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云起时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秋天渐渐来临，清晨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沿线的光笼罩在窗户底下，美惠已经很清醒了，眼睛睁的大大的，瞳孔慢慢变大，但是眼中的光并没有停留于一处，她翻了个身，紧了紧身上的被子，手碰到空着的枕头，她又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陪老太太吃完早餐后，美惠就去了祠堂抄诵佛经。宽敞的祠堂里很安静，美惠喜欢这般安静的环境。天空突然下起了蒙蒙细雨，渐渐地雨势变大，似是要把整座城给淹没的气势。小雀在旁边侍候着帮忙整整纸张，弄好后看着自家小姐专心的模样她在旁边竟也帮不了什么，美惠看她也不是真心想呆在这祠堂，停下手中的笔，望向窗再听听这窗外的雨声变小了，便转头笑着对她说：“我房间的四季图绣案还有大半没有画好，前儿叫你去张师傅给他描的店铺你可给忘了？”
　　小雀转转眼珠子，思考一会，又忽然叫到“是啊，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一双小手使劲按住自己两边的脑袋。
　　“那就现在去吧，雨也小了，还有你正好路过电报局看有没有我的信。“美惠笑笑不理她又拿起毛笔继续在纸上抄写起来。
　　“那我走了，小姐，我顺便去看看梧桐吧，她前阵子生病了我还没去看她呢。“小雀说着起了身，语气雀跃许多。
　　“去吧。”美惠看着她笑着点点头，意思是意会她可以不用那么早回来。
　　说着小雀忙便开门出去，门被轻轻带上。她知道她在这府里待久了受不住，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女孩子哪里都想去看看，十几岁，想想自己不是也才十九岁，她甩甩头，把脑袋和眼中的那一团雾气荡掉。
　　响午时分，方云起才从军营里回来，办公室的秘书长张童忙接过他刚脱下的军大衣和帽子，挂好后又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拿起桌上的笔记本，抬头看看坐在椅子上休息的少帅他有些欲言又止。
　　方云起闭着眼睛双手撑开揉着太阳穴，近来军营从南市调来三千的士兵在调整中，这些兵全都是他父亲以前的手下叶庆宗的所带的兵，总体虽是归他的父亲管，但是父亲去世后他便下令以往父亲的部下的兵除大本营主力军外其余可以由他们自由支配，那些兵也是一直归叶庆宗所调配的，三年前叶庆宗的儿子在长沙被人刺杀，他便有意将手下的兵分调开来，而他的这个根据地无非是最好的地方。
　　“少帅•••••“秘书周童小声地问道。
　　“嗯？”
　　“楚师长在外厅等候已久。”
　　“知道了。”伸伸腰，周童马上往内阁里取出的另一件黑色长外套。
　　刚到外厅，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马上站起来，身材魁梧，脸上的皱纹满布但是眼神十分晶亮，站在那里像一棵松树，一种属于军人的刚正不阿。“哈哈哈哈哈”还未开口说话爽朗大气的笑声就出来了，“云起啊，现在了不得了呀，我这个老头子见你都要再三打报告呀！”
　　“楚师长就不要调我了，这您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怎么敢啊？”方云起示意他坐下。
　　楚共宏并没有在意他这位外甥女丈夫对他的称呼，他们南北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自打内战以来，各派都争着巩固自己的势力，他在南边是很少来这北边的，除了自己的妹妹出嫁时和外甥女出嫁时来过，就算是当时南北两派矛盾有战争时他都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对他而言是有他的亲人在罢了。“我这一趟来是想有些事要拜托你。”楚共宏的脸色马上严肃起来看着方云起。
　　方云起的拿起茶杯的手立马放下，眼神挑起看着他。
　　“我这年龄也不能让我这么熬着，我这一辈子戎马生涯，膝下无一儿半女，西洋那天天发来统一中国的大势，我活到这个份上从来都不懂得什么大势，只要我家人能够平安无害这便是对我最大的恩典了，我手下还有的兵马我也不知能交予何人。”
　　“等等，楚师长，您说这么多还是没有说到您要的东西。”方云起目光全都投在对面的楚共宏的眼睛，像乌黑的枪铜管，直射进目标没有得商量的余地。
　　楚共宏叹了口气，低下头，又抬起头望向外面。“当年我为保我南边一方百姓安全拿了我认为最重要的东西与你交换，今日我想将这东西换回。”他低低头又抬抬头，他不敢看他的眼睛，还是不敢看自己的眼睛。自己这般的年纪面对比自己小几十岁的人竟然没有这个勇气去说出一句话。
　　方云起没有说话，反而站起来走到厅堂的大门处，他望着对面的那道门，似乎又不是看着那道门，“有些东西对于楚师长来说是最重要的，既然是最重要的东西当初又怎么会拿出来交换，你就不怕她听到伤心难过吗？“
　　“她还好吗？“楚共宏想说她的名字，话到嘴边却没了着落点。
　　“如果她知道她的舅舅是这么一个人的话我想是不会好到哪里去的，。“方云起收回他停留在外的目光，转身看着他，眼神又乌通通的。”你当年就应该想到，既然能交换的东西就是不能回头的箭了，这一趟水深火热你让她受，她现在在这其中你如何搭救？“
　　站着的楚共宏顿时坐下去手紧紧地抓住椅柄，不住发抖，脸色变得十分青白。
　　“她既是跟了我我定是不会亏待她的，只是，您始终都是把她抛弃了不是吗？楚师长，路途遥远，您老人家身体可要熬住了，晚辈我就不送了。”说完头也不回往外走去，留下楚共宏一人呆呆坐着，这个冷清的屋子没有一丁点声音，他掉进的往事的深深漩涡中。记忆太久远了。
　　吱呀一声是身后的门打开了，美惠继续着手中的笔，“小雀，你回来啦，快把我的外套拿来。”大雨下过，天气倒是变得冷起来。
　　她的声音真好听，像悦耳的风铃般。他转身去祠堂内修堂，还是滚边里裘的，她一向不喜欢西式的服装，他们结婚的时候她就穿过西式的婚纱后很少见她穿洋裙和西式的服装，倒是旗袍她很喜欢，每次见她总能见她穿着旗袍。
　　轻轻地将外套披上去，他轻轻地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纤弱的手苍白瘦弱可见青筋清透，浅浅的眉梢，紧勉的嘴唇，忽然她停下来，将笔搁下，双手捧在一起搓着，看看桌上的经文笑起来，“小雀，你觉得••••••”她一回头声音便停住，她怔住，看着在她身后的男人她不知道往哪里退，是的，这是她的第一反应那就是退。
　　方云起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她的惊讶而变化，他早已就习惯了她的躲避。“怎么了，奶奶叫你抄写的吗？”他再看看桌上的经文，“字有进步了。”
　　原来他并没有别的意思，是她多疑了，她便小声说“没有，是我看着太奶奶祈福带回来的经文便想着抄写也能多些福分。”脚下不自觉退后一步，头虽平视却只能看到他的肩膀。
　　他突然很心疼她起来，也没有两只手要去抱她的意思，就只是这样看着她，她已经够恐惧他了，“多点福分？”如果她真的有福分就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困在自己的世界里。
　　“嗯。”她点点头，眼睛微闭只剩一点停留在他的身上，他不知道他的脾气什么时候又会上来，在这之前她不想去招惹他，不过他似乎有气。
　　他退开她，往窗边走去，推开窗此处便能看到园子最开阔的地方，”那是你的阁楼吗？“他将话题转开。
　　“是，只不过是闲时呆的地方，没有什么新奇。”美惠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点，可是也不想他去探访她最后的一个避难地。
　　“哼！”他轻斥一声，眼神充满讽刺，“你一下解释这么多我倒是好奇了，夫人!”他的眉挑起，眼神不再试浑浊不清的，似有一番挑衅的味道。
　　美惠心里虽一惊脸色也是如云过阵，很快恢复平静。
　　她的耳坠是玉兰花，窗外的光照进来摇摇欲坠的美玉，她从来都是戴这副耳环的，这耳环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小姐，少•••帅。”小雀从门跨进去后就连忙找自家的小姐，看到眼前的情景竟不知如何，连忙将手中的东西往身后藏。
　　方云起从窗边走过来，“有什么事吗？“
　　“老太太吩咐该下楼吃饭了。“小雀低着头小声回应，身后的手紧紧攥住。
　　“那就走吧，别让奶奶她老人家等我们。“说着自个往门外走去。
　　“回来再说。“吩咐小雀后，美惠快步跟上方云起。
　　小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有被发现，她也赶忙收拾祠堂的东西。
　　雨后的天渐渐开阔起来，夕阳慢慢滑落进深山，只剩下一片残红，整座方府都像金碧辉煌的装饰，等待夜晚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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