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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与君别
[上]
连下了几天雨,慕楚似是受了寒,总觉得头昏昏沉沉,梳妆也倦怠了,揽镜自照才发觉镜中女子面容憔悴,竟是自己一向讨厌的娇弱样子。她有些低落,对着镜子呆呆地出了神,而就在这时她被人自身后抱在怀里。
慕楚僵了一下,随后挣扎着转过身拼命回抱住那个人。
不必问也不必看。她熟悉他的味道,熟悉他怀抱的温度,熟悉他的每一处细节。
他似乎比她还要急切,捧住她的脸,唇就压下来。她几乎刚启开唇瓣,他的舌头就闯进去,焦躁地叩开她的牙关邀她与他共舞。慕楚被他的动作迫得仰起头来,他的吻便顺着她的脖颈下滑。慕楚感觉骨子里有什么东西烧灼起来,她半闭了眼,十指用力扣紧在他的背上。
他却停住了。
有好一会儿,他只是紧紧拥着她,埋首在她颈间一动不动。这沉闷的气氛压得她也说不出话来,心口堵得发慌。忽然,她觉得有水滴落在她脖子上。不待她细究,就听他低哑说道:“我爱你。”
他爱她。
他忽然将脂粉盒子都扫落在地,将慕楚抱到梳妆台上。她的背抵着冷硬的铜镜,有些难受,可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在他顶撞得她脚趾都蜷缩起来时默默按住他的手臂。最意乱情迷时刻她脑海一片空白,骨子里的火焰越发恣肆,将她整个人都烧透。慕楚闭上眼,虚软地靠在镜子上,感觉到他沉默而温柔地将她抱在怀里。当真切地倚着他肩头时她忽然鼻子发酸,温热的眼泪流淌过脸颊。从没有一刻像此时一样,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是如何深爱那个人。
容宵。容宵。她一遍又一遍地默念他的名字,直到最后一丝气力流掉,她窝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自统帅中原三军,容宵越来越难得回来,慕楚上次见他是在两个月前,一身青阳倚在门边,人黑了些,瘦了许多。她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拉进屋里为他换洗。当她微弯着腰为坐在床边的他一点点擦干头发时,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入怀里,给了她一场温柔情事。两个人连晚饭都顾不上,安静地并肩躺在床上。夕阳渐渐沉没,屋子里的光如潮水一般退离,他们相距那么近,却又看不清彼此的脸。
这样常别离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儿呢。
慕楚却不会拿这种话去问容宵。
战局胶着至今,民生凋敝,哀鸿遍野。两个人短暂相聚的时候,慕楚不止一次见容宵吃着饭就忽然以手指蘸汤水,在桌上草草勾出中原地形图,而后蹙眉端详,直到水迹渐渐干掉。只是,纵然立下赫赫战功如何,纵然平步青云又如何,容宵要的不是浮名,是盛世太平。他背负得太多,太累。有好几次他回来,慕楚深夜都会猛醒,然后撑起身子,偷偷用指尖摩挲容宵又清瘦了些的脸庞,描画他的眉骨。他竟然睡得那么沉。慕楚就在黑暗里无声地注视着他,心里一阵阵发酸。容宵心里装着天下,她心里只装着容宵。容宵想要天下安宁,她只想要容宵一世无虞。
这一夜也是如此。
待慕楚恋恋不舍躺回去时,才发现汗水竟然已湿透了衣衫。她闭上眼,心里想明天无论如何也要给早起给容宵熬上一锅粥。
次日慕楚醒时,淡淡的日光刚照透木棂窗。光斑在她脸边跳跃,暖意微薄。慕楚闭上眼,缓缓将被子拉过头顶。屋外的鸟儿不知碰了什么开心事,叽叽喳喳叫个没完,不知谁家孩子的笑闹声近了又远了。时光那么好,身边却是空的。
容宵走了。
慕楚有些心不在焉。接连几次打翻碗盆之后,她忽地下定决心。束发,画眉,换无极袍,背流转剑。白衣白马赶往容宵所在的长合镇。
长合镇意外地很是冷清,慕楚拦下一个老兵,才知道如今江南战事吃紧,容宵已经接了紧急调令赶往江南援助成王麾下的影剑。
慕楚怔住了。□□白马不安分地跺了跺脚,慕楚心不在焉地抚着它的脖子,想到昨夜颈间的咸湿,想到那句低哑的“我爱你”,忽地调转马头,狠狠一夹马腹,出长合镇涉洛水一路往东。
越靠近江南泥土就越是发红。空气里也隐隐带了血腥味。惨淡的天色下环抱江南的群山向她迎来。偏偏就在这时,□□的马忽然悲嘶一声,栽倒下去。慕楚猝不及防,也跟着马一起滚在地上。她什么都顾不上,就如同魔怔一样爬起来跌跌撞撞向前跑去。山口透来微漠的光那样诱人,仿佛伸手触到就可以得个完满归宿。
慕楚却终于停下了。
她站在距山口百步处,神色分外平静,风猎猎作响,将她的长发与袍袖一并扬起,良久,她带着泪地笑起来。
他奔赴天下,她抱守时光。
在没有彼此的日子里他们都要好好活着,直到有一天,再不必两处相思。
[中]
容宵走后,慕楚就好像蝉蜕。也历经风霜雨雪,然而毕竟只是空壳。
有一天晚上,慕楚忽然觉得有些冷,起身去看时才发现窗子忘了关。容宵披了满身淡银色月华,倚在窗边对她微笑。这却是个惊喜。容宵朝她伸出手,她雀跃地冲过去,紧紧握住容宵温暖宽厚的手掌,终于重新找回依靠。
“你怎么回来了?”
“因为你在这里啊。”
他们拥抱和亲吻。慕楚拼命踮起脚尖想要将身子多探出一些,容宵揽住她的细腰凶狠地吮她的唇。有些刺痛,然而仍然让她愉悦。她抬起手,环住容宵的脖子,让两个人更加贴近。痛也要继续,正如爱不能因离别而中断。
慕楚是忽地一个激灵才醒过来的。
她才意识到原来一切只是她的梦,容宵并没有回来。
王朝军刚迈入江南地界不久就在映日荷塘遭遇妖魔军阻击。妖魔军以逸待劳,王朝军的反击则太过仓促。他们用鲜血与白骨铺路拼杀到夏苑,以为能与成王的影剑会合,希望却再次落空。影剑被张凯枫部署的幽都部队拖在乱葬岗,虽然最终突出重围,然而元气大伤。就在大家都担心张凯枫会借机吃下王朝主战力时,张凯枫却率精锐杀向中原应龙城。
这年深秋,战火乘西风席卷中原。攻下应龙城之后的张凯枫打起了空间战,在短短两月之内攻占中原大片土地,将战线纵深发展,令前来增援的中原军焦头烂额。
容宵只给慕楚传了一封信,时间是一个多月前。他一向不善言辞,即便情势如此凶险,他的信也与以往一样简短:“平安勿念,多加餐饭。”
慕楚提起笔,思量着要给容宵回信。她郑重地写下“静待君归”,停顿许久,她将笔搁下,把信笺揉成一团。
自与君别,山长水阔。信鸽不解相思事,故而怕它被漫漫长路耽搁。
慕楚风尘仆仆赶到王朝军在永宁镇的临时驻地时,容宵正就着一块干巴巴的馒头看江南地形图。慕楚站在门边,看他微皱的眉和紧抿的唇。大概是她挡了他的光,他抬起头来。
她曾设想过许多种两人重逢时的场景,原来都不对。两人安静地注视着对方,那么多个分别的日日夜夜哄然碎散,最后只剩下十步距离。是否安好的话都不必说,他们都好端端地在这里。
“过来。”容宵说着,对慕楚张开双臂。
再不要浪费时间胡思乱想,慕楚飞扑过去,钻到容宵怀里,还不忘用脸颊蹭蹭他下巴。“有胡茬,好疼。”
容宵眼里带笑,故意用力捏了一下她腰间的软肉。“那你还来。”
“我为什么不能来。”慕楚赖在容宵怀里就不想起身,一会儿戳戳容宵的下巴,一会儿又把手贴在他脖子上。容宵无奈地将她不安分的手握住。“别闹,我来帮你暖手。”
“不用你帮。”慕楚嘻嘻笑着,一面就将手从容宵衣领处伸进去,贴到他温热的胸口。容宵被她冰得一个激灵,然而没有反对,而是将她抱得更紧。慕楚本来老老实实地在暖手,却忽然想到什么,于是将手悄悄向下移动,很快她摸到那处伤疤。
她还记得,那是容宵刚参军时。由于统领决策失误,容宵他们中了敌军埋伏,回来时左肋处就多了这处箭伤。给他上药的是慕楚,药粉还没撒上去,慕楚自己先抽了一口冷气,容宵就笑话她不中用。可她还是鼓着脸,将容宵的伤口处理妥当。冰心堂的大夫说,夜里千万要留意容宵的情况不能让他发热。于是慕楚一夜都没合眼。夜里给容宵换热敷的帕子时,她终于忍不住,心疼得直掉眼泪。一片寂静里,她听到容宵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就知道容宵其实是醒着的。可是容宵没有劝慰她。想想也是,如果容宵真的开口要她别担心,她只怕会哭得更凶。
原来一晃都这么久了。当初的百夫长成了威风凛凛的将军。两个人依旧相爱,依旧聚少离多。
慕楚一口咬住容宵的下巴。
她才知道她到底多么不甘心。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好时光却日复一日被耽搁。这样想着她咬得更加用力,一面就落下眼泪。
容宵轻轻拍着她的背,试着宽慰她,她哭得越发上气不接下气了起来,攀住容宵毫无章法地亲吻。容宵想把她扯开,她却不依不饶,胡乱撕扯容宵的衣服。
“阿楚,别闹……”
慕楚不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她只知道她和华夏王朝一样需要这个人。
爱他。想念他。想亲吻他。想抱他。想把自己完完全全交付给他。
他们拥抱在一起滚在地上喘息着接吻。从他的舌尖上慕楚尝到自己眼泪的味道,于是她用力在容宵手臂上抓出一排深深的半月形痕迹。
她清楚地听见了。
容宵在她耳畔一遍又一遍说的话。
他爱她。
慕楚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在容宵温柔宠溺的眼神里,她抽噎着说:“我要在上面,你让我在上面。”
只有骑坐在他身上疯狂摆动腰肢。只有放空一切感受每一次吞吐。她才能够确信他们彼此属于。最后她闭上眼睛,任容宵紧扣住她腰身将她一次又一次抛起来,直到三千树繁花在心头瞬间盛开与凋落。
[下]
天下烽火又烧了好些年。
起初慕楚还能收到容宵的信,后来听说容宵率军进了雷泽,其间多沼泽毒雾,十分凶险。慕楚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到他身边,可是她已经不能像之前一样任性妄为了。她已迁到巴蜀。虽然巴蜀的局势也很紧张,然而不到万不得已,她再不愿南行到九黎去。她想要离容宵更近一点,这是她唯一的坚持。想到容宵,她双手轻轻落在小腹上,眼神坚定而又温柔。
数月之后,慕楚才收到容宵的消息。雷泽的王朝军终于一改逆风,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容宵信里的话也多了些。在末尾,容宵说:“一别已十月余,每忆及明月桃花,便觉相思尤甚,万望保重,多加餐饭。”
会保重的。
身侧裹在花布襁褓里的孩子自顾自咬着自己的拇指甜甜睡着,慕楚不断摩挲这信笺,心里某个角落柔软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她耐心地解读孩子的咿咿呀呀,教他学步,教他知礼。有时唤出白虎,陪孩子撒着欢儿嬉闹,而她一个人站在一旁,看屋前屋后环绕的青翠竹林,想着容宵此时会在哪里,会做什么。
有一天夜晚,慕楚睡梦中觉得有些冷,顺手将被孩子踢得乱七八糟的被子理了理,她起身想把窗关严实。
淡银色月华泻下来,夜风吹得竹叶欢欣作响。
容宵倚在窗边,眉眼有温暖的笑意流落。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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