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难语

　　【15】
　　提及此，颜子毅自然而然在心里感叹起程君昱的勤奋稳重，不免鼓励几句，又顺势问了他实习工作的情况，以及毕业后的打算。两人寒暄了几句，话题很默契的转到颜希身上。
　　颜希最近的成绩还不错，数学和物理有进步，班主任说他性格也开朗了些，这是让人开心的变化。
　　“可他似乎和一个女生走得太近了，他班主任找他谈过，他虽然没有承认，但是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大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老师说他还和那个女孩一起逃过几节课。”颜子毅求助地看向程君昱，表示颇为头疼，“他这个年龄有心仪的女生不奇怪，可是竟然到了经常逃课的地步，哪天背上学校的处分会影响他升学的。”
　　程君昱喝了口水，有点口干舌燥。他知道颜希有两次逃学去找舒晗，舒晗劝他不要再这么做了，他还是没有停止。要是他精神错乱告诉颜子毅，颜希不是和女生逃学而是为了一个男人，事情不知会怎么收场。
　　“颜叔叔，你的意思是他很抗拒告诉你这件事吗？”
　　“我问过他，他说老师误会了他的意思，那个女生只是和他比较要好而已……他吞吞吐吐的，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程君昱说：“我见过那个女生，他们不像是在恋爱的样子，颜叔叔不用担心。”要担心也是应该担心更为棘手的问题啊。
　　“所以，君昱，你多注意一下他和那个女生吧，既然你们都认识，适当劝劝他，不谈恋爱我不能强迫他，功课可不能受影响。”
　　君昱轻轻“嗯”了一声，刚开口想说什么，蓦地哑然失声，视线越过颜子毅肩头，定定地看向他背后，僵硬地站起身来。
　　颜子毅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门口，表情中闪过一丝意外，笑意刚欲展开又发觉异样滞在嘴角，那身穿校服牛仔裤的少年纹丝不动，雕塑般面无表情，阴沉地盯住和父亲相对的程君昱。
　　他手中还提着超市的购物袋，满满一袋东西显然是他高高兴兴刚采购完，特地来找父亲，可惜等待他的一幕让他心情的落差形同天渊。
　　颜子毅拎过他手上的袋子，随手放在沙发上，迟疑几秒和蔼问道：“小希，今天学校有活动吗，这么早就放学了？”
　　颜希拒绝回答父亲，径自走过程君昱身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便坐下继续挑衅恨恨地望着程君昱，憎恶鲜明，对父亲的隐瞒极不痛快。
　　“是我让你哥哥过来的，我有点事找他。”颜子毅试图平息压抑下的气氛，“他说你学习很有进步。”
　　颜希不敢轻易顶撞父亲，然而眼眶已经渐渐泛红，不知是委屈还是愤懑，只说了句：“他不是我哥。”就好像有火要从他胸膛里喷出来。
　　程君昱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已经懒得辩解，只冲颜子毅点点头简单地说：“颜叔叔，我有事先走了。”就匆匆穿上外套向外走，他速度之快，颜子毅只来得及说“君昱，谢谢你了。”他就掩上门，把空间留给了父子俩。
　　颜子毅方才意识到，他有点为难程君昱了，颜希真的无法轻易改变对人的看法，尤其是他一直讨厌的继父的家庭，并且他还没有学会掩饰自己是非喜恶。
　　他这个做父亲的同时为难了两个孩子，要不是程君昱将恶化的关系看的云淡风轻些，和颜希吵翻也是家常便饭。
　　问题就在于，程君昱很善于把暗火熄灭在暗处，酝酿很久也不会燃起争端的火星。
　　因为如果要学会和颜希朝夕相处，没有一定的忍耐力是不行的。程雯绮显然没有哥哥这么好的耐心，先不说见过几次颜子毅就说什么都不愿去了，她和颜希也时常发生争执。
　　而被颜希撞破了和颜子毅私下见面之后，颜希和程家越发格格不入了，除了对程君昱的冷战外，还处处和程雯绮闹别扭。程雯绮神经大条的个性又少不得和他争个高下，程君昱在场时，不得已为两个人开解。
　　他若是站在程雯绮这边，颜希就会冷笑道：“你们果然是一家人，一个鼻孔出气欺负外人。”
　　若是为颜希辩白几句，他也皮笑肉不笑：“我不需要你假惺惺为我说话，一转头又告诉我爸我怎么吵架怎么得理不饶人，你不累吗？”
　　不管程君昱每次怎么公平客观，他总有歪理反驳他。他也从来不考虑他和舒晗的情谊有多笃深，是否会影响到什么，喜欢不喜欢完全一派纯粹直白。最后他还放狠话，说如果程君昱想告诉颜子毅他对舒晗所谓不正常的想法，尽管去说好了，他无所谓。
　　程君昱却不得不暂时将颜希的事情搁置，因为接下来的三个月是他最忙的时候。学校有毕业论文要忙，广电台除了实习打杂外，他又接了一个晚间档录播的节目。为了节目能够完美，他和导播在播音室度过许多个忘记时间的夜晚，录播剪辑过无数遍，连女友林依都没能见上几面，在家里就更少露脸了。而与此同时，舒晗也因为出国手续忙碌了许多天。
　　他和好友再见面已经是两人从诸事中脱身之时，多日的辛苦有了眉目，程君昱心中十分轻松，穿过人群和缭乱灯光，看见吧台上等待他的舒晗，愉悦的心情不言而喻。
　　不过舒晗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一如往常的轻快自信。
　　“拿到了墨尔本大学的offer，你还是这么平淡。”程君昱要了杯酒，和他碰杯相庆。
　　提起心中抱负，舒晗脸上还是闪过片刻光彩：“等到去了澳洲，一切才是刚刚开始，虽然对我而言很有挑战，不过我想可以尝试。你呢？留在广电台很开心吧，只是我看你都熬出黑眼圈了。”
　　程君昱也踌躇满志：“我做的那档节目得到了认可，说明辛苦没有白费。”
　　两人笑着再饮一杯，刚放下酒杯，一个出挑的女孩便亭亭地走来和舒晗搭讪。
　　程君昱笑着转头喝酒，对他已经司空见惯的事情并未表现出不悦或者讶异。
　　果不其然，他听到舒晗温柔地婉拒了对方留下联系方式的请求。他总是这样让人难以拒绝。
　　“那女孩挺正的，你不留意一下？”程君昱很少对他说这种话，今天这样说，既是玩笑，也是一种试探。
　　“别开玩笑了，你还不了解我吗？”舒晗朗声笑说，“你知道我最怕麻烦了。”
　　“那是因为你对她没有好感，否则做什么都不会觉得有一点麻烦。”
　　“就像你对林依一样？”舒晗恍然，别有意味地看程君昱。
　　程君昱默认着，由衷而笑：“所以你应该试试恋爱的感觉。”
　　舒晗有点敷衍地笑笑，手指无意识划动酒杯，沉吟一下，忽而转移话题问道：“你最近回家有见过颜希吗？”
　　“颜希？”这可不一定是轻松的问题，“这两个月只见过一两面吧，他应该学习也很忙……你有见过他？”
　　“是……见过一次，一个多月前见过。”
　　“可是他之前不是每周都会联系你的吗？”程君昱警惕起来，嗅到一丝异常的气息。
　　“不止一次，如果他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天天跟着我也不奇怪。”舒晗无奈一笑，直视着好友，“君昱，你不觉得他一直有点奇怪吗？”
　　“你是说他对你？”程君昱深吸口气。终于，舒晗终于觉察到了，也或许以他的细致他也早已察觉，只是不说破罢了。
　　“是。”
　　“我怎么可能没有发现，那也太粗心了。”程君昱自嘲，“可能比你还发现得早呢——因为他亲口对我说过。”
　　意外的回答。舒晗皱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以前，我不小心截获了他写给你的……可以叫做情书吧，后来他当面撕碎了，那本来是他要交给你约你出来告白的。”用了告白这个词，程君昱觉得非常狗血，苦笑下权当掩饰。
　　“君昱，你可以接受他的这种取向？”程君昱的坦然是舒晗没有想到的。
　　程君昱想起那他心里的不平静和困惑，那些图书馆借来的书，上网的搜索和突破下限的知识恶补，这个接受的过程还是充满了艰难。
　　不过一旦接受颜希这种人真的生活在自己身边，接下来再发生什么事情，对程君昱来说都不再是平地一声雷，摧毁性没那么惊天动地了。
　　“存在即合理，”程君昱回忆道，“而且我记得也有过男性对你表示过好感，那时我们还开过玩笑呢。”
　　相交十多载，和舒晗搭讪过的男人颜希是见过几次的，只不过舒晗未曾在意过，所以都被他们自动忽略了。
　　颜希是他主动提起的第一个对他钦慕的同性。
　　“颜希和他们不一样，他是我的朋友，你的弟弟。”
　　“那你心里一定清楚，他接近你的目的绝不是只和你做朋友。”程君昱看着他少有的惆怅苦恼，心里有了个大概，“他和你说什么了吗？”
　　既然他这么问，舒晗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上个月我还正在忙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打电话约我出来，当时已经快十二点，我听他说话迷迷糊糊的好像喝酒了，就问他在哪里，他说他在一个酒吧里……”
　　程君昱神色一冷，颜子毅一走，他就把长辈的叮嘱抛到了脑后，而且竟然还在酒吧待到半夜！
　　“你去的时候，他没有和什么人鬼混在一起吧？”
　　“那倒还没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是一个人蹲在街边，有点醉了。看到我，他迷迷糊糊说，他只有喝醉了才敢说出来，不然他可能永远都说不出口。当时我想，还是等他清醒了再说吧，就想把他送回家。”舒晗低头喝一口酒，再抬起头便看见程君昱眉宇间的阴影，接着说：“其实那时候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说他只是想告诉我让我考虑一段时间，希望不要太久，如果不能接受，他绝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最后他坚持说他可以自己回家，不用我担心，就自己走掉了。那之后的一个多月他都再没有主动联系过我，直到今天。”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