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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谁与共醉
美女环伺,觥筹交错。
司徒宫阙看着一张张明如娇花的笑颜,却无心与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交谈。弱水三千,他只取一勺。虽然那一勺,是他穷毕生之力也无法再取的琼浆。
左胸的地方,从那日开始就一直疼着。先是撕心裂肺的剧疼,然后变成时时刻刻,隐忍不消的暗痛。
司徒宫阙仰靠在椅背上,伸手盖住眼睛——
认识她,源自于琳琅的居中介绍。三人游湖登山,饮酒对诗,一见如故。琳琅醉倒,他们两人对饮,酒逢知己,千杯不醉。他本以为,她是他。谁知道,她却告诉他,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公子,今日包厢都已经满了……”小二打个揖,歉然道。誉满京都的司徒三少,店小二自然是认识的。何况,司徒三少还是楼中常客。只是今日不知为何,生意竟是出奇的好,包厢都没空。
“无妨。我就坐那里好了。”司徒宫阙伸手指着角落里的一张桌子道。
小二将司徒宫阙引到桌前,擦擦桌子和板凳,请司徒宫阙坐下。
“往日我点过的那些点心,随便捡几样送上来。今日不要茶,送壶酒过来。酒就要……”抬头看看大堂上挂的酒牌子,随便点了个:“一年份的洒金火酒。”
“好勒。公子稍候!”
司徒宫阙淡然一笑,坐下来打量着四周。
这家店的酒菜都很寻常,只是他却总是很习惯到这里来。他习惯坐在二楼靠窗的包厢,慢慢品一壶茶,或是吃几碟点心,看两本书。
来了这么多次,他这是第一次坐在大堂里。他现在坐的这个角落,并不引人注意,但是可以看清楚整个店里的情况。
大堂很宽敞,放着十来张桌子。一角搭着小小的台子,用来方便先生说评书或是歌女唱曲。此刻,台子上坐着一个青衣的碧玉少女,怀里抱着二胡,拉得咿咿呜呜直响。
酒菜迟迟没有送上来,司徒宫阙无聊的看着门口发呆。
今日店家生意真是极好。在他之后又来了几拨人,只是可惜没有位置,只能退出门去。
门口又走进来两个男子。小二殷勤的迎上去,小心的致歉。
走在前边的那个着深碧色长衫的书生蹙眉打量了一圈大堂:“咦,今日生意如此好,竟然没有位置吗?”
“真是对不住啊,公子。”小二诺诺的陪着小心。在帝都讨生活多年,他早就练就一张铁打的笑脸,不论面对谁都小心、谦恭。帝都乃是天子脚下,三教九流齐集。指不定哪位看上去衣衫褴褛如乞丐,背后权势滔天。若不小心怠慢了去,指不定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哎,那张桌子只有一个人,不若你去问问他,我们与他凑桌吧。”书生突然看到角落里一个人独自霸占着整张桌子的司徒宫阙。
小二回头一看,脸上的笑差点垮掉。
司徒宫阙是常客,小二最是知道这位司徒公子。多数时候,这位公子都是呼朋唤友,擅与人结缘的。只是每次到店里来,都是独自坐一个包厢,最不喜被人打扰。现在委屈他坐在大堂已经是怠慢,再去询问拼桌……
小二尴尬的笑着,希望面前的书生能打消了念头。
书生看小二不言,干脆一马当先走过去——
“公子,你看大堂客满。不若,我们拼桌共饮?”书生伸指敲在桌面上,脸上挂着淡淡的傲然笑意。
司徒宫阙看着他,不置可否的淡笑。
自从束发之年考上文武状元,入朝为官,天下读书人间就广为流传着他的名字。无数人有心或无意的接近他。有的是小看他,认为他徒有虚名,想寻他比试一场。有的是想借机攀交情,靠着他司徒三少的名声为自己在帝都博个脸熟。还有的,是想……
这个书生,或许也是那些怀着各种目的接近他的人之一吧。
书生见他没有反对,自顾自拉着随行的书僮坐下来,然后开始点菜。
小二看司徒宫阙没有反对,神色也无变化,偷偷擦擦额上冷汗,记下书生点的菜肴,才转身继续去应别桌的呼喊……
书生点完菜后,左右打量了半晌,才将目光重新落回司徒宫阙身上——
修长双眉如戟,波光潋滟的眼幽深如千年古井般深不可测,单薄的唇紧抿着,弯起细微的倔强弧度。
司徒宫阙似乎很快就发现书生在打量他。他脸上神色顿时有了细微而巨大的变化——双眼眸光一转,带上了温柔得溺死人的安然柔光,双唇微微掀开,唇角上翘。只是唇眼细微变化,却让原本凝结在脸上的冷漠、疏离,消散得干干净净,摇身一变成温润怡人的翩翩佳公子。
这位公子,变脸可真快啊。书生在心底嘀咕着。表面上看似可亲可近,与人为善;无人注意时,脸上就写满冷然、倔强和寂寞。
司徒宫阙也已经不着痕迹的将书生打量了一遍。头冠布巾,穿深碧色的长衫,一副文弱书生打扮。平凡的脸,对见惯俊男美女的他而言,实在没有吸引力……不过,这个书生倒是沉得住气,迟迟不说破来意。司徒宫阙本不想理会他,却猛然注意到他耳上细微的痕迹。
原来,是女红妆吗?司徒宫阙微不可查的蹙眉,心底转过几味心思。
“点心来勒……”小二唱一句和,将司徒宫阙的点心和酒水送了上来。
司徒宫阙看小二将点心和酒水放好,伪装着,在脸上堆上清冷中泛着高贵,略有几分亲切温柔的笑容道:“这位公子,今日店家生意红火,恐公子点的菜肴一时还送不来。若公子不嫌弃,不妨尝尝我点的点心。这几式点心是这家店里拿手的,口感还不错。”
假书生略楞了一下,自然的笑道:“那就多谢公子的美意了。”她故意压低嗓子之后,就如尚不及弱冠之年,声音雌雄莫辩的少年。倒也与她伪装的书生模样相仿。若不是司徒宫阙眼尖的看出她耳上细小痕迹,也会被她蒙骗过去。
司徒宫阙心底冷笑。这个书生伪装得倒是不错,见他主动交谈也没有露出谄媚或花痴的神情。只是一介女流,为何要故意扮做男装来接近他?难不成,是个成日里听多了戏文,自以为是祝英台的姑娘?
假书生尝了尝点心,小饮一口酒,看看桌面上的点心和酒水。再看一眼衣冠精致的司徒宫阙,心生不解。
“公子?”书僮注意到假书生的细微表情,小心的问道。
“没事。”假书生扯唇敷衍一笑。
司徒宫阙见她蹙眉,淡淡的看一眼杯中酒。还真是女人,饮不惯口味辛辣的火酒。司徒宫阙眼中滑过一缕笑意。
“看公子这外裳衣料,应是江州郡天之坊出产的绞绡锦上品鸭青。绞绡锦的特品三色和上品六色皆是贡品,上品惟剩鸦青、柳黄两色见诸市井。这上品绞绡锦的鸦青、柳黄两色,虽明面上有在市井上流通,却实际上是有钱也难买到的珍稀之物……”假书生侃侃而谈,说到最后忘记掩饰声音,最后一句说得清脆如铃。想来,这才是她本来的声音。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的激动,复压了压嗓子,接道:“公子既能穿用这上品鸦青绞绡锦,想必也是京都出身不错的名门公子。小可并无意探寻公子真实出身,只是奇怪以公子的出身,对饮食之道也应有独特见解才对。却,为何会点出这样不搭配的酒水点心……”
假书生没有漏看司徒宫阙眼中的笑意。心上生了恼意,干脆故意提出司徒宫阙酒水和点心的不搭配,存心刺一刺他。
司徒宫阙看看自己点的点心——糯米糍、红豆凉糕、豆面糕、糯米藕片、金菊酥,都是清甜美味的糕点。酒液澄黄如金,醇香浓郁,是窖藏一年以上的洒金火酒。
眉头微攒成团,司徒宫阙发现自己的酒水和糕点确实不搭。
糯米糍、糯米藕片是软糯甜腻的,红豆凉糕是嫩滑清甜的,豆面糕和金菊酥是微脆甜香的。这些糕点吃进口里,都带着几分腻人的香甜,而洒金火酒浓香醇厚,入口后,嘴里只剩辛辣酒味,再吃糕点,都没了味道。
司徒宫阙出生司徒家,是官宦贵族,自小就饮□□细,从不曾犯过这样的小错误。今日也是一时不察,导致犯下这样的乌龙。尴尬的微红着脸,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客官,你点的菜来啰……”小二送上假书生点的菜肴,打破三人间尴尬紧绷的氛围。
假书生点了三菜一汤,茉莉鱼丁、虾米冬瓜片、白灼菜心、什锦汤。一水儿清香素雅,配上两碗白如珍珠小玉粒儿的米饭,让人顿觉清爽开胃,食欲倍增。
假书生和书僮安静的进食,不再搭理司徒宫阙。
很快,假书生和书僮用餐完毕,结账后就转身走人。司徒宫阙看着假书生的背影,若有所思。
假书生进食时姿态娴雅,显然有着很好的教养,且看她点出酒水和点心的不搭配,也证明是她是系出名门的千金。只是名门千金,为何会乔装成男儿身,在市井间游走?
很快,司徒宫阙就将这位假书生抛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直到——
直到琳琅说要介绍个妙人给他认识,他才再一次见到这位假书生。
他并没有认出她,直到她开口提起,他才想起这次尴尬的相遇。想来,这也是缘分吧?!
她笑着点头:“嗯……我只……我只与人拼过那么一次桌。确实是……确实是……缘分……缘分啊……嘻嘻!”双颊酡红的她终于醉倒,倾靠在他肩头,傻傻的笑着,口里呢喃着缘分二字。
那一刻,他好似看到了雾霭里的青莲,嗅到了暗夜里的昙香,左胸口,空空的丢失了什么东西……
甜蜜的幸福,包围着他。
只是,偷偷跟踪她,探查出她是纪家女儿后,他,退缩了……
今生缘分不够,只能做朋友,也是无奈。司徒宫阙自我安慰。
看着她出嫁;看着玉斋对她沉迷;看着她生子为母;看着她凤袍加身;看着她在争斗中手段百出,容颜越发冷峻;看着她神情寂寥,远离皇宫……
他,终于再次鼓足勇气,接近她……
人海里,她与他并肩看烟火璀璨绚烂的绽放。她,扭头问:“你寂寞吗?我感觉好寂寞。越是在人海里,越是觉得寂寞。”
那样清冷的她,让他心疼。
“我陪你一起吧,一起看好山好水!”
——我陪你一起吧,一起看好山好水!
他感到交握的手心腻腻的生出许多汗,她脸上的笑容有点僵。希望,这次勇敢抓住你的手,还不会晚!
违背父亲和兄长的意愿,迫不及待的辞官,马不停蹄的奔跑——
还是晚了。晚了。
他认识她,明明比严唯淳要久,却碍于门第之别,与她错身而过。
痛之,悔之,皆晚矣!
司徒宫阙坐正,提起桌面上的酒壶,直接饮尽壶中的洒金火酒。
席快散场——
有的人已提前离开。剩下没走的,三三两两聚成团。或是醉得满嘴胡言,正发酒疯;或是左拥右抱,与姿色俏丽的歌妓打情骂俏;或高声卖弄才学,斗辩不休;或……
桌上佳肴、美酒空置,无人问津。
纵有万千美酒如何?
谁与共醉,无人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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