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瓦下的海棠花

　　还记得那年冬天，我被父亲托付给上三门的二爷，说是让我跟着二爷学戏。父亲将我送进二爷的戏馆子，见二爷在扮装，便将我推到二爷面前，问候了几声，说明来由之后就甩甩衣袖跨出了门槛。从此我便在二爷门下学戏。
　　也是那年的冬天，我还很小。我喜欢穿着外婆做的花底布袄和布鞋跟着住在一个巷子的邻家的小孩到巷子里玩耍。那时我比较怕生，胆子较小，原先只是躲在墙后，探着身子看着那些孩子玩耍，心里想去，可又不知怎么开口。几天后我又躲在墙后眼巴巴的看着，一个大概与我同龄的男孩子头往这边一转，便发现了我。我急得连忙把身子缩到墙后，不一会儿，那个男孩拐过墙角，我一惊，转身就往身后的巷子里跑，一边跑一边留意身后，男孩追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因为他抓得很紧，我吓得眼眶通红，低下头咬着嘴唇，几乎要哭出来。他见状急忙放手，我揉着自己有一道红印子的手腕，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我一直低着头，一直没敢看他的脸，直到他先开了口。
　　“对不起。”男孩有些不知所措，双手背在身后。我慢慢抬起头，才看清那个男孩。他穿着黑底碎花的棉袄，脖子上为了一条手工编织的红色围巾；他面容清秀，鼻梁上架了一副圆框的黑色眼镜，一头乌黑的短发显得很精神。我看着他的黑色眼镜，想起以前那种贪财大地主的样子，不由扑哧地捂嘴笑出声来。他见我破涕为笑，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说：“我叫小黑。”说罢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小声道：“我叫……小花。”在握手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心里比外婆的煤炉子还暖和。
　　那是我第一次跟别人交朋友，心里很兴奋，但是又很紧张。我从小都是被关在书房里念书习字，偶尔趁着父亲出门与别人下棋的时候跑出院子溜达。我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随后小黑拉着我的手走到那些追逐打闹的孩子面前，互相介绍了一番。从此，我除了到二爷的戏馆子学戏之外，就是找机会跑到与其他孩子会和那棵参天的大榕树下，与他们一起做游戏。隔壁的一个叫小邪的孩子经常跟他爷爷一起来，他与我们玩，他的爷爷就找一块矮石墩坐下，一边给怀中的狗顺毛，一边望着他孙子眉开眼笑。小邪的爷爷与我父亲是旧相识，我很羡慕他家人的温柔，而不是我父亲对我那样严厉。
　　不知不觉的过了严冬，又是一年春天。二爷看我天生的苗子好，把晚课延迟了些。我下了课，马上跑去大榕树下。那时天已经黑了，玩耍的伙伴该散的也都散了，我气喘吁吁的跑到榕树下，抬头看着似乎与天空混为一体的黑压压的枝叶，一脸失望。当我转身往巷子里走时，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小花！”我闻声扭头，看见小黑提着一只红色的小灯笼向我跑过来，说：“天黑了，巷子里也很黑，我送你回去。”我不知道该是惊讶还是高兴，但我又怕被父亲知道我偷偷去玩的事，于是摇摇头，回答道：“不了不了，我家就在前面不远，我自己回去就行。”他推了推黑色的眼镜，摆出一副很有大人样子说：“那也不能让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回去。”我拗不过他，只好让他跟着。他提着小灯笼走在我旁边，一边走嘴里一边哼着小曲。拐过一个墙角，我远远看见自己家的院子门开着，门口的红灯笼将门前的石头狮子照得发光，父亲背着手在门口焦急的踱步。我示意小黑就送到这里，说：“已经可以看见灯光了，我先走了，你回家也要小心。”说完我就跑到父亲面前，刚想开口解释回家迟的原因，就被父亲抽了一巴掌，他气愤地说：“这么晚了，你知道家里人多担心你吗！是不是去哪玩了！？”我当时就捂着肿痛的脸哭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含糊的说：“是先生下课迟了……”“你还敢狡辩！”父亲怒在头上，举起手又想打来，这时小黑突然冲出来，将我拉到自己身后，说：“是我叫小花去玩的，不是她的错。”“不！不是的！是我……”我哭着说，我害怕父亲的呵斥，更害怕的是父亲把怒气发泄在小黑身上。谁知父亲放下手，叫了家中一个下人，指着小黑说：“把这孩子送回家。”说完一把拉起我走进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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