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我叫青芜，因为师父希望我像草一样顽强。据师父说，我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儿，洛阳城破之日，他从废墟中拾到的我。师父是一个俊美无双的美男子，从我懂事起，我就这么认为，即使十一年过去了，我依旧认为他是世上最美的美男子。师父不光人长得美，医术也十分了得，至少在游历过程中，不曾遇上他医治不好的疾病。若说有，便只有他自己的病，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可他从不肯给自己诊治，也不肯让我给他诊脉。偶尔想仗着他教的武艺强行给他诊脉，终是不敢。说来也怪，师父能把我调教成顶尖高手，自己却不会武功，为何？还有，他为什么不肯医治自己？难道他有一段悲壮的往事？可一想到他温柔的笑，似乎不是耶。师父像个迷一样让我好奇、敬仰，这世上我最珍惜的人。
　　永乐十四年七月，我拿着为七夕准备的许愿河灯去找师父陪我去放河灯，却看到他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把他弄醒，他只叫我扶他上塌。我看着他虚弱的模样，犹豫着要不要强制给他把脉，他却温柔的笑着跟我说他没事，他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可他每次都这么说，他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怎还如此任性呢？就算是不治之症也要诊治呀，怎能如此对待自己的身体？看着他神智越来越不清醒，我抬起手，又因想起前年鼓足勇气要给他把脉时他的反应，手又放下了。师父躺在榻上，几天来都是时醒时昏迷，没丝毫欲好转的迹象，守在他床前，眼泪就哗啦啦直流，若是他死了，若是他死了--------终于在他再次醒转之际，我求他允我替他把脉，他笑着摇头，跟我说他想在去白玉山上的断情崖上看看。那一刻，那个总是笑容和煦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哀伤，浓浓的哀伤。
　　洛阳白玉山是禁地，当年洛阳城破，当今圣上下旨，禁止任何人踏足白玉山，违令者株连九族。我早已无九族，唯师父一个亲人，他想去，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会带他去。
　　洛阳是前朝西秦朝的国都，当时是三国中最繁华的城市。然，常年居于北方贫瘠之地的风朔国在统一三国后并没将之定为国都，传言当今圣上憎恨这座城市，因为他最爱的皇后曾在此受辱，也有传言是因为那个引起三国战乱的红颜。村东老伯每每提到她便禁声，显然是忌讳得很，直到临死前才告诉我他知道的关于当年的一切。十六年前，天下三分，北有风朔，东有夜月，西秦居西南。她本是前秦末代皇帝君无邪的妃子。可君无邪刚登基她就逃离了洛阳，去往风朔。尔后，她辅佐风朔太子登基，你想君无邪怎会让她在敌国帮自己的劲敌，于公于私都不会答应。所以，她被抓回了秦皇宫。再后来，她竟然在祭天大典上拿出先皇遗诏，上面言君无邪不可为帝，当场便有老臣逼迫君无邪退位，后来虽有人揭露她为妖而非人类，可是舆论还是对君无邪的地位稳固造成影响。彼时，风朔单方面撕毁两国五年不兴兵的盟约，挥兵直压秦朝边境。三年战乱，洛阳城破，三国一统，那名女子再也不曾出现。我问老伯她是不是很美，书上都说妖很好看的。老伯点点头说：不是倾城胜倾城。
　　白玉山脚，我终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风朔士兵的实力。当我和师父被士兵层层包围，眼看就要不敌被擒时，一个中年武将骑马过来，他看了师父一眼，叹息一声，挥手放行。他该是认识师父的，而且对师父也很尊敬，师父的真实身份不简单。
　　白玉山，断情崖，最普通不过的悬崖，唯一不普通的是崖边有个巨大囚笼，笼中是一个衣衫褴褛、看不清面目的男子。这就是师父来这的原因？圣上要掩藏的秘密？
　　师父没看男子一眼，定定地望着悬崖边，慢慢的朝那走去。经过囚笼时，里面的男子突然开口：“心魂，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是尹心魂吗？我心中如遭雷击。一直只知道师父性尹，却不知他竟是神医尹心魂，那个据说能活死人生白骨的神话。“我没错！若不是她！你我不会反目成仇！我不会沦落到如今地步！她该死！”男子神色狰狞，语气饱含憎恨，那锐利的目光刺得我倒退几步。我求助似的望向师父，他似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久久不语。
　　“你没错，错的至始至终都是我！我早就应该带她远走高飞，是我对不起她！”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玉人，细细摩挲，玉人随手脱落，师父同时刻倒下。那一刻，我仿若看到他随着那玉人一起坠下悬崖，心里有种感觉，他真要丢下我了。我不要他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伸手替他把脉，反正他昏迷了，不可能知道，只要没有性命之忧，我就装没给他把过脉。呃，为什么是这样？师父他，他曾经经脉俱断！而且，显然后期没怎么调理，所以他的身体才会一直不好。到底是怎样的过往，让师父这样神仙般的人如此折磨自己，至死都不得解脱。
　　永乐十四年八月初，我踏进皇宫大门。白玉山上，我替师父把脉才知他已是油尽灯枯，我扶起他想带他下山寻药，经历延长那所剩无多的日子。这时，笼中关着的男子说：“去风朔皇宫，那里藏着拓跋野埋在内心深处，连他自己都已遗忘，却是你师父最珍惜的东西。”君无邪吗？那个人是前朝末代皇帝君无邪吧。而师父喜欢的女子就是那个祸乱三国的女子，村东老伯说的一个不是倾城胜倾城的女子。
　　风朔皇宫守卫最森严的不是圣德殿，而是当今天子做太子时所居住的东宫。如今虽是一座废弃的宫殿，却是宫中守卫最严密的地方，那个男子说的东西应该就在这吧。这座宫殿是不许人进入的，只有圣上会在每年的九月二十三这天会进去一次，而且会带一个替他拿祭祀用品的宫女。圣上是去祭奠谁呢？是那个女子吗？
　　贿赂了内宫总管太监后，总算是成为了陛下寝宫外的小宫女。那天，陛下下朝归来，满殿宫女太监跪得满地都是。当那个传奇人物走近时，我抑制不住好奇偷偷抬头看他。曾经，我觉得师父是天下最美的美男子，但别人说千百年来，最美的人是当今圣上。我不信，还会有谁比师父更美？可是这次我信了。陛下现在已经三十九岁了，但岁月并没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他看着就像才三十出头。陛下不是那种粗狂的美，他美得妖娆，美得惊艳，美得有点邪气。最美的是那眉眼，那微微上挑的眉眼，天然的散发着一股魅惑，构成了最独一无二的美与特色。他微笑着看着我，吓得我忙低下头，最后只能看着他暗红色的锦袍下摆从我眼前飘过。第二天，总管就告诉我，我可以进内殿了，陛下钦点我为御前大宫女。难道他开始怀疑我了？为了不再引起怀疑，我努力做好一个宫女该做的事，仿佛我不是为了师父而来，而是本来就是一个宫人。陛下也再没任何可疑之处，也可能他已经知道我是谁，是为了师父而来，不过他已经默许了我的行为。到底是哪样呢？直到九月二十三号到来，我怀着忐忑与兴奋的心情跟随在陛下身后，随他走入东宫。那座曾经辉煌无比的东宫，荒废了十年的东宫，现在尘埃满地，各处布满蜘蛛网。我站在陛下身后看着他蹲在火盆旁默默烧着冥纸，因为看不到他的表情，难免胡思乱想。他在伤心吗？村东老伯说过陛下是因为那个女子才毁约攻打秦朝的，就算不是因为她，而是要以她为借口，那他们应该也是有交情的，要不也不会十年不间断的来祭拜她。恩，应该是祭拜她，没听说过陛下早年有什么重要的人死去，还是不能示人的人。可是，那个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呢？师父是君无邪的好友，那么喜欢她，一定会保护她，而陛下也会派人暗中保护她的，可她又为何会落到君无邪的手里，最后死了呢？十六年前的这场迷雾是不是永远都没法吹散？陛下被我的迷药迷倒之时，我已经将内殿扫视了一遍，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那只能是有机关了。我在各面墙和地上搜寻，无果。丧气的坐倒在地，难道那东西并不在这？反复闭眼、睁眼，“咦”，那房梁似乎有点不对劲耶。飞身上去扒拉几下，地面突然出现一个空洞，洞中有个小匣子。我飞奔而下抱住匣子就跑，师父，你一定要等我。冷不防被什么绊了下，匣子脱手而出，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各种女子用物飞散在空中。当东西全跌落到地上，我的目光被一副画吸引，那是一副仕女图，女子眉目清秀，身披狐裘，一头青丝用发带束于脑后成马尾。她的左手自然垂下，右手按在腰间精致匕首之上，巧笑倩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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