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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毒
跨入房内,琳琅就皱起了眉头。
房内没有开窗,燃着帮助睡眠的安息香,显得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带着几分沉闷。
“她,最近总是睡不安稳,今天琅琅又病了。为了让她安心睡觉,所以我让人点了点香。”严唯淳没有错过琳琅攒眉模样。
“找人把香撤了,然后开窗换换气。”琳琅冷冷的说完就快步转入屏风后,然后看到了很久不见的纪靡音……
巨大的床榻上,纪靡音安静的睡着,没有被吵醒。
长长的头发如细柔的水草披散在枕面上,脸上微微带着几分浮肿,但是下巴依然看的出来,比以前要尖。蓝色团花纹织锦被微微凸起,被面下是纪靡音单薄的身体。
她,瘦了——
她刚生完孩子不足月吧?为什么就这样瘦弱?难道皇家当真刻薄她?
琳琅忍着心里的痛感,掀开被子一角,取出纪靡音的手。纤细的手上骨节分明,血脉清晰,指头按上去,微弱的跳动通过紧贴的肌肤感应传入——
取出银针为她扎了几个穴道,果然不出所料。
琳琅脸色难看的站起来对严唯淳道:“殿下,我们出去再说吧。”
严唯淳刚才已经让冻绿按琳琅的话做了,此刻看她脸色沉重,心里也越来越焦虑。靡音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神医的脸色这样难看?
“怎么样了,琳琅?”
“琳琅姑娘,我皇嫂她怎么样?”
琳琅看一眼三个男人各异的担心,坦言道:“她应该是怀孕的时候中了南月的离心蛊毒。小皇子生下来就如此虚弱,也是因为蛊毒的缘故。”
“离心蛊毒?”
“这是南月的禁忌蛊毒,我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到。”琳琅回想自己族人里会这一种下蛊之法的人,不超过五人。究竟是谁,居然对纪靡音下手?南月人一向有严令,不得随意参合入天家事的。
“离心蛊毒会死人吗?到底是什么毒啊?”严唯兮听不懂这个,困惑道。
“据我所知,南月族圣手素来不轻易跟皇室中人来往……”司徒宫阙抬起头,突然觉得困惑:“琳琅,你既然说是南月的禁忌蛊毒,为什么,你会知道?”
琳琅闻言,忍不住翻个白眼:“我就知道你肯定没记得我当初说的话!当初我明明告诉过你和她,说我是南月人的!”
“南月的人又不一定就是南月族人……”司徒宫阙没想到,琳琅居然是南月族人。
严唯淳曾经在某本书里读到过南月族的一些事,他多少知道一点那族人不同常人的地方:“那么,你能解吧?既然你是南月族的人。”
琳琅摇摇头:“我只能试着先为她控制着续命。在我们南月,会下这种蛊毒的人不超过5个,而能解的,只有族长。我没想到居然有人会用这种毒来下在她身上。这两天我会将这个消息告诉族长,等族长就能解了。”
一席话,使得三个男人都沉默下来。
“离心蛊毒,到底是什么毒?”
“相信你们都知道,在我们南月族里,族人中少有人不会蛊毒,但是有5种蛊毒,会的人极少。这5种蛊毒的名字,在我们族里也是禁忌,不允许随意提起和使用。离心蛊毒,就是其中之一。”琳琅慢慢陷入回忆,当初族长讲的,关于离心蛊毒:“离心蛊毒是针对心中有爱的人所下,一旦被下这种毒,她就会总是睡意缠绵却又总是睡不好,然后身体越来越虚弱,直至死亡。中蛊之人在中蛊之后会慢慢忘记自己的爱人,会亲手杀死自己的爱人。杀死最爱之后,中蛊毒的人才会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杀了心爱的人,开始变得自残。可这不是离心蛊毒最可怕的地方。”
沉默。
他们都对蛊毒不了解,只是听琳琅提起这蛊毒,都忍不住心里发寒。
“它,还会怎么样?”
琳琅幽幽的目光收回来:“这种蛊毒最可怕的是下在孕妇身上。孕妇一旦中了蛊毒,不只是自己,孩子也会有危险,极易滑胎。孕妇就算有幸熬过滑胎之险,也熬不过缠绵心头的三月痛。在孩子离开母体一个月后,母体会第一次发作。然后每半个月发作一次,连续三个月后心脏爆裂而死。至于离开母体的孩子,蛊毒会让孩子身体虚弱,五感慢慢弱化……”
“能——解吗?”
“我尽快去联系族长。”琳琅的心情也很沉重。到底是谁使用了禁忌的离心蛊毒?而且是下在身怀六甲的纪靡音身上。难道是皇室争宠?族长早有严令,不许族中圣手参合皇室纠纷,是谁违背族规?
司徒宫阙匆匆跟严唯兮和严唯淳行礼后,带着琳琅再次离开皇宫,方便琳琅尽快去联系族长。
严唯兮呆呆的憋闷了半晌,抬起头看看严唯淳的脸,那张脸上冷冷淡淡好似全无表情。他现在已经知道,这位皇兄脸上越是看上去风轻云淡、冷漠不堪,越是心里藏着东西。他,恐怕也不好受吧?!
“她,再两日就满一个月了吧。”严唯兮听到自己难听的声音艰难的响起。
严唯淳点点头。
“皇兄你,猜到会是谁下手的吗?”
摇摇头,严唯淳无奈道:“我没有想到,她有孕后我保护的如此严密还是出了问题!”
“百密尚且有一疏。”严唯兮心里难受,却知道严唯淳心里也不会好受。拍拍他的肩膀:“出了这样大的事,要不要告诉皇奶奶?”
小皇子五感弱化,皇子妃命在旦夕,事涉蛊毒,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事。
“那里总归是要说的。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去吧。”
“嗯,那我回去了。”
“嗯。”
听见房门关闭的声音,严唯淳才将手放在脸上,掩住脸,整个上身向后倾倒——离心蛊毒,他是知道一点的。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是,他的娘亲其实是南月族人。当年,娘亲在南塘唱着歌采莲,被皇上看中,幸后带入深宫。他娘亲本是温柔女子,哪里会勾心斗角的心思?很快就在后宫倾轨里被打入了冷宫,任人欺凌。那时候,他白日经常被人殴打欺辱,还老是饿肚子,很多个夜晚都没有办法好好安睡。娘亲于是陪着他,在他耳边讲过很多故事,关于南月族很多蛊毒的由来故事,更是讲了个遍。只是娘亲从来没有在宫里使用过蛊毒,也从来没有教过他使用。
娘,请你保佑她……
早朝结束后,严唯兮和严唯淳两人一起回到严唯淳的修竹斋。
前些日子,修竹斋都还有着夏日独有的蝉鸣蛙叫。最近为了让纪靡音安心在房内坐月子,修竹斋里里外外早就将夏蝉用网子扑了个干净。至于荷花塘里,除了几尾鱼,再无别的活物。
此刻,整个修竹斋内静悄悄的,听不到一丝人声,偶尔有风吹过,竹叶沙沙的声音好似细雨潇潇。
严唯淳和严唯兮走进去,正好遇到冻绿,才知道纪靡音尚在沉睡之中。
“别惊扰她,让她好好休息。我现在过去皇太后那里,若皇子妃有什么不对,第一时间来通知我!”
严唯淳在昨日就将蛊毒的事情跟方嬷嬷和冻绿说了,让她们注意留心修竹斋的仆人,不是特别信的过的,不让接近房里。同时告诉她们,也是让她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省的纪靡音病发的时候,盲目去请来御医胡乱救治。
“是,殿下。”
严唯淳转过头来,叫上严唯兮,两人就准备去慈安殿见皇太后。
宫里各个廊间、路道上,浓绿、浅绿、灰绿……不同颜色的绿叶长得郁郁葱葱;红的、白的、粉的、紫的……各色花儿,朵朵、团团、簇簇,开得葳蕤迷人;浓郁的、清馨的、甘美的……种种香味调和在一起,汇合缠绕在鼻尖、心尖,醉的人酥酥麻麻。
严唯淳和严唯兮的心情,却没有办法在美好的花儿面前变得好起来。他们看着这朵朵鲜花,枝枝绿叶,心里想着的,都是那个人——
此刻正在修竹斋里安睡着的人,当朝十三皇子妃,纪氏靡音。
想着她明日就要开始第一次蛊毒发作,想着她每疼痛一次,生命就将更加虚弱一次,想着某一天她将……
两个人的心情就越来越沉重,好似笼着重重冷雾。暖暖的日头,也驱不散心上的阴霾。
转过畅春园,远远的就看到前方的慈安殿。上午的阳光和熙的照射在琉璃瓦上,远远看过去,慈安殿好似发着光,而屋檐上那只展翅的仙鹤,正是从光晕里跃跃欲出的神鸟……
殿外的宫人早看见两位殿下走过来,忙进去禀告,然后很快就带着两人进去……
宫人带着两人走去东边——穿过回廊,走过林荫道,很快,两人就知道他们要找的人,此刻就在那里——
慈安殿东边修着巨大的一个荷花塘,塘上修着一座流银亭。
皇太后历来畏热,每到夏日总是习惯呆在流银亭里。这都是因为流银亭架在桥上,四周植满绿树,分外清凉的缘故。何况,此刻流银亭里正放着两个紫檀雕花架子,架子上金蔓草花鸟纹盆里正盛着寒冰,冒出嘶嘶冷气。
“奴婢见过两位殿下。”
“孙儿见过皇奶奶。”
“你们两个怎么过来了?”皇太后此刻着一身镶着金丝纹的长袍,半躺在长榻上。见了两人,只意兴阑珊的指指一边的椅子,让他们两人坐下。
“孙儿两人有话要跟皇奶奶说,所以贸然过来扰了皇奶奶午休。”
皇太后微微抬眼看严唯淳和严唯兮,问道:“怎么了?”
“皇奶奶想必听说过宫外有位神医,名叫琳琅吧?”严唯淳询问着,见皇太后点头,才又继续道:“昨日十六带着司徒大人过来修竹斋,同行的正好有这位神医。原来当日,靡音在宫外的时候偶然结识了这位神医。她入宫内为正在生病的琅琅和靡音看过病后,说靡音身中蛊毒,命在旦夕!”
“蛊毒?!”皇太后早在严唯淳提起琳琅的时候,心里就有点不自在,现在听他说到纪靡音中了蛊毒,眉头越发攒到一起。
严唯兮点点头:“是的。神医说这是她们南月族禁忌的蛊毒,只有族长能解。”
“南月族吗?!”皇太后已经很多年没有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他当年曾说再不许南月族人和宫中人过往甚密,现在,却还是破戒了吗?
“那位琳琅神医可有说这蛊毒的名字?”
“神医说这种蛊毒名叫离心。”
啪——
皇太后本来正端起茶盏的手一抖,瓷器撞击在地面上发出巨大的清脆声响。
“皇奶奶——”
皇太后若无其事的笑笑:“没事。人年纪大了,连个茶杯都拿不好了。”
“皇奶奶,你也知道南月族?”严唯淳大胆猜测道。
“南月族也是我朝子民,身为太后,本宫自然是知道的。”皇太后也没有隐瞒,只是掩手打个哈欠:“本宫乏了,你们先回去吧。等那族长来了,再叫本宫。”
“是,孙儿告退。”
严唯淳和严唯兮慢慢走远,隐隐约约听见皇太后对李嬷嬷说:“你说,他这次会入宫来吗?他当年……”
“他?”
严唯淳和严唯兮对视一眼。
皇太后看来不单是知道南月族,还跟南月族族长颇有接触。
这边皇太后见两个孙子走远,抬头问李嬷嬷:“你说,他这次会入宫来吗?他当年曾说不愿意再入宫,宁愿此生跟宫内再无牵绊……”
“娘娘,他为人最是慈善。这次既然有南月族人破了规矩,给皇子妃娘娘下了蛊毒,他终归是要来的。”
“哼,居然有人跟那5人有联系,还让那人愿意破咒将毒下在皇室中人身上……”皇太后知道南月族的族规,也知道离心蛊毒的厉害,当下脸色剧变。当年,若不是……
难道此生,当真大殷皇室和南月族要有如此多性命纠葛吗?
“李嬷嬷,你去请皇上过来一趟。”
“是。”
皇太后看着金蔓草花鸟纹盆里的寒冰,在夏日里慢慢融化,变成清透的水……心上的某处,也慢慢松动,压在心底多年的往事,慢慢浮出来……
那日终于求得爹爹首肯,跟哥哥一起出门放风筝。她踩踏在青青草上,快乐的仰头看蔚蓝色的天上,她的鸳鸯风筝自由自在的飞着。多希望,她也能是那一只风筝,高高的飞在天上,飞出桎梏她的重重枷锁。
疾风打来,她的风筝跟哥哥的风筝缠在一起——
她本就没有多少放风筝的经验,当下一阵乱跑,不小心就撞着了人——
啊——
“璃儿?”哥哥看她跌倒,忙丢了风筝过来扶她。
“不甚撞到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她抬起头,看到逆光里,那张如同谪仙的仙颜——眉眼并不如哥哥那般威武,也不如太子的平和威严,更没有表哥那样柔美风流,可他平凡的五官组配在一起,就是有那么几许仙风道骨的飘逸出尘。
他长得并不是她见过的男人中最好看的,却偏偏这一眼,就印入脑子里,再也拔不出来。
“璃儿,你怎么样?”
“没事。”摇摇头,手里还抓着他的衣袖,墨蓝色的绸缎,润滑如水的触感。她想,他真的是谪仙,注定离尘脱俗,注定,她永远只能仰望……
当年他已经为人夫,为人父;而她,早就许给帝王家,是帝王家的媳妇。她的爱恋,还来不及萌芽,就这样夭折……
“母后。”
皇太后慢慢回过神来,看着皇上:“皇上,你来了。”
“母后似乎在回忆往事?”皇上走到亭子里已经有一会儿,只是看皇太后陷入沉思,并没有惊扰她。
“皇上,你还记得当年陈茵是怎么死的吗?”
“母后,儿臣怎么会忘记——”
怎么会忘记,当年眼看着她在他面前香消玉殒——
那么多的血,染红了她,染红了他,染红了床榻……
“当年陈茵是中了离心蛊毒,最后皇孙和她都死在那蛊毒之上。为了这件事,你亲手杀死了南月族公主,南月族族长立下族规,再不许族中圣手与宫内人来往,更不许她们参合宫中内斗……”
“朕当年对不起南月族族长。”皇上想起往事,心里多少有愧。当年南月族族长和皇太后一家关系不错,两边每年总会来往上几次。小小的他,就是这样认识了小小的南月族公主月灵链。当初,知道陈茵是因中了离心蛊毒而死,他激怒之下错怪月灵链,杀伤月灵链……月灵链却在临时前还跟她父亲,南月族族长求情,不让族人为自己报仇。
“当年灵丫头是真心喜欢你,只可惜你的心都落在陈茵身上。后来被人误杀,她也没有怪你——他也知道灵丫头是真心喜欢你,所以没有怪你,只再不许南月族圣手跟宫内来往……连本宫都以为,此生和南月族再不会有所牵绊……”
皇上闻言,猛的抬头:“难道?”
“音儿中了蛊毒。她和陈茵当年一样,只是比陈茵幸运,她顺利的产下了孩子。”
“南月族不会——”
“不知道几个孩子怎么跟南月族的琳琅有了联系,还将人请入宫内为音儿看病,若不是她来看过,相信直到音儿和孩子离世,我们都不会知道她也是中了蛊毒。”皇太后想起当日陈茵死在蛊毒之下的模样,不忍的阖眼。
“这次,伯伯会入宫来吧?还是会由令陵来?”
“琳琅通知了族长,据说这种蛊毒只有族长才会解。当年灵丫头也不知道这种蛊毒,想来陵小子也不会懂。”皇太后最是知道他的仁慈良善,离心蛊毒这样的禁忌蛊毒,他怎么可能传给自己的一双孩子。如果可能,只怕他宁愿这几种禁忌蛊毒,世上无人可知吧!
“母后,你认为会是谁能请动南月族那几位入宫来下蛊毒?”皇上当年经过那事才知道,离心蛊毒是南月族禁忌之蛊毒,培育和下蛊都极为麻烦。在南月族里会的人也寥寥无几。
“皇上认为呢?”
能请动南月族那几位,恐怕只会是纪家纪廷伟,只是,皇上头疼的按按额角:“纪廷伟何必对自己妹妹下手。”
“看来皇上也知道,那位欠纪廷伟一个人情的事。”皇太后对这件事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纪靡音中蛊毒的消息过来,她才想起。
“不管怎么说,这是孩子们的事,皇上你也不用插手。我们都需要对淳儿有信心。”
“母后,朕只是——”
“他总需要这样慢慢长大。让他自己动手去处理掉纪廷伟和纪家,才能确保日后你将江山交到他手里,他不会轻易的弄丢!如果这样点事情都处理不好,日后他又要怎么管好手里的臣子,坐稳皇位?!”
“是,母后。”皇上虽然登基多年,但是朝中大事多有皇太后决断。皇上终归,不是做皇上的料,心也不在此。
“皇上,宫内的女子也足够多了,你不必再每每找寻那么多酷似陈茵的女子。不管那些女人什么地方像陈茵,她们,都不会是陈茵——”
皇上沉默。这样多年,陈茵死后他广纳妃嫔,皇太后从来也没有干涉过,现在突然提起,他不想隐瞒。
“朕也知道。”
仰起头,皇上看着流银亭外的天空,那片天空空荡荡看不到底:“朕知道陈茵走了,不管朕找来多少相似的女人,她们都不会是陈茵。只是母后,朕的心里很苦。没有了她,活着对朕而言毫无意义。可是朕答应过她,不随便抛弃性命。母后你知道吗?朕从陈茵死后,就开始记不清她的脸了。惟有看着那些相似的替代品,朕才能反复提醒自己,当年陈茵真的来到朕身边过,才能记得当年对陈茵的诺言……”
几滴温热顺着眼尾奔涌而出,慢慢滑入颈项——
“本宫早就知道你是个死心眼,你的儿子也跟你一样是死心眼。这样多年,本宫还以为你多少没有那么……”皇太后叹口气。
“母后,如果这次他不愿意入宫——”
皇太后看着水面上露出尖尖头的荷苞,肯定道:“他为人最是良善,做不到那么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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