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无痕（允在）

　　允浩的生辰过后不久，府里又忙碌起来，据说是丞相一家要来拜访。这天，下人们被告知不能随意走动。

　　“你知道丞相千金吗？虽然才十五，不过那模样，啧啧，真是天仙下凡。”

　　“真的吗？好想见见啊……”

　　那群少年聚在一起议论着。自从那次以后，他们也不招惹允浩了，允浩更是不愿理他们，这几天倒也相安无事。

　　丞相千金？这金家果真有权有势啊，允浩心想。听到那群少年说天仙下凡，允浩的脑中又浮现了那个白色的身影……明明是天仙一般的人，为什么会那么过分呢……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着，等允浩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走到了后院。

　　自己两次见到在中，都是在这后院。眼前的是那熟悉的池塘。天气又冷了几分，此时的池塘表面结了一层薄冰。即使是站在远处观望，也能感到些微的寒意。当初跳得真是决绝呢，允浩苦笑。他把目光从池塘移开，环视后院，竟发现后院出奇地美。

　　时近深冬，本应荒芜的院落，却被那枝头的白梅衬得生机勃勃。白梅临寒绽放，清香随风四溢。小小的花冰清玉洁，不可亵渎，正如那少年给自己的第一印象，可没想到……

　　“啊！”叫声打断了允浩的思路，他循声望去，竟看到一位美丽的小姐，虽是国色天香，但比起那少年，还是少了几分出尘。奇怪，自己怎会将两人比较？允浩急忙将此念头从脑中驱走。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小姐脸色微赧。

　　“什么忙？”允浩问，不由地有些恍惚，自己与那少年的初次相遇也是如此的开头，只是那少年的语气可不似这般客气。

　　“我的丝帕被风吹到那梅树上了，可以帮我取下来吗？”小姐的声音柔柔的，不似那少年的清亮。

　　“好。”允浩说着，朝枝桠上看，待寻到那丝帕，身体跃起，轻巧地将那丝帕取下，交给小姐。

　　“谢谢……”小姐害羞地朝他一笑，正欲走，却被地上的树枝绊倒了，身体前倾，允浩忙上前接住了她，一阵幽香扑鼻而来。香玉在怀，允浩却皱起了眉。

　　“真是……太感谢了。”小姐站直身体，又向他道谢。

　　“凌小姐，您在这里做什么呢？”记忆中的清亮声音传来，随后熟悉的白色身影走近，在中依然是那么清丽脱俗。

　　凌小姐见在中来了，礼貌地朝他一笑，道：“我的丝帕被风吹到树上了，是他帮我取下的。”

　　“是你？”在中看到允浩，略一惊讶，“你还真是喜欢助人呢。”

　　感觉到在中话里有话，允浩默不做声。“我记得让李总管吩咐过，下人不能随意走动的吧？”在中又道，“凌小姐，这里没什么可看的，我带你去其他地方看看。”说着，在中便领凌小姐走了，那凌小姐走了几步，竟回头朝允浩嫣然一笑。

　　这一幕被在中看到了，包括刚刚发生的一切。哼，在中心想，不过是个奴才，居然想高攀丞相千金，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你！

　　允浩看着两人渐渐远去，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惆怅……

　　送走丞相一家，在中叫来了李总管。“李总管，前几日进来的小子叫什么？”

　　“回少爷，似乎是叫郑允浩。”李总管想了想，答道。

　　“郑允浩么……李总管，你去把那几个和郑允浩一起的奴才找来。”

　　“是。”李总管立刻出去了，很快便带来了那几个少年。

　　在中扫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几个去整那个郑允浩，用得方法越惨越好，但记得他留条命。如果办得好，重重有赏。”

　　那几个少年一听重重有赏，立刻两眼放光，忙跪下磕头谢恩。在中摆摆手，那几个少年就退下了。

　　“少爷，您要整那奴才只需吩咐小的，小的立马会教训他，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李总管不解地问。

　　“你教训他，只是让他受些皮外伤，过几天就会好。但有些伤害，一辈子……都好不了。”在中的目光变得很阴冷。

　　“但少爷，那些奴才又不懂得……”

　　“所以要用利诱，逼他们想出最惨的方法。况且他们与郑允浩相处了几日，心里应该有数。就算造不成大伤害，屡次的小伤害加起来，击垮他……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在中缓缓道。

　　“少爷英明！”李总管立刻献媚。

　　郑允浩，你倒有点本事，居然能让凌小姐打听你的事情。不过，你的运气也到此为止了，我不会让你舒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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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允浩向小屋走去。虽然小屋简陋、寒冷，但允浩却很喜欢，因为在那里，有家的感觉。走了不久，可以看见小屋了。和往常不同，隐隐传来一些嘈杂。允浩走近，竟发现那几个少年在摆弄着一件衣服。

　　“大家看，这布多破啊！”为首的少年说着，甩了甩那件衣服。

　　“就是，用来抹地刚好！”其余少年纷纷道。

　　那件是……娘给自己缝的棉衣！允浩立刻冲过去抢，那少年一惊，立刻向后退，差点摔倒。

　　“把它给我！”允浩冷冷道。

　　“不给！我要用它抹地！”

　　允浩又扑上去抢，其余少年马上拉住了允浩，用力将他按到了地上。为首的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看来……这破布对你很重要啊。”

　　允浩抬起头，愤怒地瞪着他。“这眼神……真是惹人讨厌！”少年说着，一脚踹到了允浩的左眼上，眼眶顿时青了一块。

　　“哼，你，给我到屋里找把剪刀！”被指名的少年听到，立即进了屋。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允浩大喝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少年接过剪刀。允浩拼命地挣扎，那群少年死命地压住他。

　　“你好好看着吧。”少年恶狠狠地说，拿起剪刀，剪了下去。

　　“住手！”允浩大叫。少年冷笑了一下，继续剪。

　　“住手啊——”

　　棉衣很快被剪碎了，布片及棉絮飘落，像垂死的蝴蝶。允浩觉得自己的心也似那棉衣，碎成了无数片。少年踩在那些碎片上，使劲用脚碾了碾，道：“这破布擦得倒还挺干净。”

　　允浩的头垂着，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哦，他身上还有！把他身上的扒下来，继续剪！”少年叫道，其余少年立刻七手八脚地扒允浩的衣服。

　　娘花了数个日夜缝好、留给自己的唯一一件棉衣，就这样，就这样……少年们感到允浩的身子抖得厉害，不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你们……”他们听到了允浩嘶哑的声音，“你们这群混蛋！”允浩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了他们的压制。他双目赤红，像一头咆哮的狮子，扑向了那个剪棉衣的少年，把他按到地上死命地打。那少年惨叫连连，其余少年全惊呆了，半天才回过神去拉允浩，却都被允浩甩开了。他们爬起来想围住允浩，允浩似乎失去了理智，见谁上前就狠狠地打。他踢打着、抓咬着、撕扯着，仿佛受了极大的怨气，狠命地发泄着。那群少年吓坏了，好不容易才拉起几个已动弹不得的少年，狼狈地逃走了。

　　允浩喘得很厉害，许久才平静了一些。他颤抖地蹲下身子，一片、一片，专注地捡着布片和棉絮。然后，紧紧地将它们抱到怀里。“娘……”泪，顺着沾满血污的脸滚落……

　　当婆婆回来，只看到满地狼籍，以及一个孩子失神地抱着一团碎布。他的身影，那么孤独，那么哀伤……

　　次日，允浩去干活的地方时，竟发现一个人也没有。“你过来，李总管找你。”一个壮汉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就把他扯走了，允浩的心中浮起一丝不安。

　　走了片刻，壮汉将允浩推进了一个房间。房间内很昏暗，允浩向前望去，看到李总管正趾高气扬地坐在前方。

　　“跪下！”壮汗往允浩的膝处踢了一脚，允浩感到一阵疼，跪了下来。

　　“你小子，倒真是猖狂啊。”李总管端起桌上的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道。

　　允浩瞪着他，不做声。

　　“居然敢打人，是想造反吗！”李总管拍案而起。“少爷他到底嫩了些，以为那群奴才会有用，结果……还不是要靠我。”他说着，拍拍手，几个虎背熊腰的家丁出来了。

　　“你们，给我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小子！”李总管大喝道。那几个家丁立刻走向允浩，粗暴地把他扯到房间一边，允浩这才发现房间的墙壁上居然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不由倒抽了一口气。

　　“先灭灭他的威风！”李总管指挥道。那几个家丁听了，把允浩吊了起来，扯了他的上衣，允浩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其中一个拿了一条蛇身般粗的鞭子，蘸了些辣椒水，狠狠地抽了上去。

　　“啊！”允浩忍不住惨叫出声。鞭子一抽上去，身上就火辣辣地疼。似乎有液体留下，皮肯定绽开了。伤口再遇到辣椒水，痛得仿佛烧起来了。

　　“打！给我狠狠地打！”李总管大叫。那些家丁听了，卖力地抽打了起来。允浩的身上瞬间布满了道道血痕，触目惊心。满屋只有“噼噼啪啪”的声音回荡着，响亮地可怕。前几天的伤还没痊愈，现在又受此重创，但允浩却紧咬着唇，不叫一声。渐渐地，他觉得自己快痛晕了……

　　“不能让他晕过去！”李总管怒喝，冰冷的水立刻泼向了允浩。冷热相交，痛苦难言。允浩的下唇已经咬出了血。很快，鞭子又抽了上来……

　　“使劲打！臭小子，居然敢打人，还想和少爷争丞相千金！看我怎么收拾你！打！”李总管继续大叫着。

　　少爷？丞相千金？允浩想起了昨天的事……是他吗，只是因为我帮那位小姐捡丝帕，他就……一股腥甜涌上了喉间。

　　“李总管，他吐血了！”一个家丁叫道。李总管正欲开口，允浩先开口了：“打呀！怎么不打了？金在中怎么不出来？怕见血吗？你们这群胆小鬼！”

　　“什么？”李总管发怒了，“臭小子！就随你的心愿！打！不准留情！”酷刑又开始了。

　　“李总管——”是婆婆的声音，“李总管，求求您放过他吧，他还是个孩子啊！”

　　“孩子？孩子就可以这么嚣张吗？”李总管喝道。

　　“李总管，我求求您了！”婆婆跪下了。

　　“婆婆——”允浩惊叫。

　　“孩子，求饶吧。”婆婆看到允浩满身的伤，已是泪留满面。“不要再倔强了……”

　　“婆婆……”对不起，这一次，我……“我没有错！你去把金在中叫来！我要和他当面对质！”允浩叫道。

　　“居然敢直呼少爷的名字，打烂他的嘴！”随着“啪”地一声，允浩的唇裂开了，血流了下来，混着辣椒的味道，又辣又咸，痛，反倒不那么明显了。

　　“李总管——”婆婆爬到了李总管跟前，拼命地磕头。“求求您，求求您放过他吧……”

　　咚、咚、咚、咚……每一下都似敲在允浩的心上。身体已痛到麻木，心却又不可抑制地痛了起来。

　　“滚！”李总管一脚踢开了婆婆，“继续打！不准停！”

　　“李总管，再打下去恐怕要出人命了……”连家丁都有些不忍。

　　李总管猛然想起少爷说过要留这小子一条命，于是说：“停下！今天就放过你，好自为知吧！”说完，便领着一群家丁走了。

　　婆婆吃力地爬起，将允浩放下，发现这孩子已成了血人，全身竟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孩子，苦命的孩子……”婆婆的泪再次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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