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顾他城

　　我的世界正一点点颠覆，看似走向正轨，实则卷入巨大的漩涡，不容抗拒。过程极度缓慢麻木，直至灵魂完全被撕成碎片，坠入未知的深渊。
　　是谁告诉我的消息，再没了印象。只记得我疯子般地拨打斯烁，晓千，还有平时极少联系的同学的电话。
　　“麻烦你了，拜托找到她赶紧通知我。谢谢，谢谢……”
　　紧接着是嘟嘟嘟的忙音。
　　病急乱投医，我根本不了解，阴沉的雨天里除了斯烁晓千他们，是没有几人愿意四处奔走寻找一个早已断了联系，关系又不密切的同学的。可我一丁点的希望都不愿意放弃。明明昨天分别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起了这么大的变故。
　　“哥，你帮我找白华好不好，她一定没事的，对不对，对不对？你说话啊！”
　　“城城，你先别着急，我会去找人，你的伞——”
　　身后哥哥的话语声越来越小，我实在无法理会。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再找不到白华，就真的会从我生命中消失，哪怕拼命的挽留也再看不到那秀丽婉顺人儿的一颦一笑了。
　　学校，平时常去的书店，步行街附近的商铺，都找遍了。穿梭在人群中，没有熟悉的身影，仅有一双双惊诧的目光时不时投射过来，无力感遍布全身，我终于忍不住蹲靠在墙脚下抱头痛哭。
　　身体里有很多深刻的感情，一旦破裂开来，脆弱的身躯承受的很艰难。
　　“顾她城，你在这里做什么！”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感觉落在身上的雨点开始停了，抬头一看，我更是眼泪如决堤一般，“晓千，我找不到，怎么也找不到……”
　　晓千注视着我落魄的模样，原本发红的眼眶也湿润了，顾不得我身上的污水使劲的拉扯我的胳膊，使我站立起来后紧紧的抱住我，“白华一定没事的。”
　　其实那时的晓千早已从别人口中知道所谓的真相，而我，对自己珍重之人的执着已经丧失了理智，大大咧咧的她其实比我要镇定得多，可她没有开口，只是一味安慰我，“白华很安全，她没有事情。”
　　听了这话的我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那她为什么不来找我啊，为什么啊……是不是我太没用了，连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
　　晓千没有说话，手中的伞举在我头顶，即使她的难受不比我少，却仍试图平复自己保持理智。
　　不知过了多久，“谢谢，我好多了。我不会放弃的，我还要接着去找她。对了，你通知苏州了吗？”晓千拍拍我的肩膀，“放心，他和我们一样四处寻找，也很担心。还有警.察也在四处搜寻白华的下落。”说到警.察，晓千忽然就闭口不言了。
　　“我要去鸣町山找一下。”我放开晓千。
　　“那个山洞？不可能，那里面黑漆漆，白华她”
　　“我想去找找看。”
　　“我陪你。”
　　“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去别的地方找找看吧！”
　　“别太勉强，你先回去换身衣服，要是白华看到你这模样，她也会自责的。”
　　晓千脸上闪过一丝担忧，将手里的伞塞到我手里，没等我反应过来冒着大雨跑远了。
　　路上行人匆匆，小饭馆里依旧生意兴隆，传来阵阵饭香，雨还在下着。沿途看着这些，我想着自己拿白华的照片到处打听时，陌生的人群，莫名的不耐烦。很可笑吧，人都是很冷漠的。白华对于我的重要，换作别人可能不值一提。
　　回到家，我跟姥姥说了一声，省得她不放心，一向爱找茬的姥爷似乎也默许了我的行为。我将手电筒放进塑料袋里，系严实确定不会进水就扔进了车筐里。
　　直到在山下，我仰头望去，葱郁的树木在天空眼泪的抚慰中生机盎然，可这样富有生机的情景并没让我宽心，我开始犯愁雨天的山路。
　　可犯愁归犯愁，我并没多作停留，不顾脚下的泥泞，抓住一些小树枝干借力的向上走着，走两步滑退三步的情况也时有出现，我感觉到自己裸露的脚踝被周围草木尖锐的倒刺给划伤，死伤在我脚下的小生灵也不在少数。脚上满是泥土，灰色短裤的裤腿部分已分辨不出颜色，本来平缓的山路因雨水的作用下摩擦力减少，脚下打滑让我摔了好几跤。耳中除了雨打树叶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声音，如同我心中一片黯寂，除了赶紧到达山洞别无想法。我甚至做好了失望而归的准备，那样至少排除了一个地方。
　　到达洞口，我取出手电筒，一边小声叫着白华的名字一边曲身向里走。当我进到里面挺直身体，手电筒的光一闪而过，光影浮动中看到熟悉的人后，心猛地收缩，白华！
　　她身上同我一样，甚至更加狼狈不堪，白色的棉布睡裙上干涸的血迹，泛黄的泥污，白皙的皮肤上有很多於紫的痕迹，触目惊心，唯一俏丽的脸蛋都失去了所有的光彩，或许受不了忽然出现的刺眼光线，白华用胳膊遮挡住眼睛。
　　“白华！”
　　我将手电筒转到一边，缓慢地走到她身边，和我惊诧不同的是白华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她此时的喜怒哀乐，和一个破败的娃娃一样，眼神空洞的看着我。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好像一碰到她，心就像遗落在了旷野上，没有星光，没有草地，一切暗淡无光，联合想不到任何美好的事物，让人体会到的只有绝望。
　　可我丝毫没有理会这些，极大的喜悦覆盖了我，就像找到失而复得的珍宝，我紧紧抱住了白华，“你没事太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你姑父姑妈他们遇害了，我以为你也……凶手呢？他在哪里？是不是她把你绑走，你逃跑了结果藏到了这个地方……”
　　我语无伦次说了好多话。直到白华如梦初醒似得确认了我的存在，不自然的将我推开，重新恢复了表情，似笑非笑的说“顾城，你怎么就这么傻呢！哪有什么凶手，人就是我杀的。”
　　语气平淡的就像是说我刚吃完饭一般，无足轻重。
　　“哦，人是你杀的。什么！？人是你杀的！”
　　一道晴天霹雳朝我横劈下来，让我来个措手不及。当然有人和我说起老张家遇害的死状很惨，我唯一担心的就是白华，以为她躲起来了，所以疯一般的找她，如今，她竟然和我说她是凶手。这玩笑可以再开大点吗？
　　“接下来是不是要报警呢！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善良的白华，我是杀人凶手。可我一点也没有后悔，终于要解脱了。顾城，我本以为会在这里，饿死冻死，不会再见任何一个人。你为什么要来呢？明明已经无可救药没有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了啊！”白华痛苦的说，声音已近嘶哑。
　　看着徘徊在崩溃的边缘的白华，我出乎意料的镇定了下来。至于她所说的自己是凶手，我根本不在乎。但知道她此时此刻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白华，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你不怕吗？”
　　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不就是这双手吗？”
　　我用动作告诉了她答案，永不变更的立场——牵起她的手举到嘴边，吻了上去。
　　“我什么都不怕，但我害怕失去你。”
　　说完，我感觉到她明显的颤抖，本许诺自己好好守护她的，可是像个废物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白华，对不起。”
　　“你就是个傻瓜，这三个字从不应该是你对我说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脱去身上潮湿的外套，扔在一旁，同白华坐在低矮的石台上，而自己依偎在她膝盖上，将手电筒关掉，洞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这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自己感觉好累啊。
　　许久，洞内寂静非常，白华同哥哥一样抚着我的短发，娓娓道来，“昨天我回家，像你们所说的那样，向姑妈说了上学的事情。他们饶有兴趣的听我说完，然后就像听完一个失败的笑话一样，他们开始耻笑谩骂，根本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你知道的他们……”
　　然后她顿了顿，没有发声。我又怎能不知道，除了白华，那家人可憎的嘴脸。
　　“后来说起了房子的事情，他们说＇钱都给你这扫把星花完，哪有什么房子。要房子就早点死哩，我和你姑父绝对不忘了给你们一家人烧＇听到他们这么说，我是不抱一点希望了。直到晚上，姑父敲我的屋门，那时天还不算太晚，我以为他改变主意了同意我上学的事，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姑父竟然一把抱住我，把门关上后把我推拖到床上。还说顺从他的话，就让我上学当大学生一类的话，还说否则就把我许给隔壁的王大叔当儿媳妇。我一边挣扎一边哭着求他，我不上学了，你放过我吧！我会打工挣钱给你们。可他根本不理会我的话，他抓住我的手连让我去死的机会都不给我。”
　　“威胁你嫁给一个瘸子，王八蛋，真他妈该死，就该宰了他。”
　　我的脸不自觉愤怒的扭曲了，她那日的屈辱就像发生在我身上一般，我开始发抖，恨不得亲手杀了他的人是我而不是白华。
　　“后来我停止了抵抗。”
　　“什么！？”
　　“你听我说。”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了，你说吧！”
　　“我停止抵抗后，他以为我放弃了就松开捂住我的嘴的手，就在这时我用尽力气大声求救，不顾他一巴掌一巴掌的打我，我甚至觉得被打死更好。等我终于盼到人来了，姑妈却冷笑着倚在门框上，下一秒她竟然，竟然将门在外面锁上了。这是要毁了我啊！”
　　“我彻底的绝望，彻底的愤怒了，不知哪来的力气，我从中挣脱了出来，什么也没想滚下床就朝桌子跑，打开抽屉时，他已经走到我身边了，一点也没有警惕，或许他已经把我当成待宰的羔羊了吧。由于恐惧我拿起平时手工的尖把儿剪刀，想都没想反手就挥了过去。趁他弯腰捂住肚子的空，我就一直没有停下来，不停地刺，他脑袋上身上我什么都看不见，都是红的。我害怕他还会起来，还会想侵犯我。”
　　“白华，别说了，别说了。”
　　我紧攥住她的双手，感觉她猛地一怔，试图挣开，我赶忙说，“白华，是我，没事了，没事了……”
　　等她情绪缓和了一些，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白华说道“让我说完，否则我憋的喘不过气。”
　　我没有做声，算是默认了。
　　“后来，后来那个女人听到屋里没有了声音，以为已经完事了，我彻底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了。当她开门的一瞬间，我拿着血淋淋的剪刀冲着她的面门就刺了过去，仇恨在那刻再止不住似的。她尖叫着捂着眼睛就往厨房跑，我先一步拽住她的头发，如她所愿把她拽进了厨房，剪刀太慢了，然后我拿起……”
　　“一切我都是有意识的，我竟然没有害怕，我觉得他们的死状和这个世界一样恶心，求救声，尖叫声，邻居怎么可能听不见，可没有人帮我，所以除了自救我别无它法，否则他们还会想方设法折磨我的。三年来，他们把我像狗一样使唤，我不在乎，可我仅有的尊严是不容任何人玷污的。我不像你们，我从不盼望放假，不想待在那样的环境里。只有和你们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己是幸福的。顾城，和你平平淡淡有喜有悲的三年里，已经够了……够了……”
　　这是认识白华以来她说过最多的一次话了，脸上不时被眼泪砸中，感觉火辣辣的疼，我甚至不敢仰头直视白华，这话说的讽刺。也许她痛苦承受的那一秒，我不知在哪里嬉笑玩闹，她把我看得那么重，我配吗？
　　我感觉空气中星星点点微小的存在，此时正在噼里啪啦地炸裂，面目全非。很多人都是其中的一份子。或是他人的为难折磨，或是自己的自讨苦吃。
　　都随着这爆裂声不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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