水公子那里照料……”他也只能说到这里了,因为展昭还没听完便已经挣扎着下了床,跌跌撞撞的跑出门去。
      只是片刻的功夫,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公孙策一人,还有静静散发着残留的药香的瓷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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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蓉端着敷伤的药膏来到水然的房间门前,他和潇湘在里面呆了一夜为白玉堂治伤,直到现在才准她进去,可是刚走到门边,她却被里面的争吵声吓了一跳。
      那声音是潇湘的,大得可怕,像是积攒了多日的怒气终于在这时喷薄而出,也不管自己面对的是何人。

      印象中潇湘从不敢与公子这般说话,别说什么争吵,就连抗命也不曾有,但是现在却分明听见他在里面咆哮。然后是公子冷静得几乎无情的声音:“你不是也曾想让他忘记展昭吗?”
      “我是想过,但我现在不想了——我无法忍受去伤害他,尤其是如此自私的伤害!”
      “……潇湘,你也不是今天才知道我的自私的。我不是赤松子,你不能指望我与你以前的主子一样。”
      “……”
      “我不要他的命,已是天大的恩赐了。”

      门突然咣啷一声被猛的拉开,芙蓉一惊,连退几步,却见潇湘难掩愤怨的冲了出来。水然面无表情的站在里面,正对着门口,双眼闪烁着难以解读的光。他只扫了她手中的东西一眼,冷道:“拿过来。”芙蓉心头一颤,那从水然身上散出来的难以抵御的寒意迅速袭击了她的身体,她只能装做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不说,听话的将药膏递到水然手中,然后再聪明的退出门去。
      “关上门。”
      她福了一下,伸手去关门——却被水然森冷的目光一扫,手臂僵在半空。
      水然又说了声:“关上门。”这一次声音不大,却令已经冲出了十几步远的潇湘停下了脚步。半晌,他缓缓转过身,水然依然站在门内,与他静静的对视。

      芙蓉的呼吸在空气中停滞,她看着这两个有着一模一样面孔的男人,脚下不自觉的退得越来越远。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芙蓉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时,潇湘终于慢慢的走了回来。
      他缓缓回到门前,水然露出一丝淡笑,恢复了平常那付和善的样子。
      “关门。”
      潇湘恭恭敬敬的拉上门,将水然的面孔隔在了门的那一边。芙蓉却见着他放在门上的手在不自觉的颤抖。

      ……她没想到潇湘真的用情如此之深。
      以往她都以为他对白玉堂的好感只是缘于那次错误而已,只是因为错认了白玉堂是月来,错认了自己是水然,因而错误的延续了一段错误的感情……却没想到他也许是真的被白玉堂所吸引。
      他一直将感情隐藏得很好,至少除了公子与她,旁人都没有看出。可是她在旁边看着,却不懂,他为何动情?“为什么呢……你为什么偏偏爱上白玉堂……”
      潇湘没有回头。“……我只知道看着他,心里会痛……也会欢喜。”
      “你明知他不可能回应你,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
      “……”这次潇湘却偏头看了她一眼——“你呢?你不也一样吗?”说罢甩袖而去,头也不回。

      芙蓉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站了许久,心里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挖出一个大洞,鲜血淋漓。有些事,不说出来时可以骗自己,却骗不了别人;一旦说了出来,又会将多年积蓄的情感在一刹那流泻得一干二净,留下一片永远无法填满的麻木的空虚…………所以在名为纠缠的宿命下,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欢笑,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感谢上苍所给的命运。
      ……至少……她就做不到…………

      身后传来一阵虚浮却急促的脚步声,芙蓉回过头,展昭正好踉跄的扑进院子。苍白如纸的脸色,深黑的眸中却洋溢着希望与喜悦的绚烂,对比如此强烈的一幕令人心微微颤栗,芙蓉如水一样的眼里再也止不住泛滥的波光,她用强忍下哽咽所以变得沙哑的声音低声道:“白玉堂在里面。”说到这里,并没忘加一句:“是公子令我们救他的。”

      她无法形容在那一瞬间展昭脸上所闪过的种种情绪,那是一瞬而逝的事,也由不得她看清楚。只是那明显的惊喜、安心背后浮现的痛苦却是令人如此惊讶!那痛苦是为白玉堂?或是为自己?
      她闭上眼,听见展昭从身边走过的声音……隔了很久才迟疑的推开门的声音……还有踏进门后颤抖且破碎的轻唤——“……玉堂………………”
      ………那声用一个人一生的深情所凝铸的轻唤告诉了她……为什么痛苦………………因为爱慕………………

      她终于阻挡不了滚滚而下的泪水,想到自己问潇湘的话,想到潇湘反问她的话,想到这话一样可以拿去问公子——你明明知道的……却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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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

      展昭一踏进门便发现白玉堂已然清醒,正靠在床头对那水然怒目而视,这时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一看,顿时满目惊喜!“猫儿……”躺在床上的白玉堂微微笑着叫他。

      可是更该欢喜的人却愣住了。

      ……展昭以为自己在看见白玉堂的那一刹那应该是欣喜若狂的,可是为什么在看见他……看见他一如往日黑玉般熠熠生辉的双眼,听见他虚弱却带着安抚和笑意的一声“猫儿”后,心头却压上难以承受的沉重?朦胧的视线后恍恍惚惚出现的是那个占据了他一切的人,而且是在那和煦温暖的日光下,在那如荫似锦的春光下,灿烂的笑着的人…………他好象还听得见那阵阵畅快的笑声,他的声音,玉堂的声音…………那是……哪年哪月的春天………………

      那时,他们只是朋友,或许也有隐约的情愫,却都藏在默契又闪躲的笑容里…………只是在月下对酌时看着对方眼底明亮的晶莹,只是在安静的听着对方说话时,从那缓缓流淌的话语中品味一丝浅浅显露的深情…………那些已经过去如此久远的,早该忘却的平日里寻常的点点滴滴,没想到此时却发现那一切竟是如此的……如此的……刻骨铭心…………

      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也许若是一直如那刻骨铭心的一切才是最好,哪怕两人终生都只能痴目以对,哪怕两人只能孤鸿单飞,也比如今……看着他受着比以往不知多几倍的苦好…………

      ……可是……舍不得…………曾经的温暖怀抱……舍不得……眷眷情意……舍不得……………………所以最终还是自私的将他拉进自己的生活………………

      这时,床上的人又叫了他一声:“猫儿?”似是对他的反应感到奇怪。

      “…………玉堂。”
      只叫得出这两个字,他从那朦胧的春日里纯粹的幸福记忆中清醒过来,几步走到床边握住他伸来的右手,有些慌乱却仔细的打量着他周身,脸上到处是擦伤,左手打着夹板,想来是断了,从微微敞开的衣襟里可以看见里面也密密麻麻的裹着伤布,但是那张伤脸却是笑盈盈的,总算……精神还好。
      紧绷已久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展昭松了口气,再也站不住,跌坐在床上——“猫儿!”摇摇手示意自己无事,那张自前一晚开始就没再展颜过的俊脸此时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温暖的视线落在白玉堂身上…………兴许是老天知道他舍不得……所以才将他送了回来吧…………

      白玉堂脸上表情古里古怪,像是想笑又强自忍了,只是用那只好些的手拉拉展昭的袖子:“我说猫儿,你什么时候也这么不拘小节了?”
      他指的是展昭身上一身简单的内衫,跑出来连外衣都不披,倒是一点儿都不像他平日的作风了。
      展昭这时才发现自己的不稳重,脸上不禁有些潮红,不过顿了顿还是无事的笑道:“我听到你受伤……所以慌了些。”
      “慌什么?我命大,死不了!”
      展昭眉头一皱,听到他嘴里什么死啊活的,心里十分不舒服,斥道:“别胡说!什么命大!”这次若不是有人相救,以他这乱来的脾气,恐怕他再大的命也得被阎王收了去!
      想到这里,突然想起自己昏迷前的那一声叹息。
      ……那是水然。
      虽然没见着人,但那声音他却认得出来。…………其实大概摸得透水然的心思,也知道他的私心,但他无心去追究什么。反正他最后还是救了玉堂,可见他心肠并不坏。只是他这样做…………
      展昭举目望四周,那道先前还在房中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的离开,屋内只留了他和玉堂。
      或许自己欠了他很多…………微微叹口气,转回视线,却见白玉堂好奇的问:“你望来望去找什么呢?”
      “……没什么,我只想找水兄问问你伤得怎样。”
      “水兄?”白玉堂笑道:“你说刚才那人?对了,他是跟我说他叫什么水然…………”他蓦地停下话,因为展昭突然变得惊异的眼神看得他发毛。
      不自觉的往床里边挪了挪,却不料被展昭猛的一手按住,然后听他问道:“玉堂,你怎么受的伤?”
      “猫儿你没事吧?我……当然是掉下悬崖弄伤的。”
      “你怎么掉下的悬崖?”
      “和那个什么老三一起掉下去的呀……”
      “……你还记得我们在眷莲居……”
      “眷莲居?我们在那里什么?你说住吗?我记得啊,很不错的厢房,住起来比开封府的房子舒服多了……猫儿?!”

      白玉堂讶异的看着展昭突然甩开他的手,转身向门外冲去。他拦也拦不及,一急之下折了的左手撞到床柱上,痛得他龇牙咧嘴。这一痛可要命,等到他抬起头来,展昭早已不见踪影了。
      瞠目瞪了半晌,眼中不自觉的黯了下。他挫败的往床上一倒,喃喃哼道:“猫儿呀猫儿,你可不许丢下我不管呀!”说罢又踹了踹被子,蹭蹭的全蹬到地上去,这时一肚子的气也没个发处,想来想去,全都怪到了水然头上去——“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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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堂忘了一些事……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忘了多少,但对他们曾两情相许的这件事可以肯定是忘了的……还有对水然也是…………
      展昭奔出去不远,就在这院子外,便看见了水然的身影。他像是早就等着他了,还没等他走近,便转过身,不急不徐一笑。那双飞挑的凤眼邪魅明亮,就算是从展昭沉郁的神色中看出了什么也依然不摇不动,径顾带着他独有的温和笑意。

      “白兄命大呢,跌下那么深的悬崖最重的伤也只是断了只胳膊,芙蓉他们找到他时可是生生的吃了一惊。不过另一个人就没这么好运了,血肉模糊……”
      展昭叹口气,抬手表示他不想听。
      “……你这是怪我吗?没错,我是有私心……但我本来只想薄薄的教训一下他,所以眼看你们苦战我却袖手旁观……只是没料到形势会急转直下如此,等我想插手也来不及了…………”

      “……无论如何,谢谢你救了玉堂一命。”对水然真假难辨的话,他也实在懒得计较了。

      水然没想到他回答的是如此云淡风清的一句,意外之余看着他那双清亮深邃的眼,那眼底蕴涵的莫名情绪似是表示他什么都知道……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有些事,是说不出口……也不必说出口的。

      “……展兄言重,我怎么能算救了他一命呢!说起来我该惭愧才是。”
      “水兄……”
      “这样吧,将功折罪,就让我助你破这将军命案,可好?”
      展昭一怔,摇摇头:“水兄,何必……”
      “我只是心疼你终日劳累奔波。以前有白玉堂帮你,如今他连床都不能下,只靠你一人,怎么撑得住?”
      “展某……”
      “听话。”水然走近牵起他手,轻轻道:“我只是想替你做些事而已,就算有私心,也不过是想在你身边多待些时刻,这么一个小小之求,你也不肯应我么?”
      展昭何时被人如此像孩子般哄过,当下就浑身不自在,可是对上他那一双沉静温柔的眼,却又吐不出“不”字。最后含糊的点点头,听得那人粲然一笑,道:“这不就对了?好了,你进去照顾他吧,那小子,实在会折腾人。”
      展昭欲言又止,顿了片刻,向水然一抱拳,便转身回去白玉堂身边。

      芙蓉从侧处走出来,低声道:“公子,展昭这人容易心软,你若是能再委屈些……”
      水然凤眼内锐光倏地扫过她一眼,吓得她不敢再说。
      “芙蓉,你不是一心想撮合他与白玉堂么?怎的今日却帮我出起主意来了?”
      “我……我只是……”心疼你如此…………
      “……芙蓉,你跟在我身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何时见过我为了达到目的委曲求全?”
      “……”
      “月来若是心里有我,他日我自会扳回胜局,他若是心里没我,我又能强求于什么呢?这个道理,在天庭时我便已经懂得了。”他顿了一顿,淡淡道:“再说,我也不见得一定会输于那白玉堂吧?”
      “可是公子……”
      “……你不必说了,对他人我一向心狠手辣毫不留情,但对月来……我却绝对不会如此,耍些手段之类也不会再有了,任由它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芙蓉缓缓抬首凝目于他,见他脸色平静似已下定决心,当下不敢再劝,只是心中想到,公子呀公子,你虽然口中如此说,但是若真的顺其自然,你必输无疑!到时就算你涵养再好,只怕也止不住怒火,更别说你本来就不是慈悲之人,若是那时你一怒之下作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心儿一颤,一颗芳心,终随那不可捉摸之未来,慢慢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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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大白天的,展昭一推开门,便见着白玉堂坐在床上拿着面铜镜左顾右盼,愁眉苦脸。“你看得再久脸上的伤也不会一时半刻就好了,有用吗?”他将端来的药放在桌上,先拿了纱布药膏为他的断手换药。
      床上白玉堂一见是他,满肚子的闷气反而更发不出来,将手中铜镜随意一丢,酸不溜丢的道:“我现在废人一个,想帮人查案也没人要,怎么,我无聊的照个镜子也不行吗?”
      展昭抿嘴一笑,原来他是在气这个。“你虽然能走动手伤却未好,出去了也帮不了我多少,反而累我照顾。倒不如现在好好休养,日后再尽心力,岂不更好?”他见白玉堂哼了哼不再反驳,知道说动了他,心笑这人伤起来也麻烦,总要人小孩样的哄,还是早些复原的好。

      手上利落的拆掉左手上的纱布,取下夹板,见伤处几经处理却还是血肉模糊红肿不堪,心知是骨头断后皮下积了太多血瘀。心里阵阵的难过,这伤说到底也是为他所受,于是手上力道更是轻得不能再轻。从水然给的瓷瓶里挖出一坨药膏小心敷上,努力不让手上的劲道压到伤处。即便这样,眼角余光还是捕捉到白玉堂嘴角微微的抽搐了下。

      白玉堂见展昭停下动作迟疑的望着自己,皱起眉:“怎么?让我伤口这么晾在外面好看么?”
      他到底还是没将那深入肺腑的疼痛显露出来。心里暗想这么点痛就哭爹喊娘的话岂不是要笑掉那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大牙?偏偏你还拿怜惜的眼神看我,怎么,真当我是黄口小儿,需要你抱在怀里拍啊哄的?!
      脸上老大的不高兴,不过话说回来,对展昭近似婆妈的关照心里还是有些窃窃心喜的。

      展昭见他脸上先是怒,后又露出丝窃笑,心中明镜似的暗笑几声,重又将注意转回了伤口上。
      这几日他在照料之余总是不留痕迹的试探,却发现他只是不记得两人有过肌肤之亲,其余的,大概就像从前,心中有情却未曾开口言明。倒有些像是回到了以前的日子,他们两人又要开始玩那些你猜我猜的游戏。……不过这次,他却不会由得那些情意晦暗不明了,既然以前是玉堂主动居多,那么如今…………

      展昭在纱布上也抹上一些药膏,在白玉堂胳膊上密密包了,又重新置好夹板,再在最外细心的包上最后一层纱布。他收拾好用来包扎的东西,将桌上的药碗也端了过来,舀了一勺送到白玉堂嘴边:“喝吧。”
      白玉堂两条好看的剑眉立时挤到一处,好似眼前这碗里的是过肚穿肠的毒药。
      “可不可以不喝?”也不知这开药的水然是不是刻意整他,一碗药足比十斤黄连还苦,真是愁煞他这个最讨厌“吃苦”的人!

      展昭也不说话,只是将勺子放回碗中,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白玉堂头皮立刻一阵发麻。
      这一招屡试不爽,僵持不到一刻钟功夫,白玉堂便乖乖将碗接过来咕咚咕咚几口喝得干干净净——长苦不如短苦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只猫在官场里混久了,不说话冷淡的看着一个人时身上不怒而威的气势还真没人受得住!他本来一向是看不太起官场人的,偏偏对这只吃官饭的猫,就是没办法!

      “好了好了,我药也喝了,不用瞪我了吧?”
      展昭破颜笑道:“既然喝过了药,你就先歇吧,晚些我再来看你。”
      白玉堂一把扯住他,不让他走。展昭奇道:“怎么?”
      “你待会儿有事吗?”
      “……包大人今天从宫里回来了。”
      “要讨论案子?”
      “是呀。”
      “我也要去!”
      “玉堂……”
      “死猫,你关心我不让我帮你东奔西走也就罢了,我领你这份情!可是若是讨论案情这种只需要动动嘴巴的事你也把我排除在外——我可就不领你这份‘心意’了!”白玉堂横眉竖眼,平时赌气时还有三分可爱的表情,现在却是全然的愤怒。被排斥在外令他心中极度不满,好像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似的!
      展昭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不忍见他如此忿怨的模样,终于点了头:“好吧。”他一应承,那厢白玉堂立刻笑开,高兴得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

      心中暗叹克星就是克星,本来是打算得好好的事,却还是经不起他这么一闹。罢了,被他吃定也只有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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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封府这几日一波三折,祸事不断,包拯虽久经大风大浪此时却也是愁上眉梢。往日案子再过扑朔迷离,凭着手下人的手段和他明察秋毫的本事要破也不是难事,可是偏偏这次案子是清清楚楚的摆在面前,嫌犯也是再明白不过,就是没有证据。不但没有证据,还总是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举措打乱阵脚。皇上向他哭诉:“包卿你断案如神,务必要救我岚儿的性命!”被这么一托付,他更是愁上加愁。
      举目环顾四周,他沉声道:“当务之急,必须先为叶贵妃找到解药!”
      公孙策疑虑道:“既然展护卫说那些刺客是庞太师府上的人,这解药……恐怕不好找。”
      “……倒不是全无办法。”展昭一出声,十多双眼睛刷刷的全望在他身上。“我见那群刺客似乎与太师并不热络,说不得单独找他们把握还会多些。”
      “展兄有办法吗?那些人似乎与你有仇啊,他们会乖乖就范?”
      展昭向出言提醒的水然笑道:“展某没有法子,水兄却一定会有。”说到这里,也不等众人明白过这句话来,他又看看了其他人,略微沉吟,便打算将心中一直所想全说出来。

      “我最先一直以为这命案的背后真凶便是叶娉岚,心想她也许是想将命案稼祸于庞妃,借机挑起开封府与太师府间的纷争,以便为她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谋求渔利。可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简单。庞太师如此着急的种种动作表示,这里面也许真的牵扯到了他的什么利害之处。只是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选择下毒,若是我,便会干脆将叶娉岚杀了,死无对证,也不用如今生这么多是非……”

      包拯听了心里揣测良久,心想这其中许多不明究理的事怕不是他们坐在这里想想就能知道的,抬头看看展昭,又看看一直沉思不语的白玉堂,数种心思飞快转过。他心下有些后悔当初为何不与他们一起随驾去,即便去了不会有多少作用,也不用现在这样只能从几人口述中去想当日发生的种种情形……徒增有心无力之感,太难受。“……如此看来只有想办法探太师府了。”
      “大人说的是,展昭今日本来就有打算。”
      包拯听了心中安下不少,道:“那好,展护卫你小心行事,解药越快拿到越好,本府怕那宫中再多的灵丹妙药恐也拖不了贵妃性命太久。”
      “大人放心!”

      展昭这时算了算时辰,起身告退。包拯一怔:“现在就走?”
      “是,属下和人约好了。”
      他利索的行礼要走,白玉堂突然站起来把他扯到一边:“猫儿,那几个刺客……你可要小心,他们不是简单人!”
      展昭微微一笑:“我知道……”
      “你知道个鬼!告诉你,那日我冲进去救驾时明明听见那个什么老四说‘那老儿说的法子也不错,怎么我们非要如此麻烦’——可见他们几个并非完全从属于那庞老贼!你冒冒失失的跑去又摸不准他们底细,叫你小心你还不放在心上!”说到这里,翻个白眼:“你这次去先别急着动手,总之好好的去好好的回。”
      “玉堂……”
      白玉堂却将视线转到已经走到二人身边的水然身上:“反正一根头发都不许少,知道吗!”说罢狠狠瞪了水然一眼。
      水然却向他笑了一下,他知道白玉堂最后这句话是冲着他说的,不过见着他不高兴,自己心里倒是满舒坦的。却见展昭拍拍白玉堂肩膀,似是一切竟在不言中。
      展昭转身向水然道:“走吧。”
      当下也不再看白玉堂的反应,径直跟他出府。

      走出府外不远,展昭见水然竟是只身一人走在身旁,不由奇道:“芙蓉与潇湘呢?”
      “我让他们守在开封府。白兄现在有伤在身,若是此时有强敌上门便难以应付,留下他们可策万全。”
      展昭见他如此细心,心里有些感慨,此人若不是与自己有太多纠缠不清的利害关系,能结交为挚友倒是件极好的事。可惜苍天弄人,事无两全。

      “对了,展兄,你说约了人……你约了谁?”
      展昭回头见他一脸好奇,笑道:“宫里有人说庞妃今日要驾临太师府,你说我们是否该‘应邀而去’?”
      水然却是似笑非笑:“宫里的事展兄也知道得如此清楚,我倒不知展兄你也是个善用眼线之人。”
      展昭听了只淡道:“不是眼线,只是些朋友。”说话时却眼色微沉,似有些恼。
      他挂名御前四品带刀,为人又侠义,于宫中进进出出自然少不了认识些朋友。人家也不是贪他名利地位,只是敬他一副忠肝义胆而已,水然这么一说,却有些作践了他那群朋友的心意。
      水然立刻觉察到不对,又笑道:“我说错话了,展兄见谅。”
      “无心之失,展某不会怪的。”他抬头望了望日头,道:“看来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赶去太师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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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二人施展轻功不多时便到了那修得气势恢弘的太师府。一路上两人万分小心,隔着一条街的时候便以屋瓦飞檐为蔽,躲过太师府的暗哨轻巧翻进府墙内,又提气一纵,跃上一棵参天大树。整个太师府此时已是豁然眼下。
      展昭眼中微寒,每看这搜刮民脂民膏修起来的府邸一眼,他对庞吉的轻视也越多一分。旁边水然却在对着墙头机关好奇打量。

      那墙上每隔尺远便有一只铜制油灯,口径比寻常百姓家用的大了数倍不止,其内加满味道刺鼻的特制灯油,灯芯双指粗细,若是点亮数十丈外也能看清。
      展昭轻道:“那是无风夜里用的,一旦点上墙头便不能站人,就算有人强以轻功掠墙而过,带出的风劲也会刮灭灯火,灯火一灭,府内的兵士们就知道有不速之客了。”
      “倒防得仔细。”
      “兴许是上次玉堂闹的那一回让他领了教训,这才用的。江湖上许多帮派都用这招防夜,倒不怎么新鲜。”
      “防夜?是做了亏心事,害怕夜敲门么?”
      展昭笑了笑,却不答话,只是做个手势指指下面鱼贯而过的一队仆从。这一队每人各端着些鲜果糕点,像是要去招待某位贵客,走得很是着急。他俩相视一笑,知道领路人算是找到了,便悄悄的跳到屋顶上尾随而去。盏茶工夫,两人来到一处旁院,见那队仆从全走进了一座绣楼,他二人便也悄悄攀上楼顶,掀了几片屋瓦,下面正对二楼花厅。

      庞太师怒火滔天的骂声正好传了上来:“说你蠢你还不认!什么不好做你偏偏要去下毒害那个叶常锋,你以为你稼祸给叶娉岚的手段很高明吗?有眼睛的第一个怀疑的还不就是你!”
      “女儿……女儿是想过,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嫌我不够烦是不是?!”
      旁边“噗”的一声嗤笑,有男人的声音插进来:“庞爷,贵妃娘娘也真有本事,毒龙锥这种慢性子的迷药经她的手竟能成入口封喉的剧毒——厉害,是真厉害!”他刚说完,笑声又起,只是这次却是另一个男人的。
      “你们——”
      “老二老四!”这时又一个男人沉声道:“休得胡言乱语!……庞爷,两个弟弟不懂事,还请海涵。”
      “……算、算了吧!”庞太师似乎万分头痛,开始在花厅内来回踱步。
      屋顶上的展昭听得心惊,原来花厅内除了庞家父女,还有那日来犯的三个刺客!这喝阻的声音他听得分明,正是那日与他对峙良久的老大。
      真是踏破铁靴无觅处,还在想该怎么找出这些人,他们却自己现身了。

      “……秦彪,老夫请你们来做事,你们怎么总是阳奉阴违?”
      那老大原来叫秦彪,他冷笑数声,道:“庞爷,您弄错了吧?我们是被人差来的,却不是你请来的。再说,我们怎么阳奉阴违了?”
      “老夫叫你们想法子把那女人弄成畏罪自尽的样子,你们为什么只给她下毒?还有,老夫什么时候叫你们把皇上也牵扯进去的——自作主张!”
      “我们没对大宋皇帝动手,而那个叶贵妃……她没有解药自然死定了。您急什么?”
      “可她现在还没死!她一天不死老夫就一天不得安稳!……你们不都是下毒高手吗?我要你们再下狠手,下多少药都没关系,总之要尽快解决她!”
      “……在下尽力而为吧。”
      庞太师被他敷衍的口吻气得浑身直抖:“你……你竟敢如此和老夫说话……”
      “庞爷,看来您今日精神不佳,我们兄弟几个也不打扰了,告辞!”他话音一落,展昭他们就听见门吱呀的响了两声,三个人走得更是干脆。
      从瓦片空当向下看,却见庞太师站在中间已经是话不成句,被气得只能一手指着大敞的门直哆嗦。
      展昭听到这时,心中暗想这其中一大半的事竟然真的被玉堂说中,如此看来,那三人所为确实另有幕后之人指使。

      花厅内还传来庞妃委屈的声音:“爹,女儿当初只是想治治那女人,她得宠还不是因为娘家有个定远大将军,我想用慢性药控制了大将军不就等于制住了她,谁知我药还没下,他却莫名其妙地死掉了……”
      “够了!!我是你爹,还是当朝太师,一个将军算什么?!你就不会想想?!”
      “女儿只是……”
      “闭嘴!!”

      这时水然向展昭打了个眼色,两人便不再听下去,悄悄退出了庞府。他二人追着走了不远的秦彪三人而去,尾随两三里,竟然跟着他们来到京城赫赫有名的一座酒楼前。
      在外面等了两个时辰进去的三人还是没出来,展昭见此叹口气,对水然道:“你是生客,烦你进去打探一番。”水然点头去了。
      半刻工夫他便出来,道:“那三人好象住下了。”
      “……这里是酒楼,向来不住客。”
      “可他们分明是住下的,而且刚才我打听过,是老板娘亲自接待的。”
      “……那他们必定是这位老板娘的熟识。”展昭抬头看着那块篆刻着“昭阳楼”三个大字的红底招牌,心潮起伏。他思来算去,却没料到这事竟和二娘有关。

      “……如果他们之前就住在这里,展某不可能不知道。想来以前是住在庞府里的,只是和太师不睦,这才搬来了这里。”
      “哦?这里人来人往,他们不怕被发现?”
      “……水兄,你足智多谋,却为何总是明知故问?他们既然敢住在这儿,自然不会害怕被发现……更何况他们现在是巴不得我们早些知道呢!”
      “怎么说?”水然还是问。

      展昭闻言无奈看向他,心想这人终究还是表里不一不可交心之人,明明什么都看在眼里,却硬是装作什么都不知。他见水然只是抿唇淡笑等他回话,便也笑了笑,转了话题:“水兄,你想那些人会听太师的话再下杀手吗?”
      “……听他们方才的语气……似乎不会。”
      “没错,他们当然不会,因为他们不敢!”
      “噢?”
      “这几人……展某虽不知根底,不过他们兄弟情深却是一目了然的。上次丢下了那个老三也是不得已的事,若是我没猜错,他们现在必定在想尽办法救这个兄弟!……可这个兄弟在哪儿呢?——不在宫中人手上。因为若是在,庞太师一定早就想办法营救……或是干脆杀人灭口了,总之只要太师有动作,他们就会觉察。可是太师显然并不知情,因此,老三并不在皇上手中。”
      “……那会在哪里?”
      “不在皇宫天牢,自然就只能是被秘押在开封府大牢了。”
      “……”
      “他们知道开封府在查的命案与叶贵妃有关,无论破案与否,贵妃都不能出事——因为开封府担不起这个责任。偏巧现在贵妃身中剧毒,解药又攥在他们手里……水兄,你若是他们,会怎样?”
      “……若是笃定兄弟在开封府,自然会拿解药要挟换人。”
      “正是!也因为如此,他们才不愿意再对叶娉岚下手,因为他们不能用兄弟的命去做赌注。叶娉岚若死了,他们的兄弟自然也会赔命。”

      展昭分析得有理有据。他心思一向缜密,这些抽丝剥茧的事在他手中显得容易非常,可是听他款款道来,水然却意外的沉默下去。很久之后,他才缓缓道:“……展兄,你说了这么多,虽然句句在理却忘了那个老三早就死了,我们能拿什么去和他们交换?”
      他甫说完,却见展昭凝目注视于他,眼中闪烁点点光辉竟含了可怜惋惜之意。许久,才听见展昭仰天一叹:“…………你终不愿与展某坦诚相见。”

      “……水兄…………何必呢?”

      …………朗朗日光之下,人心秽暗之处似也被照了个清清楚楚,满心的机智在这时竟没有半分用处,仿佛与不可告人的心思一起……被这份阳光涤洗得透明…………
      ……水然看着面上带着几分无奈的展昭,忽然想起那个已经久远得快要忘记的日子里,也有一个人,也是在这样明亮的日光下……如此……如此无奈的注视着他……对他说——你终不愿放过我……………………

      ……刹那间,痛苦与快乐的记忆或思绪都在脑中如风中飞花般零落散开如斯而去…………只是在那飞花飘零间……在那交错凌乱的一幕幕中……那张苍白悲伤的脸…………竟是如此……清楚………………………

      心疼痛。带着一种无法挽回的懊恼,带着一丝难以原谅的可恨……痛得无法忍受………………

      水然想那如水一样流逝不再的时光可能再来吗?那纵使怨着恨着却依然会乖巧的俯在他怀中的人会回来吗?……他注视着眼前的人,却像是在注视一个美丽却永远不会实现的梦…………梦的彼岸,便是尽头。

      耳边又听到那温润的声音缓缓道:“……展某可以不计较你对玉堂做了什么,但是水兄,事关人命,请将那人交出来吧。”

      ……他微微怅然的笑了……不是平常温和无质地的笑,而是一种……从宿命与红尘中窥破的笑……极浅的……浮现在唇角…………

      “展兄,我并没对白玉堂做过什么……至于你要的人……我给你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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