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颗心 玄珠

　　第二章

　　皎洁的月光映照下，城楼上现出一抹翠绿的身影，她手中的火折子照亮了她的脸，那面上的光华灼如太阳升朝霞，芙蕖出绿波，一双美目璀璨如星，桃花般的朱唇似启非启。她惊鸿一般飞过十三只碧绿的圆筒，衣裙上的五色花朵若隐若现。

　　霎时，十二朵梅花冲天而出，梅花中簇拥着花神柳营梅，惟妙惟肖，直似那真人下凡尘。随着那翠绿的身影在城楼上飘忽翻飞，二月花神杨玉环也在杏花的簇拥下来到人间，接着是三月桃花花神杨延昭，四月蔷薇花花神张丽华，五月石榴花花神钟馗，六月荷花花神西施，七月凤仙花花神石崇，八月桂花花神绿珠，九月菊花花神陶源明，十月芙蓉花花神谢素秋，十一月山茶花花神白乐天，十二月腊梅花花神老令婆。个个花神的神态无不可以假乱真，且各俱特色。玉环醉酒，丽华跳井，钟馗捉鬼，西施捧心，石崇斗富，绿珠坠楼，仿若历历在目，尤在眼前。

　　城下众人被眼前的胜景惊呆了，烟花结束了好一会儿寂静得没有一丝声音。随着李焰硝的一声大叫：“好样的，绝了，小妹！”轰天的叫好声才爆发出来，久久不觉于耳。玄珠奔下城楼，跑向父母，半路上就给激动的人群堵住了去路，“仙女下凡，仙女下凡！”众人高声叫嚷着，都争着挤向前，希望能一睹城楼上的那绝世姿容。

　　焰硝不禁皱了皱眉，施展轻功，掠过汹涌的人群，寻到那抹绿色的身影，一把拎了起来，焰硝身着红色织锦袍，绣着金色吉祥云纹，那场景就仿若晚霞飘过，卷起一片繁花绿叶。多年以后，这一幕仍清晰的留在浏阳人的脑海之中，同城楼上，月光下那张夜明珠般的脸一样，挥之不去。

　　“大哥，连你也很惊喜吧。”玄珠仰起骄傲的头，眼中的光华快要漫溢。

　　焰硝叹息一声，道：“小妹，你真的长大了，从此以后浏阳城中将流传起一则新的传奇。”

　　“真不愧是我李石黄的女儿，比我当年还狂。”李石黄拉过女儿，高兴得竟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抛向空中又伸手接住，惹得玄珠惊叫一声，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

　　颜氏笑道：“你这轻狂任性的性子怎么还和年轻时一样，你当女儿还是六岁小孩吗？还不快放她下来。”

　　玄珠投向母亲的怀抱，低声道：“谢谢娘绣的衣裳。”听到这话，颜氏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这个任性的小姑娘也会开口谢人了呀，抚摸着女儿光可鉴人的乌黑长发，一时百感交集。十岁那年摔坏了古琴的玄珠，十一岁那年绞坏了绣品的玄珠，十二岁那年故意在上好宣纸上胡乱涂画的玄珠，十三岁那年用花炮吓走私塾老师的玄珠，交替着在脑中出现，最终却与今日城楼上的玄珠重叠。

　　硝石道：“大哥，你什么时候教小妹学的轻功呀，怎不见你教教我们兄弟？真是偏心，你说是不，小弟？”

　　地霜认真的点点头，也疑惑的问：“是呀，我也想学。”

　　这个弟弟，长着一副文弱书生的无害样，说出来的话却恁地噎人，焰硝没好气的道：“你整日里埋头书本，当然不知道了，再说，你不是不屑于这些莽夫学的功夫吗？”

　　硝石摸摸地霜的头，笑道：“我是不屑学，但小弟想学不是吗？”

　　“嗯，我想飞到天上去，看看神仙和我们有什么不同，为什么我们要向他们下跪？”地霜连忙接口道。

　　笨小弟，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瞧着他那迷惑得皱成一团的娃娃脸，似乎这个问题困惑了他很久，玄珠暗笑，对大哥道：“既然小弟这么想学，你也就教教她嘛。”

　　他有闲的没事到要教人武功混日子了吗，这个家中的生计难道不是他在辛苦打理？但小妹的要求，没人能拒绝的了，想当年，就是被她那张可爱的脸给骗得缠上了，焰硝无奈，道：“什么时候我有空就教吧。”

　　“小妹，你真关心小弟。噢，对了，祝贺你今晚技压群雄，艳冠群芳！”硝石笑道。

　　唉，唉，这个二哥呀，怎么好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听起来也不对味呢，虽然知道这真的是他的真心，玄珠无语。

　　×××

　　同样是除夕，同样是到处张灯结彩，人潮涌动，宴会开了一席又一席，朝贺的官员来了一波又一波，坐在宫殿最高端龙椅上的朱祐樘却感觉不到一丝喜庆和欢乐。去年那个女人终于死了，他埋藏在心底十几年的恨意突然失去了目标。她是老死的，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皮肤松弛，眼神黯淡，头发也花白了，可就是这么个衰老的女人，这个大他父皇十九岁的女人，令他年轻的父皇痴迷了一生，她死后，正当盛年的父皇竟也跟着去了。现在，忍辱偷生这么多年，他如愿以偿的登上皇位，想报复的人却已经不在。就连父皇，也离开了，虽然父皇从没爱过他，甚至不曾注意到他，终究是他在这世上唯一可依靠的亲人，剩下的几个弟弟妹妹，最大的也要比他大十多岁，因为各自养在不同的宫中，就更生疏了，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

　　朱祐樘望着眼下的一片浮华光景，失去了兴致，道：“天晚了，众位爱卿都回去吧，今天的庆贺就到此为止，明天早朝照常。”说完离开了大殿。

　　“朕不是个好皇帝，你不要像朕这样，要做一个好皇帝。”这是父皇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可父皇不知道的是，他一直都在努力学习如何做一个好皇帝，这几乎就是他生命中的一切，读书写字，学习朝政，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他只是像天底下所有的儿子一样，想得到自己父亲的赞扬，可父皇眼中永远只有那个女人，万贵妃，那个逼死他亲身母亲的女人！

　　朱祐樘努力甩掉这些痛苦的回忆，回到寝宫，拿起书案上的一本奏折，开始披阅起来。随侍的太监总管冯公公看了心有不忍，轻声道：“万岁爷，今儿个是年三十，您晚上还是休息休息吧，要不要奴才把云妃娘娘叫来？”

　　没什么心情。自己除了朝政，还能做什么呢，多年的习惯已经根深蒂固了。父皇，我一定会如您所愿的，朱祐樘苦笑。今天是除夕，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吩咐道：“朕去永寿宫看看何太妃，今天是安平公主周岁吧。”

　　安平公主是朱祐樘的四妹，也是最后一个妹妹，生下来没几个月，父皇就去世了，想来也是个可怜孩子。他近入永寿宫时，一岁的安平正在抓周，满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琴，围棋子，书，毛笔，绣袙，小算盘，匕首，小弓箭，胭脂。。。应有尽有，安平睁着圆圆的大眼，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竟义无返顾的冲着放在最远的小弓箭奋力爬去，其他东西挡着了路她也不管。朱祐樘怕她硌着，连忙将她抱了起来，没想到安平眼见小弓箭抓不到手，就不客气的哇哇大哭起来，直到何太妃把小弓箭塞在她手中才止住。

　　朱祐樘看着安平满足的拿着小弓箭，发出婴儿特有的欢快模糊的声音，心中也不禁涌上无尽爱怜，摸摸她粉嘟嘟的小脸，粉嘟嘟的小手小脚，他忽然觉得有个小妹还真不错，久违的亲人的感觉又回来了。

　　一旁的冯公公趁机道 ：“万岁爷这么喜欢小孩，就该多多宠幸嫔妃，到时不就有自己的孩子了？”这个万岁爷比先皇要勤政爱民，甚至可说是好太多了，除了每日早朝风雨无阻以外，还增开了午朝，晚上也常常披阅奏折到深夜。就有一点不好，妃嫔太少了，明明是十九岁血气方刚的年纪，除了一个做太子时随侍左右的侧妃云妃以外，就没宠幸过别的女人，就连云妃处，一个月也难得去几次，实在叫人忧心呀。

　　朱祐樘想起父皇对着万贵妃那痴迷的眼神，心中一冷，道：“你想朕宫中再出一个万贵妃吗？”

　　冯公公忙跪下道：“奴才多嘴，请万岁爷恕罪。”唉，他也知是万氏之故，从小就看尽宫中妃嫔受万氏迫害的惨状，甚至生母也是被其逼死，万岁爷当然会慎重择妃，但也不用如此苛待自己呀。

　　“罢了，你也是一片好心，起来吧。”朱祐樘将安平送到何太妃手中，摆驾回宫。临去对何太妃道：“安平公主既然这么喜欢弓箭，朕就将归雁弓赐与她了，等她长大了，朕再请最好的师父教她射箭。”

　　×××

　　面对着父皇十几年荒疏朝政留下的烂摊子，朱祐樘斥逐奸邪，任用贤能，广开言路，到弘治三年已经小有成效，他的第一个孩子也在这年出生。云妃生了一个男孩，朱祐樘即刻立为太子，起名朱厚照，堵住了这三年来一直力谏他要广布恩泽，增加皇室血脉，早立太子的众大臣的口。

　　这一年李玄珠也长到了十六岁，正是少女花一样的年纪，越发出落得光彩照人，从去年起，来提亲的人就络绎不绝，连临近的长沙府的商贾官宦人家都慕名前来。但李石黄可舍不得这个宝贝女儿，任是多么显赫的人家也不为所动，玄珠也就乐得消遥自在，她也不想早嫁人。

　　李家的花炮生意在李焰硝的主持下日益兴隆，垄断了整个湖广地区，日进斗金。硝石也在他的弱冠之年考中了秀才，入了官学读书，准备明年八月的乡试。

　　焰硝这个月要去应天府做一宗大买卖，顺便去附近的聚宝山寻找可增强花炮爆破力的硝石，玄珠听说了，急忙跑来道：“大哥，我也要去。”

　　“你一个女孩家，这么远的路，跟去干嘛？”焰硝皱眉。

　　“我也想去聚宝山找可用于制作七彩烟花的硝石呀，让我去吧。”玄珠扯扯焰硝的衣袖，柳眉微蹙，轻声道。

　　焰硝见了恨不得伸手将那眉抚平，无奈道：“如果母亲舍得你的话，我就带你去。”心中却骂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着，带着这么个精灵美丽的妹妹上路，不知要惹来多少麻烦，何况此去也不仅是谈生意那么简单。

　　“放心吧，母亲一定会同意让我去的。”玄珠笑逐颜开。

　　“我一点也不怀疑。”焰硝忿忿道。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