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之明

　　关暝忍着想和倪飒多说几句的冲动，挂断了电话，看了眼几步开外的病房，眼神一黯，迟疑了下，并未马上回病房，而是转头看着窗下璀璨的车水马龙，若有所思。
　　接到柳彦的电话，听到乔嫣然有清醒的迹象，厌烦一闪而过心头，但快得连他都没有意识到。然后，很自然地被强烈的激动、不安牵动，他知道倪飒就坐在他身边，他知道至少应该顾虑她的感受，他知道这个时候再怎么急也没用，可是，他还是控制不住把油门一踩到底，把倪飒扔在车上，像个疯子一样直接冲到病房。
　　撞开病房，看到的就是安安静静坐在病床上，正在接受柳彦检查的乔嫣然。
　　巨大的声音，自然引起了病房里两人的注意。
　　乔嫣然缓缓转过脸来，茫然地看了眼门口急切的脸，迟疑地垂下了眼睑，睫毛轻轻颤动着，后是像想起了什么，惊讶地抬起了脸，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慢慢往她走来的男人。
　　“关……暝……”因为太久没发声，乔嫣然的声音就像踩到枯树枝般发出的沙哑摩耳。好似也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乔嫣然立马闭上了干裂的嘴唇，只余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关暝。
　　除了刚开始的激动，关暝已渐渐冷静下来，等走到乔嫣然跟前时，关暝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时冷静自制的他。他怎么也没想到，从病房门口到病床前最多十来步的距离，但困扰了他四年多的那段空白，竟就在那十来步一涌而上，充斥了他的脑袋。
　　对上乔嫣然那双因为沉睡了四年，显得特别黑亮的眼睛，关暝记忆中的那双眼睛，也瞬间冲破了朦胧，清晰了起来。
　　……
　　“我们绝对要打破一毕业就分手的‘魔咒’，好吧？关暝，这辈子，我跟定你了，你可甩不了我。”
　　“亲爱的，你真厉害，很多人想挤进这家公司呢。这样的话，明年我们就可以换个大的地方住了吧，这个房间好小啊。”
　　“你要辞职？为什么，那么好的工作，那么好的待遇为什么要辞职？想创业也不急着才毕业一年就开始吧？”
　　“哦……最近公司里比较忙，要加班，你困的话，不用等我，早点睡好了。”
　　“又资金困难？关暝，下个星期圣诞节，我们怎么过？……好吧，那就不过吧。”
　　“关暝，我们分手吧。”
　　“我已经陪了你两年了！每天回家都是听你抱怨，我很累，很烦，你懂不懂！”
　　“对，我就是喜欢上别人了！”
　　“明天你上班的时候，我会来把我的东西拿走。”
　　……
　　他看到她笑着和一个男人拥抱，笑着上了一辆车……他感到他的心像火烧一样，发了狠地追着前面那辆车，然后就是剧烈地撞击，然后眼前就是一片红……
　　记忆虽然还是断断续续，但已经再清楚明了不过，他和乔嫣然竟是因为这样一个理由而发生车祸。他会选择失忆，是想要只保留和乔嫣然美好的回忆，让自己不至于那么痛苦吗？
　　也许是吧。人总会下意识地自我保护。
　　在关暝还在发愣的功夫，乔嫣然已经一把抱住了他。在关暝来之前，乔嫣然就已经从柳彦口中知道，她因为车祸意外，躺了四年，而关暝也因为那场意外，竟不记得了那场车祸前后的事情。
　　虽然她很急切地想知道陈晓的消息，但想到自己都躺了四年，估计那个男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吧。而现在的她，能依靠的，只有这四年里，一直对她不离不弃的，关暝。她真该感谢神暝，关暝忘了的，正好是那段记忆……
　　柳彦在两个人抱上的那一刻，叮嘱了句“刚醒，不能太累”就离开了，而两个人，就一直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句话都没有。
　　关暝很想推开她，可看她在宽大的病服里显得更加纤瘦的肩膀，心里还是不忍心。即使当年被这么对待，但这么多年，她受的苦，也够了。
　　所以，关暝就任她抱着。
　　可是，在眼角撇到没关的门外那抹身影时，关暝不淡定了。他竟然把扔在车里的倪飒忘得一干二净。
　　看到倪飒跌跌撞撞地离开，关暝轻轻推开乔嫣然。
　　乔嫣然抬头看他。
　　关暝微微弯了嘴角，说：“你刚醒，别坐太久。我去通知下乔司然。”
　　说着，没等乔嫣然回答，就转身出了病房。他并没有追上去，而是给柳彦打了个电话，让他看着刚下楼的倪飒，再给她叫辆车。
　　再回到病房，乔嫣然已经听话地躺在了床上，只是并没有闭上眼睛。
　　“回来了？”声音依然沙哑。
　　“嗯。”关暝拉过一张椅子，坐到病床边，问，“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乔嫣然摇头：“还好，好像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
　　“确实很长。”
　　“你呢？”乔嫣然转头，看着关暝。
　　关暝疑惑：“我什么？”
　　乔嫣然迟疑了下，最终还是问出口：“柳彦说，你失忆了？”
　　关暝一愣，然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乔嫣然焦急地等着，看到关暝点头，眼睛一亮，可随之又看到他摇头，不禁敛了神色，猜不出关暝是什么意思。
　　但关暝很快就给她解了惑：“刚刚，都慢慢想起来了。”
　　乔嫣然惊讶地瞪大了眼，瞳孔收缩，不可置信，但看到关暝淡然的神色，不像说谎的样子。
　　“那你还……”乔嫣然的声音止不住颤抖。
　　“都过去了。”关暝说得云淡风轻。
　　当年，因为乔嫣然的背叛，让他失去了理智，导致了追尾事故，让他失忆，让她躺了四年，一切代价，也都够了。他不想再失去什么。
　　想到这里，他很自然地想到了倪飒。
　　那个傻傻的女孩。
　　如果不想失去倪飒，他就要快点解决好乔嫣然。倪飒不笨，她刚刚既然看到了，就该猜到一直在他心中的女人，会是谁。
　　“那我们……”关暝只是出门打了个电话，她怎么觉得和刚刚见到他那么不一样，好像，就那么一会功夫，她就要失去他了。
　　关暝笑了笑：“我结婚了。”
　　“你……”乔嫣然再次瞪大了眼。
　　“虽然不想在你刚醒的时候说这些话，但是，我不想让我老婆不开心，所以，我还是把话和你说清楚吧。我们的关系，四年前就结束了。这四年来，虽然你躺着，但是我并没亏待了你，也一直让柳彦请最一流的医生给你诊治。你能醒来，我很高兴，但是，我们，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这些话一说出口，关暝像是一口淤血从胸中吐了出来一样，瞬间轻松了不少。乔嫣然于他，确实是像闷在他胸口闷了四年的淤血，现在总算，理清楚了。
　　一直拽着被单的乔嫣然，听完关暝的一席话，竟慢慢停止了颤抖，然后，好像被抽了灵魂般，松懈了下来，瘫软在床上。
　　她竟然还想着利用关暝的失忆再拥有他，她太天真了。
　　“我知道了。”乔嫣然虚弱地说。
　　看着大病初愈的她被自己的话弄得脸色更惨白了几分，关暝还是有点于心不忍：“你不用担心以后的生活，答应你的房子，两年前就为你准备好了。”看到乔嫣然眼里突然亮了起来，关暝觉得自己还是该说点狠话，“以后，我不会介入你的生活，我希望，你也一样。”
　　“……我知道了。”
　　“你好好休息吧。”说着，关暝想站起身来。但放在病床上的手，却被一个冰凉的东西握住了。
　　关暝循着那双白皙的手，看到乔嫣然盈盈注视着他的双眼：“就今晚，再陪我一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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