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葵子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天空阴沉沉的,空旷的行刑场被一片灰色的雾气包裹,地面上细碎的尘土在阵阵湿热的风中浮躁地乱飞。群众们一边在口中嘟囔着对这鬼天气的抱怨,一边忙不迭地擦着汗。有几个抱着冰盒的人把盒盖大敞,正恨不得一头扎进盒子里。行刑队的队员们在一个地势相对高的土山上立正成一排,不过由于地面不平,远处看上去他们的站姿还是七扭八歪。
      开阔的场地向来不拢音,但是当死刑犯被押往行刑场的时候,不知是谁的一句“来了来了”依旧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双手被绑缚在身后的死刑犯表情还算平静,正自己一步一步地向着行刑场中央走去。
      “啊……我这是要回到天上了么。”“不,是下地狱。”
      死刑犯跪在行刑场中央,眼中终究还是出现了一丝恐惧。他抬起头,对押送他的兵士说道:“帮我擦一下额头上的汗好吗?” 兵士利索地用戴着手套的手在他额头上一抹,然后便走到一旁。死刑犯忐忑地闭上了眼。
      行刑队员准备就绪,列队,开枪。死刑犯应声倒地。耳膜的震动还未停止,之前抱着冰盒的人们却突然蜂拥上前,围成一团,像是这阴沉天气中的一场倾盆大雨。等人群散去,地面上的血迹已被脚印践踏得不成样子,死刑犯全身上下顿时没有了一个完整的器官,部分被破坏的器官像橘子瓣一般散落一地,而他的那副皮囊则是满是创口,像一个个能把人吸入其中的坑洞。
      我被这一场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是第一次见到行刑,这也难怪。以后你就见怪不怪了。”眼前的男人轻描淡写地说着,然后把手肘支在膝盖上,透过铁窗看向我。
      男人曾是这座监狱的狱医。他正当不惑之年,虽然脸上的胡子已经许久没刮,但他的眼睛里依然透着几分英气。而我,则是这个月才刚刚上任的狱警。到监狱里任职没多久,我就听说了狱医这个人的事。正巧狱医所在的分区是我的辖区,得知我是新来的,他对我似乎有些许兴趣,偶尔我们会一起聊聊天。
      只可惜,到了后天,他也将变成一具尸体。医生应是仁心仁术的,可他却轻易地触犯了法律——监狱中的同事们每每说到这件事,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点厌恶的表情。
      “没想到居然会这样,人体器官的交易真是……该怎么说呢,太可怕了。”
      面对我的感慨,狱医像在哄小孩似的对我笑了笑。“我还在做狱医的时候,也因为帮器官贩子筛选优秀的供体赚了些钱。其实就收集无人认领尸体的器官这件事而言,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合法之处。”
      我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其实我最想反驳的一点是,为何他明知法律的界限,却还是知法犯法。事实上,通过这一段时间对他的了解,我并不认为他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对了,为什么你从来不问我关于我被判死刑的事?”狱医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轻佻,像是对自己的生命毫不在乎。我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我眼神中的好奇已经足以让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就是因为器官啊。怎么样,是不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狱医的妻子早在10年前便因意外身亡,他们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今年16岁。
      在他女儿13岁那年,这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姑娘不幸罹患严重的肾病,肾功能很快衰竭,不得不靠血液透析维持生命。狱医作为一名医生,明白长期透析虽然比较麻烦,但也并非不能作为长久之计,再加上他薪资不算少,又有额外的灰色收入,于是他并没有把器官移植作为最优先的选择。
      在一次狱中的定期体检中,狱医筛查出了一名疑似患有抑郁症的犯人。这名犯人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她容貌清秀,此前待人一向彬彬有礼,全然不像一名罪犯的样子。再次见她的时候,她没有穿统一的狱服外套,而是一身黑色装束,衬得她的脸格外惨白。狱医对精神病范畴的知识并不是十分精通,好在女犯的症状并不重,狱医便把抗抑郁药作为辅助手段,以心理治疗为主,每天抽出一部分时间与她交流。
      这种半是尝试的治疗方法却并不顺利。女犯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心情好些的时候,她会问些关于狱医的事,狱医便给她讲讲自己在监狱里的工作见闻,偶尔也会向她提起关于自己患病的女儿。而病情加重的时候,她的自杀倾向十分严重,狱医只得不断调整用药。
      “拜她所赐,我又把许久没有接触过的这点知识重新复习了一遍。”狱医说着,微微眯起眼睛,面部的肌肉摆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又逐渐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不知道该说是好景不长还是运气不好,狱医的女儿接受透析治疗没多久,透析管路便被血栓堵塞,溶栓治疗没有起到任何效果,不得不重新进行动静脉瘘手术。
      手术那天,狱医第一次对自己坚持血液透析治疗这个想法产生动摇。不巧那一日,女犯的病情也不太乐观,狱医和她谈话时,她的言语中都是对死的渴求。他被这些负面言论烦得难以忍受,沉默地再次给她调整用药,当即中断了谈话。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女犯竟然来向他道歉。“对不起,我才听说你女儿又手术了,昨天还给您添麻烦,真的对不起。”她依旧是一袭黑衣,脸色的惨白程度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却让狱医十分惊讶,看来昨日新的用药方案对她似乎很有效。
      狱医大方地摇摇头,表示无妨。女犯露出了一个像是放心的表情,然后说:“不过您的女儿真的好可怜,有什么别的方法能帮帮她吗?”狱医在心中做出了回答,但是并未说出口。这一提问,让他再次回想起了那些冰盒中的器官。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则是让狱医对这个落井下石的世界萌生了满心恨意。
      狱医的女儿手术之后不久,透析管路再次堵塞,医院建议更换人工血管。他觉得不能再这样继续透析下去了,终于决定让女儿接受肾移植。最理想的肾源当然是作为父亲的自己。狱医到医院做了体检,想把自己的一个肾移植到女儿身上,却发现自己是先天孤立肾。当询问医院有没有其他肾源的时候,又被告知肾源极为紧张,建议放弃。
      他随即把目标锁定在了自己工作的监狱。狱医查阅了狱中犯人的资料,却发现近期都没有即将执行死刑的犯人。而如果等待新的死刑犯,从他们接受判刑,到上诉期,再到执行死刑,又是一段漫漫的时日。况且,这些死刑犯的肾脏是否健康到可以移植给自己的女儿,对他来说还是一个未知数。
      狱医开始主动联系那些曾经让他帮忙筛选供体的器官贩子。器官贩子们听说他要买器官,一改以往的和颜悦色,变得盛气凌人。而这时,狱医才发现这些器官贩子对他的财力几何基本了如指掌,自己却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
      这种种令人生厌的巧合就像是挖给他的一个大坑。

      狱医为了给女儿找合适的肾源,请了不少假。再次见到女犯时,和上次见面已经相隔一个月了。
      也许是对这久别之后的重逢有点期待,狱医特意把女犯叫到了谈话室,准备面对面交谈一番。女犯和之前相比脸色似乎是红润了一些,他心想着药物维持剂量的效果还不错,然后与她相对坐下。
      女犯的表情似乎很平静,狱医却满面愁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狱医有一瞬间似乎瞥到了女犯狡黠的一笑,她开口道:“您的女儿最近怎么样?”
      狱医眉头一蹙。这些许的表情变化被女犯敏锐地捕捉到手,接下来她的问话一针见血:“您打算让她接受肾移植了吗?”狱医心中有些愠怒,蓦地抬起头,迎上的却是女犯满脸的好奇。“是的。”他轻舒一口气,坦然承认道,“这个姑且先不说,你最近倒是精神了不少。”
      女犯点点头,然后自行找起了话题。他们的共同话题无非就是监狱的生活、狱医的女儿,以及生命的意义。狱医听着她滔滔不绝地发言,竟有些被她的话语吸引了。以往狱医只把她当作一个患者,这次他突然觉得,这名女犯竟是一名聪慧的演讲者,一位强有力的说服者。
      女犯主动与狱医约定了下次的谈话时间。“明天可否去治疗室一叙呢,”她呵气如兰,“那里才是您的主场不是吗。”

      “我已经不记得那次的谈话内容了,其实那天之前的谈话内容我也已经记不清了。总而言之,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决定杀掉她,硬要说的话,就好像是被她蛊惑了一样。”
      治疗室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本应是这样,但女犯的血把整个房间涂抹得像一幅抽象画。狱医剪开女犯的皮肤,小心翼翼地逐层分离,取出她的左肾,放入冰盒。他看着她,她的脸已被血染花,但两只无神的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像是挂着嘲讽的笑容。他被这具尸体的表情莫名地激怒,愤而再次迈过地上的血泊,对着她右侧腰部一刀刺了下去。
      他在这片殷红的血肉中寻找着女犯的右肾,皮肤的切口早已不像左侧那般完整而优雅。他一刀一刀地挖掘着,几乎像一个挖坑的矿工。她的右侧腰部已被他挖出一个坑洞,他粗暴地从中取出了她的右肾放入冰盒,然后擦掉身上的血迹,换了件衣服,匆忙盖上冰盒的盖子,离开了监狱。
      我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咳……那……你的女儿怎么样了?”
      “她做完了肾移植,现在正在医院后期治疗。对了,她不知道我杀人的事,好像还把我当成帮她找到器官的大英雄呢。”说到这里,狱医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但这笑容,着实让我很不舒服。

      治疗室的摄像头无声地记录了狱医杀掉女犯的全过程。狱医对此也是供认不讳。没有过多的辩护,没有上诉,无可置疑的死刑。
      后来,我翻看了被杀的女犯的卷宗。女犯原是一名心理学者,因教唆杀人而被判刑。我又查询了一些关于抑郁症的资料,据说,抑郁症的患者虽然平时行动力明显下降,但当他们想要自杀的时候却干劲十足。
      也许正如狱医所说,他是被女犯“蛊惑”,所以才对她痛下杀手,只是他提起女犯的时候,甚至没有一点怨恨,俨然看破生死。也罢,他大概是因为女儿的手术很成功,所以才能平静地对我讲他的犯罪过程吧。
      但他在女犯身上挖的,却无疑是罪恶的坑洞。

      狱医被处刑那天,天空正下着蒙蒙细雨。
      押送他的人也算是他昔日的同事。走到行刑场中央时,那位强壮的兵士对着狱医的膝关节用力一踢,狱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回头看向兵士,那人眼中满是鄙夷。
      没有人准备认领狱医的尸体。大概在他的亲人眼里,他是这家族的一大耻辱吧。狱医抬起头望着天空迎面落下的细线,嘴唇微张,像是要说些什么。
      枪声不由分说地响成一片。倒地之前,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器官贩子们饿狼一般的双眼。
    插入书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坑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917889/1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