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日，夏之夜（正泽）

　　薇薇安死了。
　　公孙泽一直告诫她要注意安全，枪弹横飞的时候，子弹是不长眼睛的，可她是一个记者，冒险的天性在骨子里刻着。
　　葬礼那天下着大雨，公孙泽面无表情，他没有哭，似乎是十年前公孙亮死的时候他的泪就早已流干了，他看着薇薇安的棺木一点点的被土掩盖，他纹丝不动。
　　DBI的人全都来了，连梦飞都来了，包妈哭得死去活来，sherry扶着她安慰她，自己却也忍不住哭了，这个女孩就跟她自己的妹妹一样，活波可爱，正值花季却这样凋零了。展超死死攥着拳头，眼中一片血色，他在悲痛，他在愤怒，却是无计可施。
　　每个人都沉寂在悲伤中。
　　漫长的葬礼过去了，人群缓缓的消散在雨幕中，包妈一边哭一边频频的回头，最终还是走远了。
　　公孙泽还在原地，他没有撑伞，雨水肆意的冲刷着他的眉目，一双手搭上了他被淋得湿淋淋的肩膀，半搂着他。
　　“探长哥，哭大声点吧，这样憋着难受。”
　　公孙泽终于将目光重新聚焦起来，微微侧头看清了眼前的人，是包正。
　　“我没事。”声音哑得厉害。
　　包正不再说话，只静静的陪他在雨中站着。
　　“你说人死了之后是不是就可以和以前死去的人相见了？”公孙泽突然开口，转头看着包正。
　　包正不答话，叹了口气，只是深深的望着他，好像这一刻所有的话语都失去了作用。
　　等不到回答的公孙泽再次将目光放在了墓碑上，墓碑上的少女笑得很开心，年轻的笑容，明媚而富有感染力。他竟然微微笑了一声：“薇薇安和大哥大概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团聚了，薇薇安陪了我十年，现在她只是先去陪大哥了。”
　　“阿泽，你还有我们。”包正顿了顿，“还有我。”
　　就像电影的慢镜头一样，黑色西装的男子先是背脊弯了，双肩微微颤动着，紧接着一丝微弱的啜泣声从他唇间漏出，直至最终悲恸哭号，声声泣血。

　　包妈搬了出去，她说这里处处都是她的影子，她呆不下去。
　　她说：“公公，跟包妈走吧，以后你就是我儿子。”
　　公孙泽没有挽留，自然更没有走，凄冷的灯光下他环视着这间房子，这里曾经出现过很多人，热闹异常，她们在这里彻夜狂欢，五光十色，妖魔般肆意张扬。可最终还是一个个走了，消失了，不见了。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慢慢蜷成一团，只剩自己了。
　　一片阴影当头罩下，似乎还伴随着那人独特的气息。公孙泽抬头，包正呲牙一笑：“探长哥，今晚我睡哪儿啊？”
　　他愣愣的看着他，似乎在问你怎么不陪着你妈妈？
　　包正抬手轻轻抚上那人的脸庞，长长叹了口气：“我又回来了，我放心不下你。”
　　公孙泽看着他，满眼的悲伤似乎就那么溢出来了，水汽氤氲的双目反射着冰冷的灯光，恍若一滩破碎的琉璃。
　　包正慢慢蹲下去，双手捧着那人的脸庞：“我陪着你，没有了公孙亮，没有了薇薇安，还有我，你还有我。”
　　“包正。”
　　“我在。”
　　“包正。”
　　“我在，阿泽。”

　　生活的残酷就在于，无论发生了什么，它都按照原来的轨迹继续着。对于薇薇安的事，DBI除了能去参加她的葬礼，给公孙泽放一个长假之外，别无他法。德城继续存在着，罪恶便也一刻都停息不了，不能因为一家悲喜影响了整个德城的秩序。
　　只是公孙泽没要那个假期，薇薇安葬礼结束的第二天他就回归了岗位，表面看起来似乎跟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还是有什么改变了，比如，他再也不会缠着包正问，我严肃吗？然后自问自答，我一点也不严肃，我觉得我一点也不严肃。
　　他现在是真正的沉寂，没有表情，没有话语，除非必要他甚至不会出声。
　　“公孙泽。”sherry在办公室拦住了他，“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
　　“我很好，你……”
　　“你很不好！”sherry粗鲁的打断他的话，“还当我们是朋友的话，就说出来，生活还得继续，你不要把自己关起来。”
　　“我知道这道伤口很深，愈合需要时间，可你别把大家都拒之门外啊，我们是朋友！朋友是什么，朋友就是这种时候互相依靠的，可你都是怎么做的，你根本没有把我们当朋友！”
　　她一向是高贵优雅的代名词，处事不惊，云淡风轻，可这次她竟失态至此，公孙泽有些微微的错愕。
　　“sherry。”他叫着她的名字，却不知该怎么接后文，眼神躲闪着。
　　胡雪莉捋了捋滑下鬓角的头发，有些脱力：“去喝一杯吧。”

　　老布的酒吧还是原样，从里到外散发着店如其名的气息，难怪除了DBI一群怪胎之外就鲜少见外人光临。
　　明明才几天没来，可当坐上熟悉的位置，对面坐上熟悉的人，一切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着让人昏昏欲睡，慵懒却真实，就像那夜包正抱着他的感觉，他就像一团火，将自己从昏暗寒冷的黑夜里拯救出来。
　　“老布，两杯特饮！”
　　从来到酒吧到现在，两人都没有说话，胡雪莉静静看着公孙泽，公孙泽神游物外，老布这一嗓子将两人同时拉了回来。
　　公孙泽轻笑：“老布，哪有你这样卖酒的？”
　　老布斜叼着一根烟，哼了一声：“我这里是酒吧，又不是公园的长椅，你们不喝东西光坐着，影响我生意。”
　　胡雪莉也笑：“那今天的特饮叫什么名字？”
　　两杯淡金色的液体摆上桌。
　　“忘年。”
　　忘年，公孙泽端起酒杯摇了摇，阳光与杯中的液体是同样的颜色，晃动的水色闪烁着琥珀般的光芒，入口却是浅浅的艾香，味苦而清冽。
　　胡雪莉喝了一口，放下杯子，问道：“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嗯？”公孙泽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的朝胡雪莉看了一眼，“哦，快了，昨天抓了几个人，展超正在审。”

　　“你说不说？！”
　　展超一拳将那一身奇装异服的男子揍倒在地，目光里似乎能喷出火来，不待那人反应，他欺身向前，一脚踩上那人的胸膛，凶狠异常：“问你最后一遍，说还是不说？！”
　　那人痛苦的咳着，满脸的血污，几乎不成人形了。
　　“小玩命，别打了，打死了可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老马拉住正准备下脚踹的展超。
　　展超闭上眼睛，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了，掉头走出了审讯室。
　　薇薇安，对不起，是我没用。

　　“探长哥，该下班了。”来者倚着门框，露出他标志性的白牙，咧着嘴笑道。
　　公孙泽正在整理手中的资料，闻言瞥了他一眼：“最近就你下班最积极！”
　　那人没脸没皮惯了，迈开长腿走到桌前，一张黑脸就凑到了公孙泽眼皮底下：“二人世界可比单身汉的日子好过多了。”
　　“你！”公孙探长那张俊白的脸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
　　“走吧，走吧，走吧。”某个不要脸的黑炭绕到桌后环住探长的半个身子，就这么给人半推半抱的弄走了。
　　“今天你想吃什么？”公孙泽边打着方向盘倒车，边问身边的人。
　　“嗯……让我想想！”包正皱着眉头以显示自己正在冥思苦想。
　　公孙泽好整以暇的停下车看他耍宝：“再想下去天就黑了，到时候张婶收摊了什么都是白搭。”
　　包正苦哈哈的看着公孙泽：“想吃的太多了，不好挑。”
　　公孙泽白了他一眼，重新打火发车：“既然这样，那就回收你的选择权，今晚吃什么都听我的！”
　　包正惊恐：“那你别都是鸡鸭鱼肉火腿熏肉什么的乱买啊！我警告你，你这么做是谋杀亲夫！谋杀亲……啊！”
　　“砰！”
　　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公孙探长方向盘猛转180度。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昨晚没拉严实的窗帘偷偷溜了进来，落在在床上还在酣睡的公孙泽脸上，他静静的躺在那里，阳光为他有些苍白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晕，合在一起的眼睫如蝴蝶翅膀一样轻轻颤动着，他要醒了。
　　“阿泽。”
　　他微微睁开眼睛，任那人的吻落在额头，一滴泪毫无预兆的便滑落了下来。
　　“乖，哭什么？”包正用拇指在他眼角蹭了蹭，将泪痕抹去，“你还有我呢。”
　　公孙泽紧紧握着他的手，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摇了摇头：“没事了，做了个梦。”
　　包正坐在床沿上将人搂进怀里，慢慢安抚着：“一个梦也值得你这样，好了，等待会展超知道，你可就什么威信都没有了。”
　　“知道了。”那声音里明明还带着鼻音，却偏偏要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包正侧头宠溺的笑了笑。

　　“探探长！”老王火急火燎的跑进了办公室，“招……招招了！”
　　公孙泽猛然间站了起来，追问道：“在哪儿？！”
　　“天……天……”
　　“哎呀！天福路！”
　　“8……8……”
　　“88号！”老马一把推开结结巴巴的老王，对公孙泽道，“那群疯子在天福路88号！”
　　“走！”

　　层层叠叠的警察包围了那栋别墅，时近午夜，屋子里灯光闪烁，光怪陆离，但却寂静的不可思议。众人慢慢靠近大厅，模模糊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和男子哼着歌的声音，旋律欢快，但这种情景下听着却是说不出的诡异。
　　情况不明，不好贸然行动，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屋里的旋律没有间断。
　　满身鞭痕的少女。
　　公孙泽捂住头，脑海中突然出现的画面叫他惊恐万分：“行动！”
　　一声巨响，警察从被破坏的大门一拥而入，可屋内的景象却超乎了众人的想象。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整间屋子，光怪陆离的灯光下人影憧憧，各式各样的姿势，有在跳舞的绅士淑女，有穿插其中的服务员，有坐在吧台前借酒浇愁的失意人，也有被女士们围绕的浪荡子。
　　只是，一切都是静止的，无声的。
　　男子的哼唱声停住了，身着白色西服的男子从“人群”中出现，直直望着公孙泽，张开双臂，歪了歪头，似乎邀功般一笑：“欢迎您的到来，我的少爷。”
　　枪口一致指向男子，男子却似乎是丝毫不在意般，缓缓朝公孙泽走去：“满意我的作品吗？”
　　公孙泽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枪，被那人逼着一步步后退：“别过来！”
　　男子一直微笑着，闻言露出几分苦恼的神情，前进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少爷不喜欢？”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而又笑了：“也是，我最完美的作品已经送给了少爷，少爷怎么会再喜欢这些呢？”
　　公孙泽六神无主，展超早已经按捺不住，若不是旁边有人拉着，只怕早已冲上去了，他大吼着：“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薇薇安做了什么你要那样对她！”
　　“因为她是少爷的妹妹啊。”男子无辜的耸耸肩，“我只是想让少爷记住我而已。”
　　说道这里，男子的眼神稍稍有些黯淡：“可是少爷居然忘记了。”
　　他再次抬起头，看着公孙泽：“少爷，现在想起我了吗？”
　　“啊！”公孙泽绝望的尖叫，同一时间，枪声响起，男子嘴角噙着一抹满足的笑容，倒在血泊之中。
　　十年前的惊鸿一瞥，从此便深藏在了心底，只是你的爱却还是给了别人，于是啊，得不到你的爱，那就给我你的恐惧，你的悲伤，你的恨。可是没想到我的少爷那样的脆弱，居然选择了忘却。呵呵，便只好重新唤醒你的记忆了，无论怎样，总是不会叫你忘了我的，我的少爷……

　　包正，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阿泽。

　　他平静的回家，平静的洗完了澡，安静的看了会儿书。
　　翌日清晨，阳光再次爬上他的脸庞，爬上他的眉梢，洒满他的身体。
　　他手里握着一周前的报纸。
　　头条。
　　美少女作家惨遭虐杀，独立检察官车祸横死。

　　床边的桌子上放着空了的安眠药瓶子。

　　他微微睁开眼睛，包正，你在哪里？
　　他轻轻拥住他，我在这里，阿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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