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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章
自紫英醒来之后，慕容承就越来越觉得紫英不对劲。
平时虽然看上去也是冷冷清清安静沉默的一个人，但坐着坐着忽然就自己发起呆来，这以前可从来没有过啊。
慕容承生怕紫英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以后是不是沾了什么脏东西，连着观察了好几日，发现紫英有一次蹲在门口逗一条不只是哪来的小土狗，竟然还一边摸摸它的耳朵一边笑着问它‘你叫什么名字’，慕容承脑袋一胀，赶紧手忙脚乱的把紫英拉起来，终于决定要把他带去鬼界给孟婆和衔烛他们看看——毕竟人是从他们手里救回来的。
结果一旦不是独处，只要是慕容承在紫英的身边，他的情况却就似乎好的不得了。
鄸茯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对于慕容承这样大惊小怪的行径很是看不上眼，偏偏紫英从内里还是表面上都看不出有什么毛病，最主要是慕容承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只知道说什么发呆自言自语，弄的鄸茯直想一脚把他踹出去，直以为眼前这个啰哩啰嗦的玉歌是不是才有了问题。
慕容承还是不放心，让鄸茯再给仔细的看看。看旁边紫英也是一脸不解的看着他，他又转着话音的说这只是他自己不放心——生怕紫英跟着担心。
鄸茯额头恨不得要跳青筋，不过看慕容承这样变着法的小心翼翼又觉得他怪可怜，最后没办法只得叹气道，“能有什么毛病，人能醒过来就是万幸，像你说的偶尔发呆或者是自言自语，我猜大概也只是他的记忆上有了些许缺损，毕竟是魂魄都离了体我们又硬给揪回来的，也算不上什么毛病。”
慕容承之前还真的从没想过记忆受损之类的问题，忙回头去问紫英，“是这样吗？紫英有什么事情想不起来了么？”问完才怔了怔，发觉自己问得有些傻。
紫英对于自己现在要坐在奈何桥上的孟庄里，多多少少也觉得挺莫名其妙的。也许是一个人在发呆的时候总是察觉不出自己是在发呆，所以像是慕容承刚才形容他的，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难道有的时候还不小心的自言自语了么？
可若要说是记忆缺损，又觉得不可能。
紫英轻轻摇了摇头，见慕容承的眉心一下子跟着紧皱，他便开口道，“但，总是会想起些莫名的场景……和人。”
“和人？会想起谁？”慕容承问完，又忽然有些心虚，“……可是紫英小时候在琼华派中的事？”
“不是，是……”
鄸茯端起放在桌上早就凉透了的茶——整个鬼界大概也就只有她在喝茶，失笑道，“你说你这孩子说话，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紫英便看向她，轻轻的皱了皱眉，他觉得自己应该不认识这人，可不知怎么又觉得有些熟悉，顿了半晌，才终于开口道，“是一个和我容貌一样的人，还有……”抬头看着慕容承，双眸漆黑沉静，里面夹杂着点点困惑不明。
慕容承整个人僵在那，鄸茯向来不笨，这会也看的差不多全明白了。她也是一怔，随后就捂嘴呵呵的笑了起来，站起来往外走，到了门边还不忘用一种“你好自为之”的眼神瞅了瞅慕容承，幸灾乐祸的说，“这屋子留给你们好好说道，我去外面施粥了。”
慕容承根本就回不过神来，还是一副怔怔的模样看着紫英。紫英也望着慕容承，看他好似自始至终都未曾改变过的容貌，眼角，眉梢，鼻梁，嘴角，随后又从他的眼睛里，想要找到一点自始至终自己都很熟悉的东西。
可他并不能看出来些什么。
这个时候细细的想来，他也并没有看到在梦里才会出现的那两个人，他看着慕容承，也有些恍惚。
他想到的是——那年夏天，天气潮闷，周围的空气很湿压得自己的呼吸很沉，夏蝉在这个时候也叫个不停，知了知了的扰着他看书的心。随后，有一个人朝自己走来，由远及近，他将还很小的自己温柔而小心的抱在怀里，他低下头，一边吻着自己的额头，一边柔声的问，“紫英，爹爹送你去修仙，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紫英转开脸，错开眼睛，他平静无波的脸上闪过丝沉痛。
可眼睛错开了，他似乎才看见了些别的。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有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一幅幅画面犹如快速分割的刀光剑影，有人在说着什么，可是他听不清，有人站在那里，就站在那剑影尖上的山水景里，可是他没办法看清。
他们在说什么？在做什么？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护着你……”
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
在哪里听过？！！
“别想了！”慕容承抓住紫英无意识的已经紧紧的按在了太阳穴上的手指，他将紫英的用力的拥进怀里，一遍遍的说，“没事，没事。”
紫英皱着眉，额上起了一层薄汗，“他们，到底是谁？”
慕容承粗重的呼吸，心里已经明白紫英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可是，要怎么说，他们是谁。
慕容承把下巴放在紫英的头顶上，静默了好一会，最后还是苦涩的笑了笑，轻声道，“是谁都不要紧，就当做是无关紧要的人好了，别想了，都过去了。”
紫英推开慕容承，抬头去看他。
他想问你知道的对不对，什么叫都过去了？过去了什么？
可是这样安静着，沉默着，就只这样仰着头看着。紫英别开脸，也真的没再追问。
“其实，偶尔发发呆也好，紫英的性格就是太沉闷了，染上些傻气便显得可爱多了。”
“……天河他们可还好？”
“恩？……恩，都很好。只是菱纱她……即使没有望舒宿体一事，他们韩家世代盗墓，也终究是长寿不得。上次问了鄸茯，也就是今年了。”
紫英低头，不再说话了。
慕容承双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陪他一起沉默着。
他不知道紫英具体是想起来了些什么，他也不敢往下面想。
如今，他已知足，若要点破，便是要将从前的身份也一起说出。怎么开口？开不了口。
“你呢？”紫英忽然仰头，再去看慕容承，“你又到底是谁？”
慕容承身体有些发僵，张口结舌的看了紫英好半天，才麻着脸皮笑笑，道，“怎么忽然……”
紫英别过脸看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轻声道，“你若真是爹，那如今之事，可否对我坦诚相告？”
慕容承双手慢慢成拳，他绝得自己被逼到绝境里。他看着紫英，直过了好半天，他才弯下腰，将头缓缓地靠在了紫英的肩膀上。这个姿势颇不舒服，毕竟慕容承他太高了，紫英察觉到也想站起来，被靠着无所谓，可是慕容承却双手抱着他的腰不让他动。
只听慕容承趴在他的耳边，声音幽幽沉沉，像是在说梦里的呓语。
“很久以前，我也这么抱过你。”
紫英被抱得有些紧了，虽然不舒服，但他却依旧挺直着腰，闻言怔了怔，并没有出言打断。
“那个时候你没现在可爱，总是一张嘴就气死人，我下雨天踩水脚滑就爱摔跤，每次都被你嘲笑的半死。可是……还是想着，如果以后能一直和这个人生活在一起的话，也很不错。”慕容承松开紫英，两眼圈通红的望着他，握着他的手，笑了笑，道，“可我本事不够，护不好你，以至于现在……”
“那是我们。”
慕容承一呆，吸吸鼻子，“什么？”
紫英紧紧地回握慕容承的手，又或者事实上他只是想握拳，“我看见的那两个人，是我们。”
慕容承呼吸一滞，看着紫英紧张的问，“你都想起来了？”
紫英却皱起眉，摇了摇头，“并不是，只能想起……大概。”
就在刚才，他被慕容承握着手，他也仅仅的握起拳，他仿佛看见，有两个人，就像是他们现在这样，一站一坐，其中一个弯下腰，一脸温暖柔情的模样，他低下头，将吻缓缓的印在坐着的那人的脸上，鼻梁，嘴角，最后舔了舔他的唇瓣，就重重的压了上去。
紫英豁然睁开眼睛，脸颊有些泛红，他略显慌促的将手从慕容承的掌心抽了出来，转过脸不再看他。
双眼有些震惊的大睁着，随后眉紧紧的皱起来，指尖都跟着轻轻的打颤。
那是什么？！
都是什么……
慕容承不明所以，视线只追着紫英的双眼看，心想刚才那样说也不知道紫英听懂了没有。
他想告诉他，过去不论怎样，都不再要紧。重要的是，他现在再也不会丢下他。
活着不会，死更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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