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鱼

　　暑假回乡下老家。我的心情是郁闷的。相恋四年的男友陈背地里一直在与别的女孩暗通款曲。我厌倦了他的花心与自私。毫不犹豫地提出分手。看着他长吁一口气的神情。我才知道他一直在等着我开口。我心中暗自觉得可气和好笑。我没厌倦，你倒是先厌倦起我来了。还有就是现实的我的前途问题，飘渺虚无如空中楼阁。专科毕业后一直呆在家里。父母总是唉声叹气。逢人便说这女儿没用。我装作没听到。心里却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可怜的是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无法满足。
　　从小的家教是严格的。据亲戚邻里说，童年的我聪明乖巧可爱一如天使。家里一直指望着我能光宗耀祖，出人头地。可成年了，性格中乖戾暴躁的一面渐渐显露。叛逆霸道的我总想反抗一些什么，挣脱一些什么。父母弄不懂我怎就成了一个头上长角身上多刺的怪女孩。以前的温顺懂事一去不复返。
　　便越发对我严加管教。一心要把我这棵长歪的苗扶正。他们是忙碌地，也是盲目地。除了让我呆在家里，不许出去玩，便一天到晚忙于家族生意，并无时间来关心我的情绪。我的心里有各种各样的力在那里左冲右突，找不到出口。但我沉默着，无法诉说。所有的激情，所有的梦想，所有的热血在我体内发酵。我想要渲泄。可是我只是一只关在笼中的兽。我记得自己的心里一直在呼喊着两个字：自由！自由！我时常向上苍祈祷：请给我一双翅膀。我要飞！
　　所以当这个世界向我初现一点端倪，当人生展现给我第一抹亮色，当有一个人开始关心我的情绪，我便义无返顾地迈出了自己的脚步，追随着这个人而去。
　　我不知道这个人----陈实际上是我人生的第一道动难。我如此迫切地想要摆脱身上的桎梏。陈的出现是一个契机。我迅速地与他生活在一起。彼时我19岁。成天幻想着在新的环境下由陈给予我的全然的自由与关心，还有我和他将组建的幸福美满的家庭。父母还在忙着生意。他们不知道这个女儿巳朝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现在我23岁了。陈巳另觅到美娇娘，离我而去。我身上的桎梏却更重。还有了一颗提早衰老的心。无力承担。我时常仰望星空：“自由”的真正含义是什么？可是上帝一直没有给我那双会飞的翅膀。
　　呆在家里的日子是无聊的。我偶尔看看小说，大部分的时间是发呆。我的心酸楚地疼痛着。为提前逝去的青春，为我年轻的容易背叛的爱情。想着想着就要哭，可是双目干涸，没有泪水。
　　父母现在结束了生意。一心在家养老。也试着来关心我。可是我们之间隔着的岂是几千几百公里的距离？我们隔着的是漫长的时间长河，彼此巳无法泅渡。他们希望我考研。谈何容易？我现在看见课本就头痛。对考研这两个字更是没有激情，也没有信心。大多数的时候，我都是在地坪上一圈一圈地散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乡村的风光是怡人的。稻田里绿浪翻滚，池塘上水光潋滟，群山波澜起伏。我的视线总是在眺望远方，可是前方是一片白茫茫的虚无。
　　我家地坪边有一口池塘。里面的鱼儿在清晨的时候总是浮到水面上来透气。呼出一个一个的小气泡。自由。快乐。
　　为了农田灌溉的便利，每个池塘的塘基上都有一个出水口。这个池塘的出水口就在我家地坪边上。水从池塘流到塘基下稻田边的小水沟里，双从这条小水沟流到下面一点的池塘里。父亲用水泥在塘基的出水口到水沟的地方砌了一个四米高的很陡的小斜坡。水便沿着斜坡顺流而下。
　　那天，一直下雨的天突然放睛了。空气清新。能闻到风中草的芳香。池塘的水满满的。混浊面剔透。塘基的出水口那儿水声潺潺。
　　我和往日一样在地坪上漫无目的地转着圈。就象被卷入漩涡的船。在水流的冲击下无意识地打转。唯其的无意识，才使它越转越快，越陷越深。
　　突然，不知是什么触动了我的神经？是清葱的流水声吧？我俯到地坪边的栏杆上去看那条小水沟。我看到一小片，一小片的银白用力地跃上斜坡，然后又被水流冲了下来。开始我还以为是小水花。待看清楚了，才发现是鱼，是很小很小的鱼。而且是那种永远也长不成大鱼的小鱼。不会比我的大拇指指甲大多少。
　　我以为只是凑巧才看到了这样的情形。于是俯在栏杆上定睛细看。那些小鱼可能是从下面的池塘里沿水沟逆水一直游上来的。这么小的鱼，游这么长一段距离，对于它们来说，应该是二万五千里长征了吧！原本以为游到这里会是另一片福地洞天，殊不知更险恶的前途正在等着它们。
　　它们不知道前面是一道它们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鸿沟。它们只知道一次接一次地向水流来的方向用力地跳跃。被冲下来以后，又积蓄力量发起另一次冲击。
　　真是好样的小鱼！
　　我看着一条又一条小鱼在空中划过一道又一道银白色的弧线，重重地摔在水泥坡上，然后被水流冲下去。一次又一次，永不言败。这是一些多么小的鱼啊！难道它们不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长大吗？难道它们不知道生命对于它们来说只是短短的一瞬吗？难道它们不知道前方只是更浓重的黑暗与未知吗？它们只是不知疲倦地跳跃着，仿佛是为着这样一个坚定的信念：到上游去！到上游去！
　　我不知道自己俯在那里看了多久。只感到眼睛酸涩。眼前渐渐模糊了。那些跳跃的逆水的小鱼在空中划出一条又一条银白色的弧线。这些弧线越画越多，越画越密。直至最后，我看见两滴晶莹的泪从眼眶里滴落下来。
　　这泪水越流越多。在我脸上江成了两条小溪。我耸动双肩，终于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所有的积郁，所有的疼痛，随着这滂沱的泪水一泻而出。在悲恸落泪的同时，我感觉到心里有一种新的东西在茁壮发芽，在膨胀，在延伸，竟冲破了那个桎梏，弥漫了我的整个胸腔。
　　我感到全身流动着新生的血液。我知道自己的上游在哪儿了。我要用尽所有的力向上跳跃。以一个完美的姿势。不管我是跃上了理想的云端还是被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距离下一次考研还有五个月时间。我又回到了学校。选了自己一直喜欢的英语专业。到一所大学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天天跟那些大学生们到图书馆自习。我还参加了政治辅导班。结识了一些考研的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一心一意，心无旁骛，体会到学习给自己带来的快感。
　　现在，我巳是这所大学英语专业的研究生。我的生活有序，稳定，向着一个既定的目标前进。我的体内充盈着蓬勃向上的精神与能量。我和父母巳开始无话不谈。
　　只是我仍时常想起那些鱼。那些逆水往上游的小鱼。那些跳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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