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I

　　一个人感到最可怕的事，莫过于自己的幻想在事实面前或是在某种抽象原理面前破灭。
　　————[英国]多丽丝•莱辛《野草在歌唱》
　　玛丽的幻想破灭了，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生活，更没有能力创造出另一个幻想，因此，她选择了逃避。她以为嫁给了迪克•特纳便可以改变她的困境，却错的离谱，那不过是她迈向深渊的第一步。母亲的悲剧，正一点点地在她身上重演，而她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童年的梦魇在复制。
　　故事的背景设在南非，通篇充斥着殖民地味道，以及在这种特定环境下的种族歧视和种族压迫。沉闷的气息笼罩着全局，一开始便是玛丽被谋杀，凶手摩西被捕，白种女人黑种男人，这不仅仅是一宗谋杀案，还牵扯到了白人的利益与尊严。玛丽是穷苦阶层的典型代表，尽管她婚前有过一段甜蜜的自由生活，但她依然摆脱不掉社会舆论（女人到了年纪就该嫁人的教条理论）。婚后的不幸是多方面的，因此，她一步步的走向自我毁灭就具有了宏观性。
　　恩泽西农场，就像是一座孤岛，玛丽在里面与世隔绝的生活，除了迪克外，她接触到的只有土人佣工。偏偏，她与土人无法融洽相处，总是一个接一个的换着佣工。她以高人一等的姿态看待那些土人，极其傲慢，因为她有着不自知却根深蒂固的种族观念。偶尔同查理•斯莱特夫妇的交往，又显得那样格格不入。白人圈里，她又不懂得交际，仿佛一直生活在月球上。直到有一天，她猛然惊醒这样的日子不能继续，决定离家出走，回到她婚前的生活中去。显然，她就像选择婚姻一样的在逃避现实，但这却是唯一的一次她的反抗，然而外面的世界已经遗弃了她！不得已，她只能重回农场，生活变得麻木，甚至连发脾气都觉得多余，希望离她远去，只差一步就是死亡！
　　应该说，摩西是她生命中最后的一道曙光，在那暗无天日的深渊里，微茫的一道曙光。也是在死亡前，她所看到的全部曙光。但这对曙光的欲望是非常可耻的，因为他们中间，横亘着白与黑的两种肤色。这两种肤色又属于不同的阶级：统治与被统治。有些事情，是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尤其这鸿沟还兼有政治色彩。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太大，她终于承受不起。所以，她才会当着托尼•马斯顿的面儿，坚持的要赶走摩西。
　　摩西说：夫人要离开这个农场了吗？
　　玛丽说：是的。
　　摩西说：夫人再也不会来了吗？
　　玛丽说：不，不，不回来了。
　　其实两个人都预感到了结局，当斯莱特来拜访时，坚持要迪克带着玛丽去度假，结局已注定。可离开了农场，这些年的一切努力也就付之东流了，还剩下什么？生路茫茫，实在走不下去的时候，还有一条死路，那是解脱。摩西举起了钢刀，鲜血从刀锋上一滴一滴落下来，玛丽得到了彻底的解脱。这不是谋杀，而是拯救。最后一章营造的气氛就是死亡，那种毁灭性的死亡，暴雨闪电狂风……从黑夜写到白昼，又从白昼写到黑夜，氤氲不散的压抑伴着细腻的心理活动，相辅相成的攀向高峰，终于，她还是逃不开这压抑气氛，在高峰处纵身一跃，摔得粉身碎骨。仿佛那铁皮小屋在想象中被灌木丛毁灭，她也不能看到第二天的朝阳了。只是灵魂，将在天堂得到安息。
　　多丽丝•莱辛，被誉为继弗吉尼亚•伍尔夫之后最伟大的女性作家，2007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理由：她以怀疑主义、激情和想像力审视一个分裂的文明，她登上了这方面女性体验的史诗巅峰），其代表作《金色笔记》。而这篇《野草在歌唱》，则是她的处女作，但这丝毫不影响她描写种族隔离制度下的南部非洲的社会现状的深刻，同时，她毫不掩饰的刻画了贫穷的白人移民艰难的求生历程。淘金者，并非都能淘到金子。
　　许多人是靠战争发的财，就像斯莱特，但本性善良的迪克热爱土地也热爱农场，他并没有像斯莱特那样巧取豪夺，可迪克固执无能，一没经验二没眼光，养蜂养猪……几次的失败，使家中一贫如洗。惨淡经营的农场，最终也不得不卖给大农场主斯莱特。迪克与斯莱特之间，是在南非的白人中贫穷与富有的代表，同时，也是资本主义社会里面资本掠夺关系的一种体现。虽然，斯莱特口口声声地说买迪克的农场“是为了使白人兄弟不致败落到过于悲惨的境地，否则黑鬼们就要自认为和白人没有区别了”，可惜，在第一章他所表现出的幸灾乐祸完全撕毁了这层冠冕堂皇的面纱。他打迪克农场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伪善的外表下是一颗贪恋的心。
　　另外，来自英国的青年托尼，一心想在南非大展拳脚，可以让他摆脱办公室的枯燥无聊，事与愿违，最后他又走进了办公室。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是先进的民主平等思想对他来说也只是个概念，形而上学的，根本不能在现实中完成实践。就像玛丽第一次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向摩西的脸，那既恐惧又得意地征服者的体验，不是不快慰。白人与黑人之间，奴役与被奴役似乎是那样的天经地义。
　　或许是这种阶级差，让玛丽的理智与情感分离，一方面她以女主人的身份对摩西吆三喝四，希望他尽早远离她的视线；一方面她又需要摩西的安慰，不知不觉地就与他发生了暧昧。理智与情感的对抗，分歧越来越大。那铁皮小屋，也就叫人窒息了，仿佛伦敦终年不散的雾，看不到湛蓝的天。堕落在深渊里，是因为只有这样，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活着，活在人间。
　　值得一提的是摩西，他与一般的土人不同，曾在修道院里工作过，识字懂英文。大概是这样的不同，让他可以与玛丽正常的交谈几句，更在玛丽痛哭的时候，理解了她的痛苦，才会答应说：“我不走。”自此，他照顾玛丽的生活，采野花，送鸡蛋……从他同情玛丽开始，就注定了他要陪着她一同走进深渊，再也无法回头。最后，屈辱和愤怒逼迫他举起了仇恨的钢刀，可结果，是他在大雨中等待着来逮他的警察。他有能力逃走，却没有。其实，他的内心也受着煎熬。这是一个宽厚、质朴和血性的形象。
　　《野草在歌唱》，不仅是玛丽一个人的悲歌，更是殖民地社会的悲歌，不论是白人还是黑人。那殖民制度，丑陋的本就不应存在。多丽丝•莱辛的思想在种族问题上，从来都一针见血。
　　在这群山环绕的腐朽山洞里
　　在淡淡的月光下，野草在歌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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