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澄

　　夏羽熙抱着宝宝，一边走一边留意小家伙儿的神色。这里是前半段，除了环境阴森了点儿，其他的都还好。不过后面会有什么他不知道，他已经做好了随时伸手捂宝宝眼睛的准备。不过，小家伙儿却没有一丝害怕的意思，反倒是睁大了眼睛四处看。
　　但是说真的，夏羽熙不太喜欢这样幽暗密闭的环境，甚至很害怕。如果不是身边还有这么多人在，他早就已经抱着宝宝落荒而逃了。
　　左夜一直跟在不远处，目光锁定在两人身上。这就是他日日夜夜想着的那个人，总算是又见面了啊。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又活了过来，但是只要他还活着这不就已经够了吗？
　　大家缓缓地向前走着，夏羽熙的手已经有些酸了。但现在决不能把宝宝放下来。正想着呢，忽然前方跳出个人来，身材高大，穿着身清朝官服，就是没有不对是头耷拉在了胸前，断掉的。
　　虽然知道这是假的，是真人装扮的，但是猛的一见众人还是给吓了一跳。夏羽熙在人影出现的的刹那就伸手捂住了宝宝的眼睛。身后不知道是哪家也把孩子带了进来，小孩儿一尖叫，人群不知怎么的也跟着混乱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谁推了夏羽熙一把，夏羽熙脚下一个踉跄，眼见站不稳要摔倒了，他赶紧护住了怀里的宝宝。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双手臂接住了他和宝宝。
　　被接住的刹那夏羽熙心里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忽然嗅到的那熟悉的气息却让他一阵慌乱。那半个‘谢’字也卡在了喉咙——
　　“没事儿吧？”
　　他猛然抬头，昏黄的灯光之下他依然可以看得清那人的轮廓。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让夏羽熙心中一阵绞痛，身体也跟着一僵。他赶紧站直了身体，向后退了几步。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
　　嘴唇嚅动了几下，最终他也只是低着头向对方轻轻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羽熙！”那人拉住他，他却挣脱了出来。
　　“先生，你认错人了。”
　　脑子里有很乱，他不敢抬头去看，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是抱着宝宝的手又紧了几分。
　　大概是夏羽熙劲儿用的太大了，孩子有些难受。宝宝扭扭身子叫道“熙熙——”
　　夏羽熙猛的回神，赶紧松了手。宝宝抬头看了看夏羽熙，似乎是察觉到了夏羽熙复杂难堪的心情，伸出小手儿摸摸夏羽熙的脸。
　　“熙熙——”
　　夏羽熙冷静了一下，然后抱着宝宝向出口走去。
　　看着转身离去的人左夜怅然若失，但是他不会就这样放手的。
　　左夜跟在他们身后，不敢离得太近。他能感觉得到夏羽熙的那一份逃避和抗拒。心很疼，但他不敢乱来。心伤是难以平复的，但是要加深它却轻而易举。
　　被打乱的心跳依旧没有平复，夏羽熙觉得很难办。那人一直跟着他们，他无法忽视他的存在。三个人，一大一小走在前面，一个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宝宝出了鬼屋之后就自己走了，他被夏羽熙牵着，一会儿仰脸看看夏羽熙，一会儿又回头看看跟着他们的奇怪叔叔不知所措。
　　左夜早就留意到了宝宝，这个孩子也将一些他不愿去回想的往事勾了起来。那个时候因为夏羽熙的死，所以他对孩子的事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便未再多想过什么。但是，眼前这个孩子会是当初的那个孩子吗？他心里抱着一丝期望，但同时也明白这几乎不可能。当时的情况，夏羽熙都是九死一生的境地，孩子又怎么可能保得住呢？
　　正想的出神，忽听前方的宝宝叫了起来，“熙熙——熙熙呜哇——”
　　原来，两个大人各怀心事，就这么不知不觉竟然走了近一个多小时了。当感到头晕的时候，夏羽熙就暗道了一声糟糕。下一刻，他已经跪到了地面上。
　　左夜大惊，忙上前去扶住他，“羽熙！”
　　夏羽熙如触电般的躲开了他的手，一手扶着自己的头，一手抱着自己。脸色苍白——
　　见他这般样子，左夜只觉得心痛到无法呼吸。他的手僵在空中，“羽熙，你——我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夏羽熙没有回应，他只是太累了而已，休息一下就好了。宝宝跑到他身边，抱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金豆子还挂在脸上，“叔叔不、准欺负熙熙。”
　　左夜哑然，他现在只想送小孩儿回家，因为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夏羽熙也不能一直坐在地上，他咬咬牙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左夜几次伸手要扶，但一想到小孩儿刚才的反应，便又止住了手。
　　最后，见夏羽熙还要继续走，左夜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羽熙，你不能再这么走下去了。”
　　夏羽熙看了看挡在自己身前的人，明明是如此熟悉的容颜，为什么现在却让他忍不住要退缩呢？当初的那些事儿，他恨左夜吗？他很多次的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是答案却是不知道。不过，后来渐渐觉得应该不恨吧。
　　恨什么呢？恨他欺骗与背叛，还是恨他的绝情与冷血？他不知道，也无力再去追究。事实上，宇文轩最后的一个决定让他连恨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时常会想，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呢？把他卷进一个陌生的世界，打乱了他的一生，让他一无所有却又给了他巨大的恩惠。这是施舍吧？他想。如果可以，请你们还我一个宁静、平凡、安稳的生活——
　　“羽熙——孩子已经走不动了，再走下去他会受不了的。”
　　夏羽熙一惊，一看身边的宝宝，果然小家伙儿已经气喘吁吁，小脸儿通红了。夏羽熙眼眶一红，小东西竟然一声不吭的陪他走了这么长时间。
　　宝宝眨了眨眼，小脸上写满了疲态，叫他“熙熙——”
　　夏羽熙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心疼的搂住宝宝，“宝宝对不起。”他确实是失去了很多，但是老天爷还算公平不是么？它给他送来了宝宝，还有一些可靠的朋友。有了这些，他还奢求些什么呢？
　　沙哑的声音落入左夜耳中却如遭雷击，他怔怔的看着夏羽熙。这声音怎么可能是他的？！小孩儿的嗓子——
　　夏羽熙不知道左夜心中的天人交战，见左夜正在原地，只轻声道“左先生——好久不见。”
　　左夜恍神，心中滋味难明。沉默了好久，他才开口道“我送你回家。”
　　这一次夏羽熙没有拒绝，他确实不能再这么没头没脑的走下去了。回家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而他也无意躲着左夜。一旦知道他还活着，要想查出他的行迹对这个男人来说小菜一碟儿。
　　左夜招了招手，珑立刻将车开了过去，他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再次见到夏羽熙，珑觉得有些尴尬，毕竟当初是他见死不救的。但是夏羽熙似乎并没有想起这一点，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抱着孩子上了车。
　　车里，气氛诡异而沉重。夏羽熙低着头，似乎并不打算开口说话。左夜看着他，心里有好多问题想要问。想问他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想问他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也想问他为什么这一年多以来一点消息都没有——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似乎已经没有去关心他的立场了。
　　也许是真的走累了，宝宝窝在他怀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嘴角还流了口水。夏羽熙细心地掏出纸巾来给他擦掉。他能感觉到左夜的视线，但是面对这两个人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了，他也不想再追究以前的事情了。毕竟他的时间比他们要宝贵得多，经不起浪费。
　　左夜从来不知道自己竟会有这么胆怯的时候，珑从镜子里看到自家主子欲言又止的样子也觉得难受。
　　最后，他开口问“呃——羽熙少爷，请问您家的地址是——”
　　夏羽熙抬头看了一眼，开口说：“城西云院公寓。”
　　城西，那是A市最混乱的一块地区。不过，让珑发愣的却是夏羽熙的声音。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孩子的声音应该是清清冷冷却不让人觉得冷漠，反而带给人一种安静的感觉。总之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他不由得想，在被抓的那段时间之内，夏羽熙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呢？
　　珑眼里的讶异夏羽熙没有看到，自己以前的声音——他已经不记得了。
　　终于到达了地方，左夜一下车就看到一栋破旧的公寓楼。大门口的水泥地面都已经被破坏掉了，坑坑洼洼的。公寓楼有十二层，夏羽熙住在四楼。左夜说要送他进去，他张了张嘴拒绝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左夜倒不是有什么目的，只是夏羽熙这个样子他很不放心，更何况他还抱着个孩子。
　　进了屋子以后，夏羽熙先把宝宝放到了床上，让他自己睡。自己则出了卧室，过一会儿还要准备午饭。
　　见左夜还站在客厅里，夏羽熙怔了怔。四目相对，那些记忆如潮水般涌了出来。心在隐隐作痛，他却只能嘲笑自己傻。
　　“你——还好吗？”最终还是那人先开了口。
　　夏羽熙沉默的点了点头，他很好，至少还活着不是吗？
　　“我——我以为你——”我以为你已经死了，这句话左夜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明知道现在不应该来揭夏羽熙心里的伤疤，但无奈此刻笨拙的他连个话题都找不到。
　　“你以为我死了。”夏羽熙接话“而我——确实已经死了啊。”
　　闻言，左夜只觉得心中一阵阵抽痛。
　　“作为替身的夏羽熙在那个时候已经死了。这是大家亲眼所见的。所以——你走吧。以后，我们都不再有关系了。”
　　“——”以后都不再有关系了吗？左夜严重划过一道黯然，他对他说“对不起。”
　　夏羽熙眼眶微热，他笑了笑“都已经过去了。”
　　都已经过去了。无论是宇文月，还是那些计划，都已经成为过去式了，包括那些虚假的感情——
　　左夜深深的看着夏雨熙，时隔一年多，这一年里你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呢？
　　夏雨熙的意思他很清楚，小孩儿想跟他撇清关系，从此便为陌路之人。但是他做不到，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放手。他说过的，他欠他的用一生来还。无论是经过多少轮回，无论要等到什么时候，他都愿意。
　　老天是眷顾他的。没有让他等到下一世，也没有让他等上百上千年。所以，他怎么可以再错过呢？
　　想到这些，左夜也不在彷徨了。但是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夏雨熙现在很排斥他们的存在，他不想把他吓着了。
　　想了想，他开口道：“羽熙，那些事情我很抱歉。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都无话可说。但是，我无法做到跟你划清界限。更做不到对你视而不见。”
　　夏雨熙脸色一白，“你——什么意思？”
　　“请不要误会。该结束的都已经结束了。我不会让你再卷入到那些莫名奇妙的事情里去。但是，要我对你放手，我做不到。”
　　夏雨熙呼吸一滞，一阵眩晕感袭了上来，他下意识的去扶住墙壁。左夜却已经在他的手触到墙壁之前扶住了他。夏雨熙惊慌的抽手，身体也不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
　　左夜皱眉，夏雨熙站稳了身子挥开他的手，“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你懂吗？”
　　“——”
　　“我没你想得那么大度，你们把我害成这个样子，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恨你吗？我恨你！恨你们所有人！”夏羽熙用嘶哑的嗓子怒吼着，好多时候他甚至发不出音来。他暗恨自己没用，现在连骂人都骂不出完整的句子来了。
　　“我知道。”
　　三个字，让夏羽熙怔在了原地。
　　“只要你还活着，就算是恨我也没关系。”
　　夏羽熙张张嘴，他不明白左夜此时此刻又是为何。演戏？还是真情流露？呵！怎么可能呢？他愣了半晌，“我对你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左夜一噎，他知道现在一切的承诺与保证都是徒然。夏羽熙不会相信，连他自己也没脸再说出那些话来。因为他承诺给小孩儿的从来没实现过。
　　“我——不是那个意思。”
　　“够了！左夜，一切都是我的错还不行吗？”夏羽熙忽然放低了声音，哀求道“一切都是我的不是。但是事情已经结束了。我现在只想安安稳稳的过几天太平日子，难道这也是奢求吗？我能给你们的都已经给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呢？现在除了宝宝，我已经是一无所有了。难道这样你们也不肯放过我吗？”
　　话音落人已经是泪流满面，左夜心如刀绞。他好像把他拥入怀中，然后告诉他，他没有要夺走他的一切。他只是想留在他身边，然后好好地照顾他，保护他。但是，那人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或者说，那人再也不愿相信他的话了吧。
　　左夜长叹一声，这都是他自己造的孽！也是老天给她的惩罚吧。
　　“抱歉。我该如此逼迫你。”看着小孩儿不安恐惧的神色左夜一阵阵内疚，他缓缓后退“羽熙，别哭了。你不愿见我，我现在就走好吗？”
　　夏羽熙怔怔的看着他离开，泪水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淌。该怎么办？他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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