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花开

　　南宫玉向来人方向眯着眼睛瞧去，五人，走在最前方的青衣男子面色沉闷，没什么光泽的眼睛在扫过南宫玉的时候顿了片刻。
　　“大长老，五长老，这几位就是东丹族来的客人。”青衣男子侧身恭立，伸掌虚引了一下。
　　一玉冠白面的男子上前略一抱拳，朗声道：“东丹族第十七代守玉人——东丹茂，奉族命特来拜见两位长老。”雪色水涟降纱袍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通犀金玉环带还四面灯火下熠熠生辉。此时他身后的三人也并排抱拳躬身，齐声道：“参见两位长老。”有力度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相互碰撞引得壁火一阵轻颤。
　　大长老点了点头，说道：“远道而来辛苦你们了。”苍老严肃的面容微微缓和了一点。
　　五长老摸着胡子笑呵呵的说到：“先坐下喝口茶吧，竟然让刚到客人连气都没喘一下就赶到风华殿确是我们南宫门考虑不周，怠慢了呀。”
　　东丹茂微笑着说：“五长老客气了，东丹族与南宫门也算一脉而生。都是自家人，哪说得上怠慢的事。”
　　五长老抚掌而笑，“不错，不错，说的极是。东丹家这一代的守玉人选的可不错，前途不可限量啊。”
　　“多谢五长老夸赞，以后晚辈要能及得上南宫门诸位俊杰的十分之一就……”

　　“啊，真是虚伪啊。”杜青斜眼瞟着下面相互恭维的两个人。
　　“客套么，总是必有的。”柳夕直直的平躺着，根本不看下面一眼。当然，杜青觉得那是因为他根本看不见的缘故。
　　“守玉人是什么，东丹族又是做什么的啊？”杜青坐起身来问到。
　　跷起腿，嘴边弯起一个弧度，“东丹族，廖州南端的一个大族，以刀器锻铸闻名。”看杜青点头露出了然的神色又继续说道：“但事实上，东丹族最出色并不是刀器锻铸，而是机关术，只不过这一点鲜为人知。”
　　“那你怎么知道的？”不信任的看着柳夕。
　　柳夕用指甲拨着灯盏中的灯芯，眼角一挑，望着杜青，“杜青对我感到好奇了吗？”
　　杜青板着脸说：“哪有，我是对他们的事情比较好奇。”
　　对杜青生硬的态度毫不在意，轻轻一笑，“他们的机关术在百年前曾经名声大噪一时，但又由于他们族人轻易不帮他人修筑大型机关，于是便有人用囚禁、威胁、强迫之类的方法逼迫他们的族人，最终险些导致整个东丹族的覆灭。在后来，他们一族天下一绝的机关术就再不曾出现过了。到了今天也不知道东丹族的机关术有几分流传了下来。”
　　虽然柳夕说的轻飘飘的，但是杜青还是能感觉到这个故事背后的惨痛与沉重，心中微微一沉，面色也黯淡了下来。抚摸着地上这层奇特的隔板，心情很复杂的说：“那制造这个东西的楼大意不也是很危险吗？”
　　细小的火焰在柳夕的手心下跳动着，光打在柳夕的脸上明灭变幻不定。挪开了手，那橙红色的光亮终于安定下来，照耀出满室的柔和。
　　“连我都找不到的人怎么可能轻易陷入危险中，杜青，你怎么连面都没见过的人也爱帮着瞎操心啊。”侧身用手臂支起上半身，对视着杜青，“你看我就在你眼前，你怎么就不为我担心一下呢？”
　　被柳夕调笑的话语弄得打了个冷颤的杜青，伸手把那盏灯抢了过来，火光一阵晃动，“你有什么好让人担心的，武功看起来挺高的，知道的事情似乎也挺多的……”话语凝滞了下来，胶粘着不确定的犹疑，抬眼看了下对面那个一脸平和的男人，缓缓问出：“柳夕，你究竟是什么人？”
　　轻和的笑声回荡在这个狭小沉闷的空间内，撩起满手的青丝，明明是如此高大的男子此时却看起来无端的妩媚。他用沾满了灯油的手指点上了杜青的唇，扑朔迷离的语调从唇齿之间溢出：“杜青，你希望我是什么人呢……”
　　晦暗柔和的光，一时竟看不清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希望啊……自己希望现在面前的这个人是谁呢……那个模糊的容颜出现在眼前，杜青的心里突然一痛，面色灰白，条件反射的皱眉咬唇，却意外的没感到疼痛……
　　下意识的又重重咬了一下，一丝浅淡的甜腥的回荡在口腔中。一愣之下，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咬住的是柳夕的手指，吓了一跳，赶快张口，紧张拉着他的食指放到灯火仔细观察。看到那修长匀称的指节上有几颗深色的齿印，最深处浮现出一缕细密的血色。暗叫一声糟糕，慌忙想找布来把伤处包上。手指的主人轻轻一笑，“你终于为我担心了啊。”
　　皱眉瞪着柳夕，“你还有心情笑，谁让你随便把手指放在我嘴边的！”
　　“没关系，这点小伤，舔舔就好了。”说完从杜青手中抽回自己的食指，缓缓含入自己口中，浅薄的唇边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分明是优雅无比的动作，但杜青偏偏从中看出了无限的暧昧，让他不自觉地有点紧张，低头躲开了柳夕氤氲的眼。

　　宾主皆欢，满堂和乐融融。当然这样认为的估计只有两个人。
　　开阔明亮的殿堂之上气氛还是那么沉闷。南宫门的大长老摆着一张严厉的老脸；席座上的南宫峤阴郁的面容上看不出半点表情；他对面的南宫朗袼到还好，面有笑意，但是朗袼身后的那六个人都一脸严谨，肃然直立。南宫玉歪着头，百无聊赖的望着对面那个在这么压抑的气氛下还能跟五张老谈笑自如得好像在野外郊游似的东丹茂。
　　东丹茂注意到南宫玉的视线，面上笑容更加开朗了几分，面向南宫玉说道：“这位就是江湖上远近闻名的‘玉宝贝’——南宫玉小姐吧，果然不愧是南宫门的瑰宝。”
　　南宫玉掩唇娇笑，很“知书达理”的还礼：“哪比得上东丹公子玉树临风，清逸俊秀，舌绽莲花……”刚准备再加上句厚貌深文，就被身后一人按住了肩膀，皱着眉头顺着肩膀上的手望了上去，一点也不意外的看见那个青衣男子。白了他一眼，看到他自觉地把手收了回去，才满意的转过头来。
　　东丹茂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南宫玉语带嘲讽的言辞，依然笑得真诚开怀，只是在眨眼的一瞬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这时坐在南宫玉身边那个面泛青色，满眼阴郁的瘦弱中年男子抬眼扫过东丹茂，转头望向上座的两位长老缓缓开口：“还是快点进入正题吧，东丹公子旅途劳顿，耽误太长时间就是我们南宫门待客不周了。”干涩刺耳的声音，让听到耳中一阵难受。
　　南宫玉飞速转头看了眼南宫峤，只觉得入目的是一片花白，那是南宫峤干枯的头发。

　　大长老看了眼南宫峤，说道：“既然如此，就请东丹公子向我南宫门说一下你所领的族命是什么吧。”
　　东丹茂起身拱手，“晚辈所领的族命是依照东丹族与南宫门此代守玉人选定之时所达成的协议，特此前来共赴青渊同寻垓宫。”
　　“我们此前确实已经收到东丹族族长的来信，上面详细说明了此事。但是你身为第十七代守玉人应该很清楚开启垓宫的条件吧。”大长老用沉稳而严苛的眼神审视着丹东茂。
　　东丹茂胸有成竹的道：“晚辈当然知道，需要五珠之三。”
　　“南宫门有一，东丹族有其二，那你是知道另外三颗玉珠的下落了？”大长老眼神一沉，无形的压迫感直指丹东茂。
　　东丹茂脸色一变，额前出现了点点的汗水，他勉强维持着微笑，“晚辈确实打听到了另外三颗玉珠的下落，但是却还未能找到它们的持有者。此次晚辈就是前来寻求南宫门的帮助，希望能早日找到三玉，完成东丹与南宫两家玉守的使命。”
　　大长老颔首说道：“南宫门自会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东丹茂暗暗松了一口气，记起一件事情，“恕晚辈无礼，还请问贵门此代的守玉人是哪两位？”
　　五长老很和蔼可亲的笑着答道：“你不是已经见到了么，那个我们南宫门的瑰宝。”
　　东丹茂一愣，侧头看了眼南宫玉，“原来是南宫玉小姐，小生真是造次了，那……”有些困惑的望着五长老。
　　“呵呵，另外一位守玉人还未选出来。”看到东丹茂满脸惊讶的表情，五长老安抚的说着：“东丹家的小子你不用担心，另一人在年前就会选出来的，就在这风华殿中的几个人之间。”
　　南宫玉的粉嫩嫩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眼底一片冰冷，那是隔着千山万水，温度无法传达到的地方。

　　稍加商议后，决定由南宫炎协助东丹茂追寻“三珠”的下落，然后分家的几个人便带着东丹茂一行人退下了。
　　大殿上的人少了一半，连壁火都显得暗淡了许多，整个空气都冰冷起来。
　　五长老不受干扰的笑得亲和无比，走下五老座，站在南宫玉的面前，慈祥的抚摸着她的头，“玉儿，你这回可要乖乖听话好好选出另一个守玉人啊。”
　　南宫玉低着头默不做声，五长老继续说道：“要知道这‘玉守’的存在也是我们南宫门与东丹族最初起源与命脉的存在。虽然在你之后不会再有下一代守玉人了……但正因如此，你的存在才这么重要，你的责任可是很重大的。我们两家玉守一定要寻到那埋藏了千年的垓宫……”
　　“选守玉人就选好了，为什么，为什么我非要嫁给那人不成？”南宫玉扬起一张苦脸向五长老抱怨道。
　　五长老笑呵呵的还未来得及回答，南宫朗袼便冷冷的说道：“你以为要不是因为你我们南宫门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么，还需要去寻什么垓宫！”他眼里满是一种名为怨恨的神情。
　　南宫玉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拉住面前五长老宽大的袖子，略带怯意的说：“我，我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哼，你当然好得很，就和你——”“朗袼！”一声喝斥打断了他的话语，南宫朗袼面色一滞，沉默下去。
　　南宫玉被吓了一跳，紧紧扯住五长老的衣袖，有点害怕的看了看大长老。
　　五长老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还知道害怕，别担心，你朗袼伯伯只是想起了以前一个南宫门的祸害所做下的不可饶恕的事情而已，和你没什么关系。”慈祥亲切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很安心，南宫玉乖巧的点了点头。
　　五长老抬头看向南宫玉身后那个青衣男子，“古儿，你带玉儿先下去歇着吧，接下来几天她还要花很多精力和‘风花’培养感情呢。”又望着南宫玉笑了笑，“是不是啊，小玉儿。”
　　南宫玉半不情愿放开手里五长老的衣袖，嘴里嘟囔着：“我才不小呢，谁要古呆子带着……”之类的话跟着南宫古走了。

　　看着大门又再次合起来后，五长老沉下脸来转身盯着南宫朗袼，“朗袼，你也太沉不住气了，竟然敢提起那个妖孽！”
　　南宫朗袼死死的皱着眉，“是我疏忽了。但是，没办法，我一看到那个南宫玉就忍不住想到她。一想到她，我就……”他抬头望着五长老，眼重充胀着血丝，面孔狰狞，嘶哑着声音道：“我就恨呐，我恨不得……要不是那个妖孽，我，我的父亲兄弟就不会……”深重的恨意扭曲了他的面容，五长老不由叹息了一声，“唉，朗袼啊，我们每个人心中又何尝不恨呢……但是……”该明白的道理南宫朗袼都明白，他只是死死的攥住自己的拳头，全身绷得紧紧的。
　　南宫峤在他对面面无表情的盯着他，青灰色的面孔阴郁的眼神也让他焦躁不已。突然南宫峤刺耳的声音响起来：“你看我们现在对那个小丫头太好了心里难受是不是，但是，她现在这样舒适的日子已经过不了多久了。等我们找到了青渊打开了垓宫，也就是她死期的来临了。这样一想，应该会好受点，所以，你就暂且先忍耐一下吧……”
　　南宫朗袼深深吐了一口气，终于平静下来，“没错！就算当年我没能亲手杀了南宫绯那个妖孽，但是现在我还可以杀了她女儿报仇！哼哼，那个女人拚死也要保护的女儿，到底她所做的事情也只能护她女儿十六年！也亏她当年想得出来，让花剑认主再把血鉴器破坏掉，以此来逼我们不得不留下她女儿的一条命……”

　　“哎呀，好像听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呢……”柳夕闭上双目面上浮现出一丝诡谲的笑意。
　　杜青铁青着一张脸，狠狠地盯着下面的几个人，听他们说想把南宫玉杀掉听得他得心惊胆战，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了，怒不可遏，他们，底下这些人可都是南宫玉的家人啊……他们怎么能这么残忍而冷静的讨论什么时候杀掉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呐！就算，就算南宫玉的母亲真的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罪也不应该归结到无辜的南宫玉身上啊……
　　逼迫自己尽快冷静下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南宫玉就这样死去，他一定要想办法救那个脸上总荡漾着纯真笑容的少女，不管那笑容中包含了多少阴影，不管那笑容有几分真实，那个脆弱的女孩总是无时无刻想方设法的让自己绽放出最美丽的微笑，就单单为了不让那笑容消失，他也要尽他所能做些什么。
　　“那，你究竟能做什么呢？”柳夕在杜青的耳边轻柔的开口问道。
　　杜青一愣，抿着嘴唇不做声。
　　柳夕无声的笑了笑，“别急，慢慢想，再他们找到那个垓宫之前你还有很多时间。”
　　杜青看着他，闷闷的点了点头。
　　柳夕很自然的拉起杜青的手，“曲终人散，我们也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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