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I

作者:苏瑞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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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盼春归


      那一天乔珊简直倒霉透顶了,言宇无缘无故的跟她提分手,还给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你永远也长不大,我不想再照顾个孩子了。”什么跟什么,她今年二十五岁,怎么就是孩子了?!她不服,可也不想去求言宇,为赌一口气,那手分的也就异常洒脱。只是转身的一刻,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心痛的仿佛有把刀子在剜。她怎么就是个孩子了?
      一路上都在想这问题,便忘了要看红绿灯,差点儿就被车给撞飞,好险。心里的痛楚还没缓过来,那颗心就又开始扑腾扑腾的狂跳着,每一下,都带出了委屈。她和言宇都已经谈婚论嫁了,言家二老也对她好的不得了,亲戚朋友全知道,这一下子分了手,要她怎么还有脸出去见人呀!越想越委屈,鼻子一下下的吸着气,五脏六腑心肺血管都跟着紧缩,快要没有空间让那血液循环了。真难受!
      这还不算,天公不作美,没等到家那雨就开始哗啦哗啦的下个不停,的士拦不到,只好变落汤鸡。脸上全是水,她自己也分不出是泪还是雨。好容易到了所住的公寓,偏偏电梯又坏了……Oh,My God!15楼耶,叫她一节一节的爬上去,还不要累死!面对着明亮如镜子的电梯门,她只觉沮丧,同言宇的那些是非恩怨顿时成了鸡毛蒜皮的小儿科。
      镜子里的人,肿着一双红通通似白兔的眼睛,越发显得那面色苍白,湿黑的短发还在往下嘀嗒水珠,简直狼狈到了极点。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呀!身后不时有人走过,会用好奇的目光快速扫她一眼,那目光经过镜子的折射再次进入她的视线范围,让她知晓了自己究竟有多不堪!这样的处境,不由心头火起,也就又恨起了言宇,恨得她都想把他给大卸八块,不是他,她怎会如此倒霉!
      愤愤然的去爬了楼梯,一节又一节,好像天梯一样,没完没了。终于到了家,可是打开门后却发现她养的小猫猫没有像平常那样晃晃悠悠的出来迎接她,不是不奇怪,于是轻轻的唤着,“猫猫——猫猫——猫猫——”好久好久,都不见小猫猫的踪迹。也顾不得身上又湿又冷,脱掉鞋子就趴在地上到处找猫。一边找,一边唤。
      钟凯锋第一次见到的乔珊,就是这副尊容,双膝双手都按跪在地上,脑袋还左转转右转转,嘴里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她穿着白底黑花的连衣裙,那花像是用毛笔尖随意勾勒的线条,粗细不一,很抽象,因为衣料湿透的缘故,水水的,倒有几分花朵次第开放的样子。也因为那衣料湿尽透尽,完全贴合身体,现出凹凸有致的身材。细细的腰带,反像一个袖珍型的呼拉圈围在腰际。不是不惊诧。世人都有不雅观的时候,可往往是躲起来悄没声息的不雅观。她算是怎么回事儿?居然把大门明晃晃的敞着,生怕有人不知道似的。钟凯锋才搬到这公寓不久,遇到怪事,不免多逗留了几秒。
      也许是缘分,也许是巧合,乔珊恰好抬头,见到一男子站在门口,高大的似乎与门框相平,因是背光,看不清五官,只知他一身的西装笔挺。先是一愣,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实在是……窘到怒火中烧。现如今的人可真是心理有病,穿的人模人样,却喜欢当偷窥狂!她本就憋了一肚子气没处撒,这下可好了,现成的出气筒。立马跳起来,横眉竖目道:“你这人懂不懂礼貌?私闯民宅是要坐牢的?”
      他只温和的笑了笑,想辩解,又觉得没必要,打算离开,却突然看到隔着阳台的落地门那里有一只小猫猫,黑脑袋黑背黑尾巴、白脖子白爪子,正蜷伏在高脚花架底下吐的一塌糊涂,两个肩胛骨一耸一耸的,仿佛十分痛苦。忙说:“你的猫。”
      她被转移了注意力,四下里望望,仍旧茫然,“在哪儿?”
      他用手指了指栀子花的位置,她顺着方向看去,仅仅是看到玻璃门外的雨水,一线一线的春雨,滋养着天地。他叹气,“左边,底下。”她又朝下面看去,果然小猫猫如母鸡孵蛋似的待在那里,小爪子周围满是肉粉色软啪啪湿嗒嗒的东西,一块一块。那是什么?她的心咯噔一下,快步走到花架旁,蹲下去就问,“猫猫,你怎么把罐头都弄到这里来了?”多少诧异,她记得出门前只给猫猫开了一盒罐头,远远没有这么多呀!
      他听到她的话,忍不住想笑,她还有没有点生活常识?也就不理会她所谓的礼貌,登堂入室,径自走到她身旁,说:“那是猫吐的。”也蹲下去,伸手要抱猫。这才看出来,它是长毛的,而且它的小脸和小肚皮都是白色的,还真是一只漂亮的小猫咪呢。她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到一双大手已经握住了小猫猫的两只小胳膊,继而一拎,就把猫给抱了起来。她抬手要去夺,“你干什么?”
      他气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带猫去宠物诊所!你没看到它吐的样子吗?”她的眼睛瞪的好大,他能明显的看到里面有红红的血丝浸在水样眼底,仿佛雨中难见的红日光,迷离若梦。心猛然一跳,不禁冒失的问,“你哭过?”她的心思全在小猫猫那里,根本没听见他后面的话,只说:“它吐了,它为什么会吐?”他无法回答,这问题好白痴,亏她问得出来,好在她也没刨根究底的去挖答案。
      待她明白过来事态严重,拿起包包便要跟着他去。他看她满身湿漉漉的,有点无奈,可猫是她的,不叫她跟着也说不过去,因劝她,“你去换身干衣服吧,再把头发吹吹,不然猫的病没好,你也会生病。”她很听话的照他说的做,也没想过他到底是什么人?一心只挂着猫,对他只有更依赖,几乎言听计从。幸亏遇到他,不然她都不晓得该怎么办?换了套白色的休闲装出来,干净的纯棉质地,人也觉得清爽,“走吧。”
      刹那间,他竟恍惚了,白衣白裤,那样素面朝天的一个人,干净清爽的就如那朵栀子花,层层叠叠的花瓣,盛放在暮春的大雨中。这一切都让他想到了嘉惠。林嘉惠,他的前妻,昔日承诺还未能忘却,婚姻已告终。他自问尽了全力,仍旧保不住一段婚姻。嘉惠说:“你对我太好,样样替我先一步想到,越是这样,我越是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凯锋,你让我独立吧。”女人心,海底针。他还真是摸不透,好,难不成也是一种过错?!可是对嘉惠,他从来就没学会拒绝,所以她要离婚,他便签字。
      乔珊不知道他在发什么呆,又问,“可以走了么?”
      他回过神,点点头。然后叫她把笼子拿出来,将猫猫放进去。那是一只灰蓝色的笼子,里面铺着块天蓝的小毯子,厚厚的绒,能裹住它的小爪子。角落里还有个粉红柠黄间错开来的小球,上下两端嵌着长长的羽毛,猫猫用爪子轻轻的扒拉一下,那小球就会沙沙的响一响。十分好玩,却透着孩子气,仿佛她的人,也透着股孩子气,而他偏就喜欢这种孩子气。近乎遗忘掉的天真,纯乎自然,顷刻间就能够让时光倒流,那样的青春年华,无忧无虑,可他最开心的事情,则是认识了校花林嘉惠。

      医生给小猫猫做了全身检查、验血并拍了X光,最后确诊为Panleukopenia,要留在诊所观察。她纵然不舍,也无能为力,尤其是看到那白白的小爪子上一片血迹,更心疼。它才六个月大呀,什么都不懂,只会拿一双可怜巴巴地眼睛望着笼子外,不吵也不闹,就那样目送她走出诊所,很听话。
      此时雨已经停了,但她还是打了个喷嚏,都说春风临夜冷于秋,果不其然,真是感到身上寒噤噤的。路旁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枝繁叶茂,无形中构筑了穹顶,越发显得路灯低矮,仿佛悬挂在树上的一个个小灯笼,溢着淡淡的光晕。梧桐树上到处是雨滴,晶莹剔透,宛如一天的繁星在枝叶间闪闪烁烁。她微微抬头,含笑说:“谢谢你。”
      他也回以一个笑容,“我们是邻居,不用客气的。”
      许是心情不同,她看他居然有种芝兰玉树的感觉,尤其是笼罩在这柔和的灯光中,帅,好帅。也就不自觉地去仔细打量他,侧面轮廓分明,高高的鼻梁,有欧洲风;细长的丹凤眼,用笔描一描,能入鬓。他被她瞧的有点不自在,咳咳嗓子问,“怎么?”她噢一声摇摇头,嘴角抿着偷偷笑,也不是不尴尬,“没什么,没什么……”停了一歇,似乎弥补,“今天要不是你,我肯定手足无措,去Fisherman’s Wharf吃海鲜好吗?当我谢谢你。”话毕,又打了个很响亮的喷嚏。
      一时风过,树上雨滴落下,水汽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异常清新。他心情舒畅,刚要答应,却见她脸色红红的,带着几分潮意,怕不是要生病了吧?嘉惠的身体不好,常生病,又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哎!不经意的就叹了口气,仿佛感慨,“你这个样子也不怕感冒,还是回家吧。”
      她没有再坚持,真是觉得冷嗖嗖的。月华初上,这海滨城市的夜是如此美丽,仿佛童话王国。与刚认识的他一起沿街漫步,有一种新鲜的别样风情,伴着晚风雨露的熏人芬芳,便将言宇带给她的不快一扫而空。她今天也不算很倒霉嘛,毕竟认识了他,一个新朋友:钟凯锋。原来他已经搬到她隔壁有半个多月了,只是她向来不关心左邻右舍的动态,所以不知道。就那样一路闲聊着,很快到了家,那宠物诊所本就离小区不远,此时天还未全黑,灰蒙蒙的似一方水晶冻。星星很疏朗,就像是随手撒在冻子上的果糖粒。
      公寓里的电梯修好了,却只有他与她搭乘,空间密闭,四面都是玻璃镜,抬头低头全是他与她,各个角度,好似玩偶之家的派对,只是静悄悄的没有音乐。她在心里数着楼层,隐隐的却闻到一股古龙水的味道,应该是CK春季新款,前不久她还给言宇买过,谁想世事难料。嘀嗒一声,电梯到了15楼,他很有绅士风的让她先行。走廊里壁灯昏暗,照着墙纸上刻花旖旎凸现,他的影子印在上面,盖住了刻花,也盖住了她。地毯厚而软,落足无声,是何时到的家门口,真不清楚。她不得不向他道别,无端端的竟会有着不舍。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罢了,就算是邻居,在这忙碌的城市里,又有多少交集的机会?她究竟是在犯哪门子的花痴?
      感情会互动,何况遇到她之后的种种都牵起他怜惜的心,那样需要保护的一个人,仿佛嘉惠。也是不舍的吧,难以言明的依依之情,所以他问,“你饿么?”她还没有点头,那肚子就开始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叫起来,噗哧一笑,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肚子,“在抗议呢。”随后又笑了笑。她笑起来真好看,眼睛弯弯像月牙儿,眨呀眨的,清辉全洒进了他眼中,更让他看清了她脸圆的像苹果,红扑扑的,虽然没有女人味,却十足的孩子气。她的肚子又在抗议了,他正好邀请她,“要不,我们一起吃顿便饭吧。”
      她欣然答应,连虚客气一下都没有,还事情多多的说:“不过我要先把猫猫弄得那一地狼藉收拾下。”
      他也认为再正常不过,“那我做好了叫你。”
      她惊讶,目光中满是质疑,“你做?”
      他笑的很笃定,自信满满接近骄傲,“那你做……”
      她赶忙摆手,“我就会煮泡面。”说的那样理所当然,现代女性,经济独立,谁还肯下厨房粘油烟呀?!又明知故问,“你想尝尝我的泡面么?”莞尔一笑,“要不然叫外卖?”然后才拿出钥匙开门。栀子花的香气扑面而来,紧接着她就看到了那一团糟,比印象里的还要糟。她皱皱眉,走过去便开始收拾猫猫留下的那些呕吐物,累得她半死,自然更饿了。门铃适时地响了,她去开门,是钟凯锋,真真救星呀!比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观音菩萨还能救她的困。只听他说:“是你到我那里,还是我把吃的送过来?”
      她已经非常不好意思了,当机立断,“我过去,不要再麻烦了。”
      他家里所能目及的范围装修的很简单,黑白的调子,十分的朴素。家具也配合的选用了黑白色系,看上去有点抽象,也透着一种冷漠,与他待人的热情成一百八十度角。人,真是奇怪的动物!那厨房是开放式的,一色水磨白,仿佛客厅里的冷漠收了尾,慢慢的流出一丝溶溶暖意,那是春的气息。厨房与饭厅之间隔了个小小的吧台,上面倒挂着许多杯子,杯架中还安置了射灯。一缕一缕的柔和光线倾泻开来,就像是春来融化的冰雪成溪,溪水清澈,流转无声。他和她分别坐在吧台两侧,两两相望,那神情似隔了千山万水一样,饱含了遥不可及的相思无解,可他们明明就近在咫尺啊。
      屋子里很静,静到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他要打破这静,又找不到话题,只好去把锅里的菜一一盛出来。还真是吃顿便饭,请她过来,就直奔吃饭的主题。她看着他忙活,又新奇又温馨。一个大男人,戴着围裙,活像卡通片惯有的夸张。看来如今是什么都男女平等了。不多时,两菜一汤已摆在面前,香气扑鼻。她实在太饿了,前胸贴后背,当然一点儿没跟他客气,狼吞虎咽的就将那冬瓜炒冬菜和海胆鸡蛋糕吃了个盘底朝天。吃太饱,那玉米排骨汤仅仅能喝下几口。最后,她还意犹未尽,直赞那鸡蛋糕蒸的好,跟嫩豆腐似的。
      他没怎么动筷子,只是看着她笑,带着点傻气,还时不时地去逗她,故意惊讶地说:“我从没见过你这么能吃的女生。”她无所谓,也同他开起玩笑,“这是一种病呀,消化酶太多,我记得初中生物课上老师是这么讲的。真假不知道,反正能吃不会胖,我喜欢。你也该高兴呀,有一个我这么懂得欣赏你……你的菜。”
      一句一句这么闲聊着,总有大半个小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起身去给她冲一般的NeoCitran。她已窝进了客厅的单人沙发里,软软的垫子,都想溺在这沙发里睡大觉。他把冲剂递给她,又嘱咐道:“小心热。”她吹了几口气,只觉有股说不出来的中草药味,又像是牙膏粉。这么难喝的东西,她也奇怪自己怎么就喝的那样的痛快。
      于他而言,做这一切是幸福的,真像是嘉惠就在他身边,从不曾离开,孩子似的让他照顾。照顾一辈子。

      小猫猫病的很严重,尽管接回了家,仍是要三天两头的往诊所跑。打针、喂药、量体温、测体重……无一不全。他总是能抽出空儿陪她一起去,一来二去的,两人也就熟稔了。出双入对,常被误会。
      这一天刚从诊所出来,午后的阳光,微微有些刺目。她抬手在额前挡了挡,让眼睛一点点的适应光线。路上车流不息,卷起烟尘无数,但她还是看清了前面不远处的言宇,浅灰的运动衫裤,还是她送的呢。分手不久,那委屈不平仍在,此时见到,特别是那旧衫裤……呼吸不免急促,身体居然还会发抖。真想上去给他几巴掌,好好的泄愤。
      她那气鼓鼓的样子,自然没逃过钟凯锋的眼,因为好奇,目光也就循着她所望的方向。街口转角,有个男人站在那里不时地看表,一身的运动装,很是阳光,看上去年龄与她相仿,也就猜到八九分。他手上还拎着她的猫笼子,许是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吓坏了小猫猫,它在里头一点儿不老实,一边叫还一边动。他换了只手,正在思索着如何劝她不要在街上发怒,却见那男人的眼光向这边飘来。
      言宇的确是看到了乔珊,想着躲开太没风度,感情谈不了也不至于成仇人,便像朋友那样的走过来,说:“你好。”
      乔珊冷哼一声,先是没理他,只把他晾在一旁。那小猫猫闻到熟悉的气味,把脑袋探到笼子边,咪噢的叫了叫。言宇弯下腰,用手指去逗弄它,点点它凉湿湿的小鼻头,问,“想我了么?”乔珊顿时夺过钟凯锋手中的笼子,暗自嘀咕,“谁稀罕!”避开言宇三步。小猫猫不舍,咪噢不止。
      言宇多少尴尬。倒是钟凯锋,和和气气的与言宇寒暄着,乔珊听在耳中,似乎言宇并未将分手的事儿放在心上,于是也劝自己不要真当一回事儿。这个世界上谁还离不开谁呀?!非要争口气,挽住钟凯锋的胳膊就亲昵地说:“凯锋,我们可以走了么?”钟凯锋愕然,可不待他说话,乔珊又笑嘻嘻的对言宇介绍,“这是我男友。”言宇一愣,随即冲口而出,“珊珊,你又胡闹!”
      乔珊白他一眼,“什么胡闹?在你眼里,我只会胡闹!”拉着钟凯锋就走。天气太热,身上都出了汗,粘着衣服,难受极了。钟凯锋很被动的跟在她身旁,只看到她耳朵上的坠子金光灿灿,左摇右摇,快要融化了似的。那是一个大圆环上套着大中小三朵的玫瑰花,中间以同色系的珠子相隔,并在最小的一朵玫瑰花前面挂一颗水晶珠,仿韩国风。那水晶珠很剔透,在阳光下一闪,像泪。他以为自己是眼花,又仔细看了看,她果真在哭。无声无息,只是眼泪不停的掉,如断线的珍珠。
      她不想引起他的注意,把脸略微偏了偏。眼泪渐渐干了,绷得皮肤紧涩,她用手揉了揉。他却递给她一袋纸巾,只一瞬间的温柔,让她的眼泪再次流出,还哽咽的问,“你说,我有什么不好?”
      钟凯锋答不上来。
      所幸,乔珊不再说话,默默地走着,一路低头。她的影子烙在他的影子里,仿佛无时无刻不被他保护着。柏油路面泛着光,车一辆接一辆的疾驰,打扰着他们之间的宁静。他碰了碰那只笼子,很自然的提了过来。小猫猫也安静了,一动不动的趴在里面,瞪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瞅外头的奇景。
      到了公寓,她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睛红红的,有些微肿,就像是他与她初遇的那天。太阳很好,晒得屋子里暖洋洋。她把小猫猫放出笼子,给它新换了猫粮和牛奶,然后才替他倒了杯咖啡,“今天谢谢你。”
      他隐约知道她所指的事,规劝,“那不是好办法。”怕她不自在,闲闲的喝了口咖啡,眼睛盯着杯盘周围印着的小小菊花。咖啡很香,醇厚浓郁,他抬头笑了笑,“真香,肯定不是速溶的。”
      她仍旧气呼呼,不理他的台阶,一个劲儿的追问,“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好办法?”
      他坦然,“活的开心。”
      那样容易,又那样困难,真正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说什么风凉话都行了。她气得直想哭,那泪珠子也就又忍不住了,“我被他甩了,怎么开心的起来?”脸微仰,一双红肿的水眸正视他,依旧黑白分明。胸脯一起一伏,将那一腔的郁闷之气散出。
      离他太近,那气息都吹到了他脸上,潮潮的热热的,让他只觉有异样的躁动在心底奔涌,又像是撒了缰的野马,无论如何也收不住了。于是鬼使神差的低头,去亲吻她的泪,她推他,却被他捉住了手腕,那推也就越来越弱。他似乎含糊的在问,“怎么,我又不是你男友了?”她身上有很好闻的奶香味,像婴儿的味道。栀子花已经凋了,花架上换成了猫草,细细长长的一根根,绿莹莹的仿佛微型森林,而她,正是那森林里的春精灵,诱惑着他,让他甘愿去犯罪。
      那吻缠绵,令她想到了言宇,不禁溺在其中不能自拔。他怪自己的冲动,要在罪恶滔天之前停下来,偏她又主动了,手绕过他的脖子,旖旎无限。舌尖相抵,仿佛是两条蛇在纠缠,至死方休。一吻过后,彼此都心跳加速。小猫猫在脚边蹭她,绒毛软软的,仿佛她的心,软的什么都能包裹。她肚子又饿了,理直气壮地说:“我要你做给我吃。”她喜欢那种感觉,像真正的家。而这个家里面,有人允许她撒娇、耍赖、蛮不讲理……昔日的言宇,今日的钟凯锋……
      他点头,去开冰箱,讶然道:“你这冰箱可以藏尸了,什么都没有。”于是出去买,半小时后抱着个很大的购物袋回来。她问,“怎么用纸袋子,多不方便。”他说:“环保呀。”她扑哧一笑,他见怪不怪,曾经嘉惠也说过同样的话。把东西分门别类的摆放好,又问,“你家有盘子么?”她指指餐台,“那不是吗?”
      竹质碗架上摆着一色骨瓷碗碟,一看就是西方人用来装饰饭厅的用具。他不觉莞然,“你真厉害。”
      他才是真厉害,竟然做了四菜一汤:龙井虾仁、青椒炒猪肝、糯米排骨、蒜茸豆苗和紫菜蛋花汤。并且还有甜品,西米露。他还把水果切成块,放在碟子里好配西米露,红艳的草莓,幽翠的猕猴桃,晶黄的菠萝,白质的火龙果……
      原来幸福可以这样简单,就是四菜一汤。
      其实她同言宇刚分手,正需要安慰,而他,恰如其时的走入她的生活,交往起来再自然不过了。所以她逐渐习惯了每天与他的耳鬓厮磨,一起照顾小猫猫。有一天两人进门,看到小猫猫跑过来,蹭啊蹭的,才发现它把一袋新买的猫沙给抓破了,沙子流了满地,她顿时火起,可是小猫猫刹时就倒在了沙子上,然后打了一个滚,用雪白的肚皮对着她,还有那双水汪汪乌漆漆的大眼睛。她哭笑不得,那火气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在她耳边说:“你这猫,可真聪明呀。”
      她很得意,“那是,它像我。”拉长了音,又缓缓道出猫的好处,“虽然研究证明了猫与狗的智商相同,但我总觉得猫要比狗聪明……”
      惬意的生活如流水,情意绵绵,转眼间春已逝。夏日里的某一天,她亲手煮了薏米红豆沙给他送去,浓浓的甜香四散,满走廊都是幸福的气息。可开门的并非钟凯锋,而是个小女孩,梳着公主头,束一个鲜红欲滴的蝴蝶结,玄关的灯光照下来,那红如夺日光环。小女孩只六七岁大的模样,眼睛眉毛很像他,乔珊隐隐不安。
      算是意外吧,其实也不是意外。后来钟凯锋告诉了她,那小女孩是他的女儿钟琳,以及他和他前妻林嘉惠的往事。
      萌动的学生时代,拼搏的创业时期,彼此的相依相偎……难舍难离……简直是刻骨镂心!她如是想,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因为太浪漫。

      钟琳不喜欢她,这并不奇怪,在钟琳幼小的心里,难免认为是她抢走了自己的爸爸,就像那骑着扫帚的巫婆在夜晚到处破坏王子与公主的沉酣美梦。可她既然决定了同钟凯锋走在一起,就不能不讨好这孩子,法宝出尽,仍毫无无效。有的时候,她沮丧的都想要放弃,自己也没什么耐性呀,偏要按耐着自己的性子,好累。可几次要说分手,那话引子到了嘴边儿,硬是给咽了回去。自己都不明白,究竟在留恋什么?
      钟凯锋是做旅游生意的,夏季自然忙碌,时常不见人影。一次钟琳来找他,大概是时间尚早,他不在,而钟琳又不愿一个人呆在那空旷的屋子里,正徘徊在走廊,一走一停的碰巧被乔珊撞见,又一副笑颜的讨好,“琳琳,要不然先到阿姨家呆会儿?”
      钟琳冷着一张脸,不说话,却走到了她家门口。小猫猫出来喵喵的欢迎,还一下子躺倒了谄媚的满地打滚,钟琳笑的直不起腰。孩子都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钟琳当然也不例外,抱着小猫猫就在客厅里转圈,开心的不得了,笑容绽放。那手势,轻轻巧巧的还真有点儿像抱孩子。她把脸凑下来,用鼻子去顶猫的鼻子,猫猫顽皮,突然张嘴,用小牙咬她的鼻尖,两只小脚还在她怀里乱蹬,很兴奋的样子。
      窗外的彩霞映在玻璃上,流光飞舞,连带着屋子里的空气也活跃了。乔珊在一旁看着,不是不羡慕她养的小猫猫,只因为钟琳不排斥它,还会一边顺着它的长毛,一边轻言细语的哄它,“好痒,不要咬我了,听话好么?”同时亦用额头去蹭它的小脑袋。因为天热,它身上的毛被剃光了,仅留了脑袋完整,也就显得那脑袋特别的胖,绒绒的贴着钟琳,仿佛东北雪原里农人戴的帽子。
      直到晚上6点,钟凯锋也没回来,她怕钟琳饿着,于是问她想吃什么,钟琳并不客气,甚至为难她说:“阿姨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嘴角一撇,故意加一句,“妈妈说只有自己做的东西才干净,也才有诚意。”
      不似孩子的话,分明出自孩子的口,乔珊有一瞬间竟是无语,怔怔的瞅着蜷在月亮椅中的钟琳。不自觉地怀疑,她真的只有七岁么?黑色天鹅绒背景,衬出粉红色的公主裙,荷叶式的一蓬一蓬,高傲如孔雀,也许她只是被宠坏了,仿佛被黑月亮托起了高高在上的距离,不屑尘俗中她所讨厌的人与事。小猫猫在她腿上委实睡得香,懒懒的伸一伸小爪子,打个呵欠,她面上又会露出无邪的微笑,属于孩子的笑。随即又问乔珊,“阿姨,入不了厨房的女人没男人喜欢的,是这样么?”
      这叫乔珊怎么回答?!她不是不想入厨,更不想让钟琳看扁,可她不会呀!多少气馁,只好去网上现找,幸而现代科技昌明发明了互联网,百科全书似的,可以临时抱佛脚,一如多年前的大考前夕,恶补。好在冰箱里还有些可怜的剩余材料,钟凯锋买的。费了好大的功夫,她才做出了两道菜:腊肉炒腐竹和蒸茄子。结果,腐竹没泡开,硬邦邦的;茄子忘记加盐了,没味道。
      小孩子最口没遮拦,“你真笨。”
      她叹气,“阿姨是不够聪明,要不这样好么,阿姨带你出去吃。琳琳,你看你想吃什么?”钟琳只是摇头,惜字如金,对她的态度始终冷冰冰,甚至会恶狠狠的说:“我晓得侬做啥子待我这加好。乔阿姨,现在天没黑呢,可也是晚上了,你怎么还做白日梦呀?!”继而哈哈大笑,身体摆动如风里花枝。只是那笑声,乍听上去真像是开心到了极点,可乔珊总认为,是嘲讽,刺耳的紧。但钟琳是个孩子,她不能去计较,只能压着性子继续嘘寒问暖。
      好不容易等到钟凯锋回来,却快9点了,早饿过了头。钟凯锋看她和孩子什么都没吃,便也要图方便,打算叫Sushi Time的外卖。钟琳却说:“我就想吃爸爸烧的菜。”有意无意的瞧了乔珊一眼,甚是得意。
      离婚后,钟凯锋一直觉得亏欠了孩子,但凡她的要求,无一不应。可是材料几乎都被乔珊给浪费了,实在做不出什么来,钟琳又在一旁嚷嚷饿。好在乔珊平日里贪嘴,非常喜欢吃零食,他便开了包波利海苔,又用了乔珊的五香花生米以及芝麻饼干。乔珊不愿陪着钟琳,便在厨房里给他打下手,他让她把海苔剪成条,可她心不在焉,只想分秒不离的看着他,偶尔四目相对,清冽如水的眸中只有彼此,刹那的火花够品味良久。她的头发长了,碎碎的披在肩上,低头剪海苔时头发总会挡住眼睛,她懒得动手,就用肩膀去蹭蹭耳朵。他笑笑,顺手帮她把头发别在耳后,手指碰到她的耳廓,两人俱是一麻。他的手上沾满了芝麻香,引诱着她只想凑上去闻,偏偏钟琳就在客厅。
      已经碾好了饼干屑,乔珊的海苔条却只剪了一点点,钟凯锋接过剪刀,“你呀,在想什么呢?”思绪未经大脑,她脱口就说:“你——”面上飞红,好在厨房里灯光昏暗,匆匆改口,“我在想70%的黑巧克力才配得上红酒的甘醇芬芳,也将可可香带出。”声音太轻,他未听真,只见她一双妙目,有东西盈盈欲流,心底暖暖的,就像他握着的剪刀,上面还留有她的余温,贴心的一种温度。
      五香米炒苔条,再撒一层芝麻屑,香喷喷的。钟琳吃的很高兴,“爸爸,我今天不想回妈妈那里了。”钟凯锋摸着她的脑袋,秀发柔顺亮泽,打心眼里的疼爱,也就无异议。转头时,又见乔珊的筷子几乎没动过,留了心,收拾盏碟的间隙,他特特的给她用牛奶泡了杯桂花酒酿,“这个美容。”钟琳看到,把嘴巴一噘,翘得高高的,面无表情。趁钟凯锋没注意,对乔珊说:“爸爸爱的是妈妈,你是狐狸精。”
      乔珊一愣,反应过来也只对自己说那是小孩子的孩子话。她总有一天能让钟琳接受她,精诚所至,不就是做个饭么,有什么难的?!便兴兴头头的去报了个厨艺班,希望将来在钟家父女面前大展拳脚。
      一切想得都那么美好,可回家的时候,她却在电梯里面,看到钟琳拉着钟凯锋和一个女人的手,脸上全是幸福洋溢。她不想看,电梯四面的镜子却让她不得不看,明晃晃的,眼睛好像都花了,如遇一道闪电般:耀眼生花。那女人太美了,仿佛临风一剪的八重樱,瑟瑟在枝头颤动,轻盈的令人忍不住要去心疼。她知道那女人是谁,只是没想到,没想到竟然这样的天仙化人。比起来,她就是浊世的泥土尘埃,傻子都晓得,两者间要如何去选择?何况是钟凯锋,历劫了千难万难,终于乌云散去见月光。她算什么,又怎么去争?唇角轻轻一勾,勾出几分自嘲与自怜。
      与她目光相撞,钟凯锋不自然的冲她一笑,钟琳却大声说:“乔阿姨,这是我妈妈。”难以掩盖的自豪,充斥着电梯小小的空间。也就只有孩子,才会这般的肆无忌惮无所畏惧。乔珊闻言,不得不正视林嘉惠,但是那神情态度,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可笑?
      林嘉惠微微颔首,温婉一笑,镜子似乎都有了她的笑颜,无处不是那一袭雪青衣衫,罩着乔珊的视线,避无可避。仿佛有什么东西摔碎了,砰然巨响,乔珊只是僵硬的点一点头,终于是逃出了电梯,飞奔回家。那一路上,她就像是没有喘气,憋得一张脸红红的。印象里,刚才他的眼神十分闪烁,根本就不敢望她,如同做了亏心事一样。他又有什么好亏心的,林嘉惠与他结缘在先!
      翌日傍晚,他约她出去吃饭,郑重其事的约会,以前从未有过。餐厅就是那家她第一次说要请他的Fisherman’s Wharf,他还记得,他竟然还会记得。多久了?只是今天去Fisherman’s Wharf,难免心酸。从春天到夏天,日子过得真快,还没有循环至四季完整,她就又什么都失去了。唾手可得的幸福,不过海市蜃楼,人生,究竟什么才是真实?
      走进餐厅,服务生含笑迎宾。像这样门面不起眼的地方,客人不多,适合谈事情。但他并没有谈,更没有解释,只一句就敲定了结局,“嘉惠需要我。”
      她冷淡的笑了笑,也不多话,多么简单呀,仅仅是需要就撇清了这四个多月的关系。那又是什么样的关系呢?仔细想来,她失恋,他失婚,或许只是两个寂寞的心需要互相慰籍。就是如此简单,需要……帅气的服务生过来递上餐牌,她扫了一眼价钱,点了最贵的海鲜拼盘,另加一份芝士龙虾汤。既然感情不能挽留,那就在分手时狠狠的吃他一顿吧。如是想,一口气便吃了他2000多块,心情顺畅了,看看他,说:“我吃饱了,钟先生,再见。”
      一个人走出餐厅,夏日的晚风熏人欲醉,她昏昏沉沉只觉得冷,四周又静,仿佛置身于无人的冰天雪地。他说:那不是好办法;他亦说:要活得开心。不过这一次她的确不痛苦,也许,是彼此不够爱,不然为什么没有哭?没有留恋?没有痛彻心扉?没有……夏日昼长夜短,天仍旧是朦胧的青白色,温润如玉,那月亮清清,似一片冰心在玉壶。一片冰心在玉壶……春暖花开,那冰心也是会化的吧,可是什么时候,她才能盼到真正属于她的春天呢?盼到春归,让一切从头来过。她相信在那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她会找到爱情,天长地久的爱情。

      http://www.fishermanswharf-toronto.com/
      这家餐厅的海鲜的确新鲜,酱料加的不多,主要就是吃那个鲜味,可惜比起同样的海鲜馆,价钱贵了点。餐厅的面积也没图片上那么大,但是服务极佳,胜在客人不多,够清静,自然显得有情调,也可能西餐厅都有这特点。
      不过单看dinner的价钱,也不觉得贵,正常的西餐厅价位,或许是那天点的deluxe platter for two的那款,两个人是吃不完,三个人差不多。可有一点,这里的服务费收得很高,好在不用另外给小费了,而且账单上面写的很明白,不像某些不良餐厅,在账单里面已经把服务费按比例收取了,还不告诉顾客,故意留下小费的位置,希望得到双重的费用。贪心、腹黑!
      至于鸡尾酒,这儿的一般般,最少比不上red lobster。也有可能是点的那个酒精含量过多,味苦,因为从来喝不出酒的香醇,大概冰酒除外。可鸡尾酒的颜色太美,配上不同的杯子及水果,简直就是艺术品,灯光打的好些,能入照,且自己调又调不出那种效果。最后是甜点,但是不清楚,因为吃太饱,已经吃不下了。西人的甜点做的向来精致,偏甜,开始时确是人间美味,越到后面就越犯腻,尤其在酒足饭饱之后。所以吃不下就不要硬塞,会恶心反胃甚至头痛。
      只是这样的餐厅不能常去,否则要破产,郁闷。就像并不是每次去Niagara Falls都能去Skylon吃饭一样,太奢侈。相较言之,red lobster真是经济实惠,毕竟去味香村一次也便宜不了多少。
      写这个《盼春归》的初衷与此餐厅无关,不外是要纪念我第一次学做菜,文中菜式虽然在现实里面做的不成功,总是差着一口气,可写下名字也是欢喜,到底是自己亲自动手做过的东西。感觉就是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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